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罪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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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在移动，但不是自己在行走，脚下并无知觉。面上扑来的是浓重的鱼腥味，像是躺在卖鱼的黄鱼车里。
想不到自己死后的道路上也是被车拉着走，就像小的时候，自己也是经常仰躺在借来的鱼车上，哥哥拖她去薛大夫那儿看病一样。原来自己的命如此贱，竟然连化作鬼魂都只配坐鱼车。呵。
耳边传来了阴差的喘息声。厚重而熟稔，竟像极了儿时哥哥的声音。
“筑凉，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到了啊。”
那是……
“筑凉，筑凉？你别睡着啊！”
哥哥！那分明是哥哥的声音！
她翻过身子来，朝着眼前的那个背影伸出手去。可是，怎么都触不到那个背影。明明在咫尺之间，连自己呼一口气他都能察觉到的距离，为什么，抓不到。
她伸出的手忽然间迟疑了。她奋力去抓的那个是她哥哥吗？她哥哥有对她好过吗？
哥哥的背影猛地远离她，远离她。最后竟转过身来，面目狰狞。
“小表子，你不去卖艺，我吃什么？我是你哥哥，你要养我！”他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下来。她紧紧的闭起双眼等待“凌迟”，可疼痛迟迟没有传来。
她颔着首抬起眼来，对面立着的人却是一直为她免费探伤的薛大夫。她怔怔的瞧着薛大夫走到她跟前，把一个精致的小陶碗塞进她的双手。
“筑凉妹妹。把这碗药喝了吧……”
“薛大夫，更苦了……”
“乖，喝下去你的伤才好得快，筑暖哥哥才不会再打你。”
她一仰头喝了下去，朦胧间，眼前浮现了一条河，河中躺着一朵花。她抬手去撩，却撩起来一块破旧的木质令牌，依稀看得出是朵梅花的形状。她呆滞的用指尖轻抚着花瓣，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扎在外头的木刺险些扎破她的手指。她猛然被人扣住肩头，搬转过身。跟前赫然站着一位绯衣女子，神色凛冽。
为什么。
绯衣女子只淡淡的质问了这三个字。
她却砰地一声，突然跪地。“三师父我错了！三师父你惩罚我吧！三师父我错了！三师父你惩罚我吧！”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不知喊了多久。忽的眼前一黑，整个人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了起来。
猛的睁开眼，还未看清身处何地，当下喉头一辣，侧过脸去，一口鲜血便从口中喷出。
周身异常的暖和，只觉得呼吸间除了喉中腥气，隐隐的还有百里香的味道。方才大口吐血的时候，扯动了身子，现在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犹如活生生被撕扯掉一张皮。这才猛然清醒，发现自己正光着上身趴在一张软铺上，微湿的黑色长发蜷在一旁，显然是有谁帮她清洗过了。
没死？
她现下一惊，正想起身，不料又扯动后背，剧痛犹如闪电一般穿透全身。她忍不住呼痛，只好乖乖的继续匐着。
“吱呀”一记轻微的开门声，床上的女子朝门边望去，正巧对上了两双黑如明珠滴溜溜朝她看的小眼睛。
啊！她记起来了。迎面砸来的飞雪糊着死兽的血腥气，她身中奇毒体力不支，抵不过最后两只小妖……
“毓来，瞳来，别去打扰姑姑。一直开着门，姑姑会着凉的。”
这声劝告，那两个小脑袋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扒着门框的小手颤抖了两下，转而朝门外欣喜的大叫起来：“娘！娘！姑姑醒了！姑姑醒了！”随即一掌推开大门，喜滋滋的冲到床头来。寒风一下子从敞开的门涌入屋子，卷走了屋子里眷恋着的暖意。
