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而今何言(下) ...
-
“额娘！额娘！”小胤祯见来了靠山，闹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全混在一起，哭叫得声嘶力竭的同时，两只手还不忘继续往四阿哥身上抓。
四阿哥挺直了背脊，低着头，僵硬的转过身，随同众人一起请安，而后便不发一语。
德妃面沉如水，严厉的眼神扫过沉默的大儿子，不知所措的三阿哥和怡宁，然后是满脸仓皇的乳母，直到落在仍不停哭叫的小儿子身上时，才添入疼惜，变得和缓许多。
“乖，别哭了，额娘在这儿呢。”她拿出手绢，仔细地抹去小胤祯脸上的眼泪鼻涕。
听到母亲温柔的安慰，小胤祯更是不依不饶，指着四阿哥抽抽噎噎地说道：“哥哥坏，糖糖……呜……糖糖……”
听到了小儿子的控诉，德妃皱了皱眉，不悦地沉下了脸。
她知道大儿子和她不亲，与她颇多隔阂，可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竟会牵连到胤祯，原本她还指望他们兄弟俩能亲近些，像当年胤禛和胤祚一样和睦友爱，也好藉此修补母子关系，孰料情况却恰恰相反，怎不让她又恼又失望。
气恼失望之余，她的话不由得说重了。
“四阿哥，你比胤祯年长许多，理应照顾年幼的弟弟，怎么你反倒欺负他呢！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竟哭成这样？”
不等四阿哥回话，她又转向了三阿哥，但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语气登时缓和了不少。
“三阿哥，这里你年纪最长，便有什么不妥，你也该劝阻才是。”
“啊？”胤祉愕然。
眼看有母亲为他做主，小胤祯原本收住的泪水又开始哗啦啦的流，引得德妃心疼不已。
胤祯的乳母见德妃误会了四阿哥，原想为四阿哥分辨，可是德妃只顾着哄小胤祯，她一时间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何况主子没有问话，她也不敢擅自开口。
四阿哥仍是沉默，他低着头，咬着牙，努力的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刺入了肉里，可是他却一无所觉，脑海中只回响母亲对他的莫名指责，以及对么弟的温言软语。
原来她就是这么看待他的！
没有给他解释的空间，在一开始就用严厉的语气定了他的罪……
如果说他之前对母亲还有那么一丝期盼，在她出言相责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全冷了。
她对他，何曾有过半分像对待胤祯的温柔慈爱？
他终于明白了，他曾经渴望的、想从母亲身上得到的爱怜，从前不属于他，现在不属于他，以后也一样不会属于他！
那就这样算了吧，真真正正的算了吧，再不存一丝遐想，再没有半分侥幸……
他咬着唇，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悲愤，却忍不住眼里漫上的水汽……
虽然胤禛始终低着头，可是三阿哥胤祉仍从他随着呼吸而颤抖的肩膀看出他的心情极不平静。
胤祉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声道：“别急，德妃娘娘误会了，我一会儿就跟她说清楚。”
胤禛依旧没抬头，只是扯了扯兄长的袖子，默默摇头。
三阿哥虽然不解其意，但既然胤禛不肯，他只好尊重他的意思，暂时旁观。
然而三阿哥瞧不见四阿哥的神情，个子娇小的怡宁却看得一清二楚，泛红的眼、胀红的脸，还有因为咬得太用力而流血的唇，每一项都让她气愤不已。
明明是担心小胤祯乱吃东西会噎到，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救了他一条小命，可到了德妃眼里，竟成了四阿哥在欺负小胤祯！
小胤祯年纪太小，不懂四阿哥是为他好，可德妃娘娘呢？她可是四阿哥的亲娘呀，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
怡宁再也按捺不住，昂起头，很不服气的大声说道：“德妃娘娘，四哥哥才没有欺负小胤祯呢！”
她气愤之下，言语和行动间便没想到要顾及礼仪、辈份，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越众而出挡在胤禛的前面，大有护卫之意。
“这可是我亲眼瞧见的。”德妃皱着眉，淡淡地说着，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但是──”怡宁心中不平，再要为四阿哥辩护，却感觉有人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侧身仰头，诧异地看着四阿哥，“四哥哥？”
胤禛没回应她的疑惑，缓缓地抬起了头。
“四阿哥！你怎么……”
德妃见他眼眶泛红，唇上印着半圈带血的齿痕，还有好几道抓痕从额头划过脸颊，不禁惊呼出声，又惊又疑又心疼；可是，她还来不及表示关切，他已经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额娘教训的是，是儿臣的错。”口中说着认错的话语，可是他的神色却是融合了悲伤与怨恨后的不驯，冷漠疏离的眼光犹如利刃般刺向德妃。
“禛儿……”
德妃知道自己必然误会了什么，既心痛又后悔，她轻唤他的名，伸出手试图碰触他的颊，却被他微微偏过身子，躲开了。
她脸色一白，伸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用祈求的眼光望向大儿子，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可是他却没再看她，而是以看似恭谨的姿态低下了头。
“儿臣现在就按额娘的吩咐，把弟弟要的东西还给他。”
话声刚落，胤禛拿过怡宁手中的书，嗤的一声撕下剩余的半页，随手把书丢到一边，然后将那半页纸捏成一团，塞进小胤祯的手里。
“休息时间已到，儿臣还得回懋勤殿念书，儿臣告退。”
不等德妃发话，胤禛袖子一甩，草草行了个礼，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全然不理会她有什么反应。
“四弟！”
“四哥哥！”
胤祉和怡宁同声惊呼，两人都因为这突来的变故而有些蒙了，但怡宁立刻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三阿哥也赶紧捡起地上的书，向德妃行礼告退后，匆匆追赶而去。
