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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凄凄龙惨惨戚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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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最终因为双方都有令人忌惮的底牌而和平收场。
宿草秋那台灵炮乃是邻日池器阁管事长老亲制,只要肯烧灵石,金丹真人都能轰成烟灰;而陆麟川的套符则是寒江雪花费数日心思细细勾好的攻击符阵,专为他练气期的徒弟设计,以小股灵气引动天地威能,亦能绞杀金丹。
因两人对峙灵压太大,还是引来了辅教师兄,同时到场的另一名温润青年着玉佩连环纹样弟子服,腰别一把绣春刀,面如冠玉。
“二师兄……”折回川委委屈屈扑过去,“你回来啦。”
“嗯,给你们俩都带了山下的礼物。”千山绝金丹期的二徒弟揉了揉她的脑袋,方才还张扬恣意的女侠,此刻全然成了排小的妹妹,一心要向兄长撒娇。
他拿出一串儿糖葫芦递给站在旁边的陆麟川,微笑:“是陆师弟吧,听师尊提起你过,这次也要谢谢你和寒师叔。要是让宿草秋那小子打搅了逆儿晋级,恐怕她往后几年都难有寸进了。”
然后青年支起灵罩为逆回川护法,淡淡道:“待她稍稳定些我就带她俩回去了,你的试炼还是要依靠自己。”
陆麟川抿唇,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接过糖葫芦,他听得出来这位师兄话语里的责怪之意,低声道:“谢谢师兄,是我对不住两位师姐,麟川这便离开了。”
折回川什么也听不出,神态放松,又明媚起来,嘎吱嘎吱咬碎师兄给带的糖果,追声道:“那个糖葫芦可好吃,下回师姐带你下山买啊。”
千山绝一脉离去,辅教师兄唤来邻日池的人把宿草秋等人领走后,深谷之中便只剩陆麟川一人。他心中不知何等滋味,孤独地走在青天芳林之间,就这样胡乱转到了晚上,一样入眼的筑路材料也没取到。
该寻一处歇息地方过夜了。
陆麟川找到一潭小池子,月明星稀的,池水粼粼,暗色极沉,反射的光却盈盈闪闪。池边难得空旷,还邻着几方巨石,缝隙颇大,适合稍作休整。
深谷一战,灵体受损,又一路寻找忙碌行至当刻,还未进一食。他从背囊里翻出来几张饼咬在嘴里,干巴巴的什么味道都没有。
嘎吱。他咬了一口饼子,灵根好像也跟着一震,痛起来,丝丝绕绕地胀着,随呼吸起伏。
嘎吱。小龙崽子脸上逐渐委屈。
那些人——那些人!他心里恨恨地想着,欺他陆氏只剩下虚浮的荣耀声明。欺他是一个孤儿,欺他!然后又使劲儿想,可恶,当真是可恶。陆麟川咬牙,有一些泪珠已经挂在眼尾了,还差一些,堪堪持着,还差什么呢?
他很快就想起来师姐们被接走的样子,听人家的二师兄说,乃是千师伯吩咐的,自然,人家的师尊都知道吩咐。
再往下想,他又不敢。
可是,他那眼里的水到底是马尿一样泄出来。
好讨厌他,陆麟川又委屈,又难过,又想念,切齿地嚼着这四个字,好恨那个人。
真的好恨,凭什么呢?接他回去,嘴上说,将来就是一起生活了;如今半个月也不见人影子。师姐们有师伯疼,有师兄,连宿草秋那样的小胖子,也有他师尊遥遥的通话关心。
陆麟川越想越气,低头蜷在臂弯里,吚吚呜呜的,这时想起来他从前的家人,好像蒙了一层影子般不清晰。
其实他和陆家人不是很熟。
那时,魔渊战争,他藏在祖地霜天,一年只有几个大节见他们,每每来院中吃饭,他都像一家四口的意外。
莫名负的“血海深仇”更如隔纱,小龙崽子长到十三岁年纪,第一次实在地尝到人生的苦,原是讨厌那个混蛋。
好恨、好恨、好恨,他在心里反复地说,脸上瀑布似的下雨,灵根也很痛,伤口也很痛,到头来又只剩下自己蹲坐在这个空荡荡的池子边,谁都走了,谁都不理会他。
“一如既往罢了。”陆麟川嗡嗡地小声说给自己听,可是眼泪止不住,因为想起来排骨汤、乱揉的手、掖了被角的早晨和他逃避喝药时一箩筐的好话。
这下更委屈了,一整只龙缩成一团,脚尖沾到池子里的水,冰得他一激灵,眼泪扑簌簌滴到镜一般的水面,如月落星河,水波荡漾,还有几只萤虫追着飞。
突然,龙族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一点声响。
很耳熟。
小龙崽子落入他此刻最讨厌也最想念的怀抱中。
幻梦似的,他呆呆地想,也不动,还是蜷着,头闷在自个儿臂弯里。
对方柔柔揽着他,低声道:“有没有想师尊啊,川川儿。”
陆麟川还是不理他,头挪出来一点,悄悄挨在人家衣襟上,药香墨香皆入鼻间,恍惚想道:应该是有乖乖吃药了。
寒江雪只好抱得紧一些,温声道歉:“师尊不是故意要丢下你十来天的。”
眼泪更凶,委屈翻倍。
白衣人颇为无奈,心中也自责。
他强行挣脱化形符跟诡蛇打了一架后险些当场晕倒,还是水重书收到警报赶过来捞走他,顺便剪了个狐狸叶子符。一到幽篁潭医舍,他就不省人事躺了半个月,连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可怜徒儿一点消息都得不到,白白等了那么久,惶惑有之,委屈有之,哭也是理所应当。
方才,千山绝急急来寻,碰上他悠悠醒转,便说如此这般,寒江雪即刻为自己加持符文,飘起来离地三尺,迅速闯入明月山。
一刻钟前,寒江雪发现了自家孩子,想也没想地飘过去抱着,现在后知后觉小崽子是哭了。
他前衫濡湿大片,但并不撒手,还是抱,感觉陆麟川挨得更近了,略一思索,转而问其他:“唔,我听说你下午打败了好几个厉害的师兄呢。”
还是没有声响。
“好孩子,我的心肝儿,为师几日不见你你都炼气中期了,进展飞速,谁家徒弟这么了不起?”