她忍不住一阵哆嗦。这时一位妇人踩着碎步急匆匆的过了廊道跨过门槛，一把关上了房门，嗔道：“让你们把门关上，怎么反而开的更大了？女孩子家做事这般没轻没重，以后可怎么去行医治病？”
说完给了一人一记温柔的爆栗，两个小女孩调皮的哇哇叫嚷了几下，对视着笑了。
自己原来是被她们救了吗？现在又是身处何地？女子将信将疑的看着眼前这三个人。想要问询，可只觉喉头干涸说不出话来。
一勺温水忽的递到她嘴边，纤长的勺柄那头是妇人白皙如玉的芊手。
“这位姑娘，二位小女把你拖回谷里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呢。肌理外翻，背部皮肉都有些溃烂了。身负重伤又身中数毒，还能活着真是叫人惊叹。姑娘都在这屋昏睡了小半月了，不过如今已没什么大碍了。那些野兽的毒既然是我们墨血谷制的，自然由我们帮你解了。只是……你体内似乎还有其他的……”
女子还来不及言谢便是一惊，道：“你说这里是墨血谷？”
“正是。”妇人微微一笑，轻道，“难道姑娘不是想找我们墨血谷吗？我以为定是呢。”话语间说不出的迷离。
女子一时语塞。她忽的就觉得眼前的妇人温柔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把话题带到了点子上，却又兜兜转转绕了几弯并不说透。
不论如何，至少她性命无碍，一切都等养好伤病再议。
“小女子筑凉，先在这里口头谢过夫人的救命之恩，他日伤病痊愈必登堂叩谢！”
“筑凉？姑娘……”妇人莫名的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诧异。当对上了筑凉充满疑问的目光后，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觉得这名字和妹妹不太相称呢。好了好了，筑凉妹妹，你这皮外伤伤的深，所以帮你加了几服烈药，这皮肉之苦恐怕是免不了要受了。外敷药我会派人按时来帮你换的，内服药与饭菜也会派人送来。你就好好休养就是了。你瞧你这么瘦弱，妾身定会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
毓来，瞳来，我们走了。”
“不要嘛娘！我们要和凉姑姑玩。”
“娘，我们就留一小会儿，和凉姑姑说说话嘛，凉姑姑一个人也很闷啊。”
“你们两个。”妇人宠溺的看着她们，继而望向床榻上的筑凉，征询她的同意。
“既然凉姑姑不嫌你们烦，那你们就待一会儿吧。但是凉姑姑要休息的时候，你们就得给我回来啊。”
“遵命！”两个孩子一脸的兴奋，丝毫没有觉得留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里是有危险的。她以前定是要觉得她们稚嫩，可现在想来这样的活在当下，没有远虑没有近忧，没心没肺的日子不禁令她有些羡慕。
“一定不要影响到姑姑休息啊！”临走时，妇人又高声叮嘱了一句，似是并不想让爱女在筑凉身边多呆。
这房门还未掩实，两个小姑娘就迫不及待的凑到筑凉边上和她玩起猜谜游戏来。
“姑姑姑姑，我叫毓来。”
“我……我是瞳来。”
“你猜你猜哪一个是姐姐？”
两个非常相似的小脑袋一下子挤进视线里，挂着渴求又自信的表情，筑凉都已经分不清谁是毓来谁是瞳来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姐姐？
“嗯……我猜曈来是姐姐。”
“错啦错啦！毓来才是姐姐哦！”叫做毓来的女孩子双眼一亮很神气的说道。
筑凉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嘴角。她明明很讨厌小孩子的，因为孩子软弱无助，必须要有人保护。她厌恶那些不懂得让自己变得强大的人们，就像她讨厌她一样。
但自己是真的是讨厌她吗？她的师姐，淮西，总是默默地蹲坐在梅花树下，微笑着看着自己与牧灼舞出清影万千，没有艳羡的神色，都不会与她来争那把无影剑，甚至连牧灼她也不来争。
“对了，无影剑……无影剑！”
“凉姑姑你怎么了？！”两个孩子被筑凉吓得都后退了两步，躲在毓来身后的瞳来差点被自己绊倒。
筑凉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了羞赧，放柔了声音道：“你们……你们有把我的剑带回来吗？恩，那个黑的……”
