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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冥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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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穿越的第一天起,温念就将“擒回苏绾”列为头等任务。上一世的一捧烈火,也忒便宜了那个贱妇;这一世,说什么也要将她与自己牢牢锁死,永世不得分开。
只恨自己浪费了足足两年的光阴,替温如初那个废物的前程仕途铺路。虽说这也是在为自己铺后路,但温如初目光短浅,大事未成,儿女之心太重,导致差点前功尽弃。
温念认真检讨了前世溃败的教训,他步步为营,好不容易熬成摄政王,一屁股坐稳那把龙椅。结果半路杀出个绥靖王,率领三十万大军铁骑,彻底覆灭了他的江山梦。
结论显而易见:他败在时枫。
所以,温念穿越后第一件事,就是铆足劲头办掉时枫的兄长,时樾。
上一世,时樾并非死于温念之手,而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匈奴偷袭所杀。本来跟温念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哄骗时枫,扯了天大的谎言,说是阁老眼红时家功高震主,买凶行刺,时樾才命丧黄沙。
绥靖王时枫一怒之下,扛刀趸进章家府邸。可怜的阁老被一刀劈成两截,血溅当堂,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世,温念学聪明了,主动向阁老递了份“投名状”:声称时家父子西北密谋造反,附上伪造的“时家勾结匈奴往来”书信。
阁老秉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一纸调令将毫无戒备的时樾,推向匈奴的刀口。
这步棋下得漂亮。
兄长时樾一死,时枫的主心骨塌了一半。待时枫循着线索,查到阁老头上时,温念再使一招“请君入瓮”,将二人一并料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世的时枫,像是换了个脑子,对温如初爱答不理不说,竟然还跟苏绾勾搭到一起。
这对狗男女,一个主谋一个帮凶,一手操控并设计了黄河渡口的终局之战,将他苦心孤诣铺好的局,拆分得干干净净。
皇天不负苦心人。
回京以后,温念动用八方耳目,查探时枫的下落。探子带回喜讯:时枫落水身亡,尸骨无存;秦欢与萧染二人,先是龟缩不动了一阵,后又逃往杭州避祸。
杭州?温念嗤笑一声。
上一世的殷潜,被他一招“反间计”打得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余地。且看今朝,对方还能闹出几朵浪花。
悬了许久的心,落了地。
接下来轮到苏绾了。他要摘回这朵无根的花儿,养在温室里,慢慢折磨。他不信,锁不住她那颗生来反骨的心。
三月二十三,一锤定音。
翠微宫外,春日融融。
太监高声宣道:“奉圣上口谕,命苏绾即刻离宫,随温大人回府备嫁。”
秦欢一身素青御医常服,眸光冷峻,“苏绾尚昏迷,贸然挪移,恐损害性命。”
温念理了理袖口,似笑非笑:“只要她还存有一口气,今日就必须跟我回家。”
“休得猖狂!”
一声冷喝,萧染握着刀鞘冲出殿外,“你要见她,先得过了我这关。”
这几日,温念已经见惯了这只炸毛的猫儿叫嚣,他眉毛一挑,揶揄道:“婚约在前,圣旨在后。苏绾是我未婚妻,准温夫人。我接她回府,有何不妥?”
说着,他一挥手,侍卫立刻上前警备。
萧染一甩手,刀影曝射,“你想死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温念卷了卷桃花眼眸,笑道:“这话听得好耳熟,是不是?秦御医?”
秦欢兀自一愣,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画面:
崇山峻岭,悬崖峭壁。
萧染站在温念的身旁,刀锋指向五花大绑的他,声音冷若冰霜:“你想死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秦欢一言不发。
冰凉的刀刃在面上轻轻一挑,割掉了遮眼的黑布。秦欢看见一双细长的眸,睫羽卷了卷,下一瞬,忽然变得冷戾狠毒。
“既然不肯说,那我便替你选了罢,包你满意。”
秦欢被推进了野兽的山洞……
他的思绪,也跟着堕落无底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结果被萧染一个肘击,打回了现实。
“想什么呢?”萧染莫名其妙,一向沉稳的秦欢,竟被敌人区区一句鬼话,打乱了阵脚。
“我没事。”秦欢捂住流血的鼻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趁双方对峙之际,宫人闪身进入宫殿。不多时,抬出一架轻软云榻。
榻上女子一身月白中衣,面容憔悴如纸,眉宇间尽是病色。旁边跟着含泪的春蝉,不敢置信眼前的景象。
“你们……要将小姐带去哪里?她还不省人事呢!”