啜泣声渐起了。
寒江雪抽出一只手来,袖子被截胡,不过还是如他所愿地摸了摸柔软黑发:“我徒儿特别委屈,我知道,师尊真的不是故意的。”
“理由。”孩子在汹涌的水汽中抛出两个字。
“这个回头给你解释,”他踟蹰一下,让陆麟川知道他鬼门关走过一遭那还得了,以后都别想瞎画符了,“给你带了一点蜜枣,好吗。”
怀中人没说好还是不好,不过头微微一偏,张嘴示意。
这次期待没有落空。
陆麟川咬着蜜枣,心想,千师伯家二师兄给的糖葫芦一点儿也不好吃,呸!
孩子愿意说话了,寒江雪又哄了好一会儿,对方终于愿意从他怀里拱起来,换了个姿势,埋在颈窝里,闷闷地叨着这段时间上学都干了什么。
“师尊,我见到逆师姐折师姐了,还认识了一些别的师兄师姐。”陆麟川伸手深深回抱,接着说:“我现在是炼气中期了,我有好好努力的,我在清泉堂很好,辅教师兄说我很聪明,那个闻师兄想拉我去闲风泽做客,我都没去。”
“好。”寒江雪闲闲地听,时不时应一句。
小龙肚子里的豆子倒得快见底了,终于犹犹豫豫地吐出一句话来:“师尊……我好想你。”
蓝墨的天空中,乌云散尽,望舒银亮,四周松林飒飒,面前水池亦是粼粼,平静如许。
氛围浅淡氤氲,陆麟川小兽似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寒江雪就顺着他,尽皆依由。
过一会儿,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从纳戒里端出一个罐子。
“我徒儿遭了一头大罪,”男人示意他起来,“师尊专给你炖汤吃,这可是旁的小兔崽子享受不到的待遇。”说罢,又翻出一条大氅裹起少年。
寒江雪倚在那块嶙峋的巨石上,面前堆着一捆树杈子,是陆麟川捡来准备晚上生火的。他探腰伸手捋了捋,搭起来一个架子,旁边困得迷迷蒙蒙的小龙崽子眼都直了,亮晶晶地盯着,觉得好神奇。
汤一搅,水开始咕嘟咕嘟,柴火毕毕剥剥地烧,舔着罐底,陶罐儿岿然不动,那鸡蹲在里面,皮泛黄,油香四溢。
一条滑溜溜的物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小臂,略有些凹凸,而且带着熟悉的气息。雪发青年一偏头,原来是一条青鳞流光的龙尾,卷着他的手,主人还无知无觉地抱膝坐在旁边——等等,刚才有这么近吗,徒弟眼看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
他拍了拍尾巴,青条儿尖尖颤了颤,瑟缩一下,委委屈屈地甩到另一边,讨好地蹭蹭喜欢的人。
很可爱,他想,但是一个月前孩子都已经学会收起龙角了,现在怎么突然显出龙相来?
“你的龙尾是自己放出来的吗宝贝儿。”寒江雪撑着下巴看他。
“唔?”陆麟川好像才发现这事,尝试晃了晃尾巴,“它收不回去了……?”
青年眉头轻轻皱起来,垂眸掩下担忧,先舀一勺子汤喂了小龙崽子尝,决定哄他早些睡再悄悄检查一番。
陆麟川很困地喝汤,扯了扯自家师尊的袖子,习惯性叨叨:“师尊是不是又穿太少了。”
“你别管,好好喝了汤就睡你的觉。”
这下孩子精神了。刚来隐香台时陆麟川还是不懂穿衣服的那个,但他学得很快,并随之发现他师尊是个想穿就穿、不想穿竟然披个薄薄衫子就敢溜达出门的性子,于是自觉当上了隐香台大管家,天天盯着人吃药穿衣,都养成习惯了。
他眼睛还闭着,人蹭地站起来,吓了寒江雪一跳,就见陆麟川扬着大氅准确披到青年肩上,流畅系了个蝴蝶结,末了,还自语道:“好了。”
寒江雪心虚地拢了拢大氅,把受凉的咳嗽吞回嗓子里,想抱着小陆一块躺进毛大氅中睡过这个晚上,然而少年龙族虽身高只到他胸口,骨架却很大,肩宽和他差不了多少,没法整个团进去了,他便唏嘘地再取一条斗篷出来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