“是那根砍了我红鲤鱼的铁剑吧？”毓来神色暗了一下，显然心疼不已，“姑姑的铁剑当场就断了呢，可是还是好厉害，我的红鲤鱼都被砍了个缺口呢，因为这件事，母亲还生气了。不过没事，等离叔叔来了一定会把我的红鲤鱼修好！”说着，自顾自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递到筑凉眼前。
“姑姑你看，瞳来也有一柄一模一样的！这个都是我们五岁生日时离叔叔送给我们的！”毓来说到自己的宝贝的时候眼里哪里还有其他东西，早把筑凉焦心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筑凉正震惊于无影剑断了的讯息，迫切的想要再向毓来确认一次，看见毓来端上来的匕首，也不由吃了一惊。
那匕首通体绯红，剑身薄如蝉翼，清透琉璃，烛光穿过刀身，竟在墙上折射出氤氲的纹案。好奇特的匕首。她虽然对刀剑懂的不甚多，但以前在铁匠铺龙叔那里却也未曾见过这等材料锻造的兵器，龙叔是淮南第一好手，连无影和弥光都是托付给他修冶的。再想起那日大雪中，看似这样薄弱的匕首竟然可以挡下她捏了剑诀的那一剑，即便是自己体力不□□也足以令她瘦弱的身躯为之一颤。
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抚摸那把匕首，只是指尖刚触及到剑身，便有一种凉意贯透全身。这种凉意并不像是雪山谷里那种刺骨的寒冷，而是，而是有一种共鸣！她从十三岁开始与无影剑合练了六年，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共鸣感！
这是阴阳剑中属阴的一柄！那必然会有另一柄属阳的匕首存在，正如无影与弥光一样。而他的哥哥又正是极阳体质，她怎么会突然想起他哥哥的？
“瞳来，把你的匕首借我看一眼。”筑凉似是要确认什么。
瞳来眨巴着小眼睛掏出匕首，不明所以的诺诺：“和姐姐的一样的……”
果真，剑身绯红轻薄通透，散发着隐隐的寒气，除去那个缺口，与毓来手上的这柄匕首并无二异。
这不可能。铸剑师不可能在铸造一对阴属性的极强的匕首时，不同时炼入一种阳属性极强的物质，来防止阴气的反噬……难道那铸剑师有那种打算！
在筑凉面目突然狰狞起来的同时，屋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端着热饭菜朴素着装的人。
“毓来小姐，瞳来小姐，夫人唤你们去吃饭了。”
她轻轻把食案放到筑凉床边道：“这位姑娘，夫人吩咐我来伺候姑娘用晚膳。一会儿再给姑娘换药。”
毓来赶紧收起红鲤鱼，依依不舍的和筑凉道别：“凉姑姑，我们还会再来看你的……”
“等等！毓来！那个，我的剑，真的断了吗？”还没等两个孩子转身，筑凉便立马追问道。
“对呀，当场就断成两截了。‘哐’一下子。”毓来把小手对起来，做出一个折断的姿势。
“离叔叔……离叔叔的话……”一旁的瞳来唯唯诺诺道。
“对了！过些天离叔叔就会来的。把剑交给离叔叔的话，一定能修好的！他可是铸剑高手！”
“毓来小姐，瞳来小姐，快去吃饭吧，夫人要等急了。”
“凉姑姑要快点好起来呀。”毓来说完转身朝门外跑去，瞳来顿了顿脚步，欲言又止的朝筑凉看了一眼，终也低着头跟出去了。
那离叔叔，又是什么来头？如果他真的如此厉害，又怎么从未在爱剑如痴的龙叔嘴里听到过？
总觉得夫人隐约也藏着点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虽然不容易察觉，但确实神色异样。还有，夫人是看出残存在她体内的另一种毒性了吗？可为什么又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不过能保住无影剑，心中的愧疚感顿时也少了些。虽然有许多疑问和担忧，但当下自身也处在任人摆布的境地，只能先以刺探消息为主了。
她这样默默的思索着，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罪舞（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