苏绾双眼紧闭,唇瓣苍白若雪里残梅,娇艳褪却,唯剩干枯枝叶。
云塌经过秦欢时,他的拳头在袖管里紧握着,眸底满是血色。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不得亲手手刃面前这个恶魔。
“你会后悔的。”秦欢咬牙道。
啧,温念眼眸划过一丝不耐,也未再理会秦欢,转身命人将苏绾抬进车厢,春蝉也趁机跳上马车。
萧染想要追出去,被秦欢伸手拦下。
“勿急。”秦欢低声,“她活着,我们才有机会。”
萧染急道:“我怎么能不急?出了宫,还有谁能护着她?”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秦欢叹道:“胜负尚未见分晓,焉知谁赢谁输?”
翠微宫深处,珠帘未动。
贵妃坐于案前,执笔写下一封密信,交给贴身宫女,吩咐道:“叫外宫的嬷嬷送往御前,就说本宫有要事禀报,求见圣上。”
风起于青萍之末,今日之后,朝局骤变。必须与那位久不登门的皇帝,亲自谈一谈了。
三月二十三晌午,温府。
阳光正暖,朱门金瓦熠熠生辉,红绸高挂,灯笼成排,大红喜字贴满檐柱廊壁。锣鼓阵阵,奴仆穿梭,仆妇捧着花盘吉物奔走张罗,满宅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氛围。
庭苑牡丹盛放,红艳似火,白如凝脂,金丝绸带缠绕枝头,与张灯结彩交相辉映。乍一看,仿若仙家嫁娶;再细看,却似地府招魂。
温念穿着朱红圆领袍,头戴簪花乌纱帽,负手而立,眯眼望着满院春色,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你瞧,多好看。春光、花事、良人,都是为你而存在。”
他轻声呢喃:“世人都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偏要与你成这句‘说’,结这门‘亲’。”
身旁由四人托举一副软榻,塌上铺着上等云缎,垂纱随风轻摆,宛如红鸾展翅。
云塌上躺着昏迷的苏绾,她身穿大红嫁衣,霞帔曳地,凤冠未戴。双目紧闭,唇色泛白,像被困在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里。
他轻抚她的发,眼底映着偏执的冷光,“你不肯结婚,我抬着你进婚堂。你不肯嫁我,我让天下人为你贺喜,看你怎么反悔。”
婚堂设置完毕,三牲五果陈列齐整,香炉高插,烟雾缭绕。棚顶红绸幔帐垂落,地面洒满花瓣,桃花与红豆混成一片殷红,香气浓烈得发腥。
望着红色囚笼般的婚堂,温念眼眸溢出一种扭曲的满足,“上一世,你逃了我,这一世,我要你无路可逃。”
喜乐喧天,像是为人听,更像是为鬼鸣。
前厅摆下宴席,堂中主位坐了两人。
一位是温老太爷。他目光呆滞,枯燥白发披散,嘴角挂着涎水,吉服穿得歪歪扭扭。老头忽而笑、忽而哼,嘴里呜呜哇哇,断断续续念叨词句,好像一具破旧人偶。
另一位是温夫人。她不过三十余岁,容貌端丽,尚存几分旧日风华,眉眼却没了生气。她身子僵直,两手交握,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太师椅上。
自从三年前,当温念握着一根皮鞭,笑吟吟闯进她的卧房时,她就知道,此人不是温如初。
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可她早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父亲,母亲。”温念满面春风,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今日儿子大婚,迎得心上人。父母可还欢喜?”
他笑着朝二人拱手行礼,姿态恭敬谦卑,真真好似大孝子一般。
“啊……哈……唔……”温老太爷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响动,唾涎沿着下颌滴落胸襟,随侍小厮慌忙擦拭。老头神志不清,剩一副空壳,任人随意摆布。
“念儿……”温夫人声音细碎,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眼底既无惊恐,也无挣扎,唯有麻木与顺从。
“母亲若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改就是了。”温念垂眸道。
短短一句话,令温夫人身体止不住颤抖。这场“婚礼”,比梦魇真实,比噩梦久长。她之所以还活着,就为了“见证”眼前的一切。她的存在,如同那些三牲五果,是摆设,是仪式的一部分罢了。
温念伸出手去,替苏绾拂整鬓边的碎发,眼中尽是柔情蜜意:“儿子一生所愿,不过如此。”
冰冷指尖触碰到肌肤,苏绾轻轻叹息一声。
温夫人唇角颤动:“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句寻常的祝词,令温念很是满意。
“不错,百年好合,够长久!”
