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吹》苻霖

1、无影（一）

　　“客官，您吩咐的水小的已经给你端来了。”
　　“放在门口吧，我会自己来端的。”
　　待伙计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二楼的楼道口，摆着一盆清水的客房门缓缓的向内开启了，在楼下的伙计和常来的客人都翘首期盼着的时刻，那扇门“嘎吱”的就停了，正好是可以端进一盆水的宽度。随后，隐约看见一位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伸出手来把水盆端进屋里，然后门被冷冷的合上。
　　“哎……”合上的门仿佛是大家通向天路的门，所有熟悉这扇门的人都重重的叹了口气。
　　“喂，阿四啊，楼上那屋姑娘到底是谁啊？”一位经常来客栈饮酒的大汉问道。
　　“何公子，我也不清楚啊。不只是我，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清楚啊！”
　　“掌柜的？”有客人把话头扔向了刚开始手中算账的活的掌柜。
　　“不瞒诸位，前些天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啦！话也不多，手上还提着一袋重物。”随后掌柜提起左手遮住下半张脸，示意面纱，“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啊，那位姑娘脸上有一道疤呢！”掌柜适当的压了压声音，还翻眼瞧了瞧二楼的那扇门。
　　“掌柜的，说来听听！”一句话把那群正在喝酒的男子都引上前来了。
　　“从眼角下面一点，再往下。”掌柜边说边拿左手在自己的左眼边比划着，“而且，这姑娘生的还是挺俏的。我看她浓眉大眼，谈吐举止都很不错。只是可惜了好脸儿上硬生生来道疤……”
　　一听掌柜这样描述，惹得那群不管是否有家室的人都更想一睹楼上女子的芳容了。

　　二楼的客房里，女子把一盆清水轻轻的端到桌子上，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纱。还未平静的水面出现了一张太过精巧的脸，只是，如果没有那条长长的疤就好了。
　　掌柜的说的没错，那道疤是从女子的左眼角下开始的，像一条蜈蚣一样，张牙舞爪的在女子脸上蔓延开来，一直到了嘴角，贴着脸的轮廓弯成了一道弧。
　　楼下嘈杂的议论声一字不漏的传进女子的耳朵里，她不屑又怜悯的牵了牵嘴角，那道疤无奈的随着跳动了一下。除了那群人，有谁真正注意过女子的美貌呢？当初夸赞她容貌的人，现在又去了哪里呢？
　　女子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左臂上划去。左臂上的几件衣衫瞬间如花儿般绽放开来，露出一块青紫色的肌肤。
　　“该死的，那个女人居然用毒针。”女子愤恨的把小刀放在烛火上烤了几下，在那块青紫色的中央划了一个“十”字。用手一挤，有些发黑了的血像是泥鳅一样从“十”字里钻出来，在手臂上扭了几条道道后，“啪啪啪”砸在木地板上。血犹如浓浆一样，化不开，触目惊心的躺在地上，一如那条触目惊心的疤。
　　女子在把周围的肌肤都因为挤压而成了紫红色的之后，终于停手，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又掏出随身的瓶子，撒了些黄色粉末在上头。粉末一遇上水，立刻化成了糊，覆盖在伤口上，最后把那个“十”字也淹没了。
　　女子没有用布包扎，只是让它露在外头，清理了一下地面，换下了破了的衣裳，蒙上面纱。倒了盆里的水，放到门口。开门时，又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窗外月亮不知不觉已经爬了上来。女子低下眼帘，轻叹了一声：“真希望能再多看你几日。如果这次那个传闻是真的……”随后目光掠了一下周围，阖上了窗子，熄了烛台。
　　床旁倚着一柄剑。藏在剑鞘里。剑鞘在暗淡的屋子里更是透出铁一般的黑来，上头零星雕着几簇梅花。
　　“无影，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那群江湖小人手里。我死了……谁来当你的主人呢……不，我不会死。而且一定能像常人一样活到很老很老。”
　　说完，便握紧剑柄，以一个保持警戒的姿态坐在床沿，静静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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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
　　“梓谣！快！快逃！”一位妇人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那肌肤简直像是一块画布，裸露的部分，分明看见了赤橙黄绿四种颜色。四种颜色随意拼接，倒也组成了一片斑斓。只是那片斑斓印在了人体上，便使妇人成了怪物。
　　“妈妈！啊！他，他追来了！”女童满脸的泥泞，两条腿跑在了妇人的前头，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着，此时不知见到了谁，露出了满脸的惊恐和慌张。
　　妇人只是大叫着“快跑！快跑！”自己的腿却早已迈不出一步。忽然，混身一阵抽搐，跌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中了‘七霓散’，你还想跑多远？”一位男子不紧不慢的蹁跹而来，细眉薄唇，两眼迷离间好似要开出两朵花来。他忽的左手扼住妇人的脖子，缓缓的把她从地上托起。细长的手指卡着颚骨，稍一用力，就能置人于死地。
　　“哦？这毒似乎只完成了一半。锦浣啊，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完成的吗？哦！你忘了啊！”男子俯视着妇人，调戏般的看着她。
　　“柳浪，你，你居然……敢，动我女儿……禽兽！”妇人被掐住脖子，断断续续的道出心中对眼前这魔鬼的愤恨。
　　“啧啧，你这女人，当初跪下来求我的时候，你可曾记得？抛弃你的丈夫夜夜睡在我床上的人不是你吗？要不是看你姿色真是不错，身段也好，我怎么会接受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呢？”话语间，男子另一只修长的手早已肆意的在妇人身上游走。
　　“你……根本没打算帮……我寻找长生药的配方。你，根本早就打起了……梓谣的主意……”
　　“锦浣，你太过聪明，这也是我多年来不舍得杀了你的原因啊！现在你女儿虽然才十岁，不过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再说，十岁的孩子多好调教？留你在身边，岂不是莫大的障碍？”男子一副心安理得的神色，贪婪的心思却在他眼神中绽放无疑。
　　女童回转身来，不但发现妈妈不在身后，还看见了那个穿着华服的长发男人一手提着母亲，不由眼眶一湿，想要闭起眼就这样逃走，可刚移了两步，愣是掉转头去，死命的奔向了母亲的方向。
　　男子双眼嘲讽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气息渐渐变缓，感到身后飞来一袭风，便向后随手一勾，女童因急速奔跑而僵硬的身子被男子一手从腰间圈起，柔柔的抱了起来。
　　只是一瞬，女童就听见近在咫尺的一声惨叫，她跌落到了地上，沾了泥的衣裳陡然间滋生出了崭新的红，身边凭空多了一只手臂，涓涓的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切断的地方流淌出来，看的触目惊心。