德妃失神的楞在当场，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猛听得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却见到小胤祯开心的将纸团塞进嘴里。
她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将纸团抠出来，但旁边的宫人已抢先一步阻止了他，换来一阵震天哭喊。
见此情景，她颓然地垂下手，望着四阿哥离去的方向，怔怔的流下了眼泪。
※ ※ ※
“四哥哥，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呀！”
“四弟、四弟！”
身后传来阵阵急切的呼唤，可是胤禛却充耳不闻，只是用力往前奔，仿佛要藉此将心中的怨愤全都发泄出来。
方才若不是他还留着最后的理智，只怕那团纸就不是塞在么弟的手里，而是他嘴里了！
他知道弟弟年纪太小，根本什么也不懂，自己被误会的事不能怪在他头上，可是母亲的态度却让他无法不怨，无法不恨。
纵使他早已明白自己和母亲之间有隔阂，但他从没想过他的额娘竟会将他当成一个无缘无故就欺负幼弟的人！或许，她是不愿意他靠近胤祯，要不然怎会对他摆出戒备防卫的姿态？
若她不愿意他接近胤祯，那就这样吧，看在她毕竟是他的生母的份上，就如她的愿吧……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也会过得很好！
随着气力的消散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胤禛激动的心情渐渐和缓，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但另外还有个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的理由──太子正坐在他前面不远的亭子里。
既然遇上了，不论如何，他都得向太子请安。
他调匀了呼吸，慢慢走向凉亭，三阿哥和怡宁也在这时候跟了上来；三阿哥还稍微整理了仪容才往前走，但怡宁就没这么多顾忌，她气喘吁吁的奔上前，一把扯住四阿哥的袖子，一副怕他会跑掉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太子看着他们三人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疑惑地问：“四弟，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还有三弟和怡宁怎么都喘成这样子？”
两个阿哥还没回话，倒是怡宁嘴快，愤愤不平的把事情都说了。
向来就宠小孩的怡宁自然不会把事情怪到小胤祯头上，而是把重点放在德妃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四阿哥，说到激动处，她气鼓鼓的瞪大了眼，小脸也胀红了，好似受委曲的是她而不是四阿哥。
对于怡宁的叙述，胤禛没多做补充，已经冷静下来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歉然的眼光瞟向三阿哥手上的书。
“三哥，我一时冲动，撕了你的书，真是对不住，回头我立刻赔一本新的给你。”
“没事没事，你不必介意，反正这本书先被怡宁糟蹋，后来又被胤祯撕了半页，早就毁了。”胤祉谩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微微一笑，横竖也就是一本书而已，都已经这样了，他索性看开了，倒是胤禛的情况让他比较关切；他拍拍胤禛的肩膀，劝道：“你还好吧？今天的事不过就是一场误会，你别往心上放。”
胤禛没答话，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可是微皱的眉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泄漏了他的心思。
太子看到四阿哥的神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感慨，幽幽地说道：“四弟，你知道吗，我曾羡慕过你，因为你有两个额娘。可如今，唉……如今我才知道，你也成了没额娘的孩子。”
轻轻的一句话，却深深刺痛了四阿哥的心。
为了最后那句话，太子和四阿哥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间显得沉重，三阿哥虽然有心改变，可他原本就不是言词便给之人，又碍着自己是个“有额娘”的孩子，一个不妥怕就成了风凉话，因此只好陪着他们俩人一起沉默。
他们三兄弟杵在一旁当石像，怡宁可看不下去。
“太子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你们不觉得你们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我好惨的样子很过分吗？”她每喊一个人，就扯扯那人的衣袖，附带用食指在他们胸口用力戳一下。
就这么一扯一戳加一喊，三个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她身上。
“真要说惨，你们有我惨吗？太子哥哥，四哥哥，不管怎么说，你们好歹还有皇上舅舅，三哥哥就更别提了，荣妃娘娘可疼你了！”弯弯的眉微微挑高，乌亮的眼眸扫过三人，她嘟嘴道：“我还没出世就没了阿玛，五岁又没了额娘，可你们见过我愁眉苦脸的感叹自己可怜吗？”
太子有些赧然，抿唇不语，四阿哥则慢慢的低下了头，似乎也被她说的有些羞愧，只有三阿哥暗暗松了一口气。
怡宁没注意他们的反应，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们，真不知道有多快活呢！不管有没有额娘，至少有阿玛呀，而且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光这些就不知道比我强上多少；要是我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肯定乐死了！”
三兄弟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相视而笑，心中同时流过一阵暖意，突然觉得自己拥有的其实并不少。