他猛然抬手,喝道:“给我吹!吹得震天响!让整座京城都听见温念娶亲了。”
锣鼓喧天,唢呐狂鸣,惊起屋檐鸟雀四散。红绸飞扬,灯火摇曳,满堂喜字如血,艳得刺眼。
淹没于喧嚣之际,温念忽又吩咐道:“去,把她爹娘的牌位摆上来。”
随侍一愣,旋即会意,不敢多言,匆匆将两块新制木牌供上,朱漆未干,金字森然:
“苏君识”,“苏殷氏”。
远远往去,似两座灵位。
温念睇着牌位看了半晌,似在欣赏书法。他缓缓跪下,叩首如仪,状若大孝。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温念柔声细语:“你们放心,我温念,今生绝不辜负苏绾。”
若非知情人,怕是以为他在祭奠妻子已故双亲。
“上红盖头。”温念吩咐道。
丫鬟低着头,颤抖着手将一方大红盖头覆在苏绾头顶,像是为亡者盖上薄纱。
“抬着她。”
两位小厮手拉手,胳膊架起苏绾的身子。
鼓乐不止,檀香刺鼻。
媒人站在喜案前,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小厮粗暴将苏绾按跪,用力摁住后脑,迫使她朝天地重重叩首。
温念并肩跪下,神色肃然,如行神圣大礼。
“二拜高堂——”
主位之上,温老太爷浑噩地坐着,也不知听懂没有,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喷出一口浊涎,继而又尿湿了吉服下摆。
温夫人脸色发青,偏头避开,不敢直视。
温老太爷笑得愈发响亮,胡乱念叨:“娶媳妇喽……咕咕……娶回来啦……”
温念低声道:“你太吵了,父亲。”
话音刚落,两个小厮立刻上前,对着老太爷拳脚齐落,闷响不断。
温老太爷似乎并没有感知到疼痛,反而更加亢奋,拍着椅子扶手尖笑,满脸沾着涎水,好似戏曲滑稽丑角。结果换来更加猛烈的殴打,不一会就昏死过去,瘫软滑下太师椅。
老子被儿子打得屎尿横流。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混蛋的畜生了。
温夫人见状,心里防线彻底崩溃,她踉跄而起,哭道:“温念,你不是人!”
温念淡淡一笑:“别闹。今日我成亲。”
温夫人转身欲逃,脚步未出两步,被人拽住手臂。几条麻绳扯出,将她牢牢绑在太师椅,嘴里也被塞了帕子,呜咽沾巾。她拼命挣扎扭动,泪水簌簌,狼狈至极。
“夫妻对拜——”
苏绾再次被压下,与温念一同跪地。盖头垂落,红毯之上,两人身影交叠,如胶似漆。
唢呐尖鸣,红绸飞舞,花瓣乱落。大红灯笼摇晃,宛如高悬鬼眼。
“礼成。”媒人收尾。
温念缓缓起身,接过喜秤,挑开红盖头,指腹轻抚苍白小脸,低头吻上冰冷的唇。
“你会感谢我。”他喃喃道:“我给你的,不是婚姻,而是整个天下。”
温念自斟合卺酒,举杯一饮:“不醉不归。”
扔掉酒盏,从酒盘里端起另一盏,扣来苏绾唇间,强行灌下。嘴角溢出酒液,他也不恼,手掌托着后颈,弯身吻住朱唇,含着残酒渡给她。
“多喝一点。”他低声呢喃。
婢女适时挽起琵琶,弹奏一曲喜乐。
温念脱靴,赤足踏进桃花瓣,绕着苏绾,跳起古怪的舞蹈。动作扭曲怪诞,衣袂旋转,像疯王独舞,献祭神明。
天地寂然,唯他一人,沉醉其中。
舞至苏绾身前,他弯下腰,贴近她耳语:“绾绾,你既为我妻,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是我的人。”
红烛爆裂作响,烛泪似血滴落。风卷门帘,纸钱翻飞,黑烟腾腾升起,缭绕梁柱。
远雷滚动,乌云压顶,天地无声。
昏迷的新娘,被活生生困进这座鲜血与执念铸成的囚笼。
从此,再无归期。
晴雷架着望远镜,向远方瞭望,半晌,啐了一口:“真他娘的活疯批。”
树荫浓密处,玄衣人倚着树干,身影半遮半掩,冷笑一声:“他要是不疯,我还觉得没意思呢。”
晴雷收起望远镜,“爷,这可怎么收场?”
玄衣人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束腕上的绿松石,冷声道:“等戏演完大半,咱们再掀桌子,不然这疯子还不尽兴。”
春变烟波,薄蔼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