　　“师兄！师兄！是你来救舜涟了吗？”顾不得害怕，似乎女童也丝毫不觉得害怕，猛地扑向一旁单手持剑的男子，泛着银光的长剑垂向地面，有溪流般的红色液体像藤蔓一样爬至剑尖。
　　男子的双目罕见的深嵌于眉骨下，更凸显出了他硬挺的鼻梁。比起眼前抱着断肢发了疯似的却又依然清丽的男人，他，此刻显得硬朗而沉稳。
　　他只是轻轻的推开了靠近他的女童，说道：“师妹，我要和你二师姐离开暗香源了，你，自己好好修行。替我们照顾好师父。”
　　女童看着眼前那个被她自己称作师兄的男子，忽然嘴角牵起一丝讥讽般的微笑：“你怕我死的太早吗？”女童的语调和口气展现的完全是另一个年纪下的光景。
　　视野里，忽然间出现了一把与眼前男子手中截然相反的剑，通体玄色，泛出一点点青光。那柄剑是被女童握在手心里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像是有几生几世的记忆与情感塞到她小小的脑袋里。
　　“你带着你的舜澜和你的弥光剑滚！师父去世了，你们都不回来！我苦苦的在暗香源等了你们一整年，谁回来过！谁想到过我们？三师兄？你？还是那个舜澜？我现在不需要你们了，谁都不需要！我会为自己报仇！我会找到长生的方法！”
　　一剑平扫过去，眼前的男人却像风中的沙一般散去了。
　　女童没有惊讶，她只是觉得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耳边，疯狂的叫声未曾停止过。
　　“梓谣？你快看！我的手变成红色的了，诶？还有蓝色！哇！七种颜色都有啊！梓谣，梓谣，我们成功啦！我们……”
　　只是一条影子闪过男人的项颈，被七种颜色点缀得犹如抹了胭脂的脸便与身体分离。女童的衣裳犹如骄阳般火红鲜艳。
　　“我说过的，不要轻易的就被仇人的女儿俘获，即使她再漂亮，也终究是个仇人。”女童抓起滚落到地上的头颅，美艳的不像男人的脸依然保持着将死时的惊喜神情。女童看着那双失去了光却依然透射出贪婪的眼，补充了一句，“即使是不干净的女人，也还是仇人。”
　　忽然惊觉眼前有什么细小的物体掠过风疾疾向自己飞来。忙顺手提起头颅要抵挡。却听见“叮”的一声。犹如金属交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