不过，这样的宁馨随即被她的下一句话给打散了。
“唉，真不公平呀，你们有爹有兄弟就算了，就连月例银子也比我多了好多呀！”她皱皱小鼻子，颇为羡慕的叹了口气。
本来他们还听得挺认真的，但她最后的感叹却让他们啼笑皆非。
太子摇了摇头，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微笑调侃她：“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家小怡宁竟然是个小财迷。”
“财迷又怎地？”她噘了噘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总得为自己打算呀！”
“你要为自己打算什么？说出来听听吧。”
太子含笑追问，三阿哥和四阿哥也是一脸的好奇。
“再过几年我总得嫁人吧？要是不先存点体己的私房钱，将来可就惨了！”
“私房钱跟你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三个皇阿哥一阵哄笑，但心中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关系可大了。”她没理会他们的嘻笑，认真的说道：“要是我嫁的人对我不好，而我又没私房钱，那底下的人肯定会不拿我当一回事；如果我有钱，不管丈夫对我好不好，照样能好好过日子。”
“要有人敢对你不好，难道你会乖乖受委屈吗？”三阿哥不以为然的反驳，他可不认为亲爱的表妹有那么好欺负。
“我当然不会逆来顺受，可是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她伶牙俐齿的顶了回去。
“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四阿哥淡淡的说着，但他的眼却无比认真。
“我就知道四哥哥一定会这么说。”怡宁报以一笑，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和弯弯的唇都漾着甜意。
“你要真怕被欺负，干脆在我们兄弟之间选一个算了，我们三个总不会欺负你吧？”太子戳了戳她粉嫩的颊，开玩笑地说着。
“才不要呢！”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灵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转，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三个都太老了，我可不想让人也给我写首‘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诗。”
听到那句“一树梨花压海棠”，他们三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当我们是老头子吗？”
太子原想板着脸孔，可说完这句话，还是大笑了起来，三阿哥和四阿哥也没能忍住。
“咳咳……”四阿哥清了清喉咙，抿着嘴，很辛苦地压抑嘴角的抽动，佯作不满的挑眉抗议：“怡宁，我们的头发可都还是黑的，哪来的梨花！”
“你没听过吗？朝如青丝暮成雪……弄不好你一会儿头发就白了。”她摇头晃脑的说着，还俏皮地对胤禛眨了眨眼。
她故意歪缠，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你呀，好好的诗句不正经读，偏要拿来作怪。”三阿哥卷起手中的书，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用的虽是责备的语气，脸上却带着笑意，眼里既有无奈也有疼爱，就像个对自家小妹束手无策的兄长。
她的回应是昂起小下巴，闪亮的眼儿直瞅着他，得意洋洋地笑着。
四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打趣，气氛既轻松又融洽，再没有半点之前的阴沉，只是他们聊得太过开心忘我，竟把之后的课都给忘了，让可怜的大学士们在宫殿里空等。
好半晌后，在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提醒下，太子等三人才匆忙赶回各自读书的地方，而怡宁则是悠闲的观赏他们着急的模样，等人都散了之后，才哼着歌，踏着轻快的步伐回自己的居所。
--
注一：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典故来自苏东坡和词人张先之间的一个玩笑，原因是张先在80岁时娶了18岁的女子为妾，一次聚会上，身为好友的苏轼就做了一首诗调侃张先，诗云：“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海棠指的是少女的美貌，梨花则是指老夫的白发，此句是用以比喻老夫少妻，如果说白话点，就是老牛吃嫩草啦。
苏东坡是个很有趣的人，最喜欢跟朋友开这类玩笑了。
注二：
朝如青丝暮成雪：出自李白的将进酒，这个应该很多人知道，就不多说了。
--
有人说我让小14当坏人衬托四阿哥，可是我却认为自己只是中肯的描写一个小孩子。
如果家里有相近年龄幼儿的人，对我所写的情景应该不会陌生，(包括把东西往嘴里乱塞)小孩子其实是很聪明的，他清楚的知道该对什么人用什么态度，谁又是他可以依靠的对象。
有一回，我的小外甥跌倒了，他很勇敢的自己爬起来，一滴眼泪也没掉，可是看到他妈妈以后，立刻哭得万分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曲，他那时的年纪，也就满一岁半左右。
在他的上面，还有两个跟他年纪差很多的姊姊，他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么儿，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阿姨舅舅都当他是宝贝。
小孩子是天使也是恶魔，不过就算是恶魔，也是宝贝。
--
麻烦大家打分的时候注意一下，如果没有留话，那么打分是不算数的，跟没有一样。
所以既然愿意打分，那就麻烦多多少少写一两个字，这样我会更感谢各位的^______^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5.而今何言(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