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2 ...
-
伤口的刺痛如针扎般不断提醒余羲和保持清醒。他蜷缩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妹妹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缝漏进来，在霉斑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光影。他盯着那团模糊的光晕，白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回。
李为家是二层三室一厅的石砖房，只有上面一层能住人，下面是基本上用来屯粮屯柴，这栋房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而李为也没什么建树，靠着早死的爹传下来的一块地存活，常年混迹在各种浴室麻将馆，到后来嫌麻将馆远，干脆用半生积蓄买了台麻将机放在客厅里，偶尔有人来搓搓麻将，给他留点场地费。
本就不大的客厅挤满了人，抽烟的抽烟，嗑瓜子的嗑瓜子，时不时骂出几声腌臜言语来。
一个顶着光亮脑袋的男人磕着瓜子色眯眯地看着远处和李为有唠没唠地搭着话：“你这小侄女长得还真是可人啊！”
这个光头哥是经常来搓大麻将的，算是“大客户”，李为当然不敢得罪，纵身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哎呀，鸿光大哥，这小女娃才六岁啦。这姿色还是得靠那大舞蹈家妈妈呀。”
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还是我那表弟有福气，小时候看着木愣愣的，哎呦，谁知道这一下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光头哥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冷哼了一声，拍开他的烟：“六岁怎么了？我那娘也不是十来岁嫁给我爹的。怎么了？你不要我也变凤凰？”
李为灰溜溜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吹了两下揣进口袋，只蹲在地上赔笑脸：“哎呦，鸿光大哥，我的好大哥呀，你要是想，我怎么敢拦你呢。我现在就把那丫头叫出来。”
奉承完，便对着里屋叫唤：“羡羡呀——快出来呀，姑父有好东西给你。”
男人拖着长腔的呼唤让余羲和浑身绷紧。他一把拽住要往外跑的妹妹，指尖几乎掐进她细瘦的胳膊：“别去。”
“姑父说有好东西……哥哥……”余斯羽仰起沾着灰的小脸，眼睛亮得像玻璃弹珠。
余羲和纠结片刻，无奈道：“我和你一起去。”
刚到门口，余斯羽便被一阵蛮力拖动拎走，余羲和反应过来，如饿狼扑食般上去，对着那始作俑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畜生找死！”暴喝声与剧痛同时炸开。肩胛骨撞上门框的闷响淹没在洗牌声里。余羲和蜷成虾米护住头脸，透过指缝看见妹妹缩在角落，羊角辫沾着瓜子壳。光头男镶金牙的嘴开合着，飞溅的唾沫在吊灯下凝成细小的彩虹。
“接着打啊！”牌友催促着扔出东风。余羲和数着落在脊背上的踢踹，第七下时漏出声呜咽。染黄发的女人蹙眉啧了声：“轻点，别惊了手气。”
麻将局没有停，周遭是哭声，笑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的嘈杂……
这是一个被时代滞留的地方，所有的恶习与人性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隐晦的空气里，像一根踩不灭的烟头，不管多少次都会死灰复燃，而他们像蝼蚁，格格不入的蝼蚁。
这夜，余羲和基本上没睡着，不知道是疼痛驱使还是对未来的担忧。
天刚灰蒙蒙亮，第一缕曙光打了瞌睡，懒懒地穿过劣质窗帘，浸湿房间和他的思绪。
余羲和用舌尖舔舐唇角的裂口。妹妹在怀里睡得不安稳，睫毛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隔着残破的窗子，巷尾别墅的轮廓在天光中逐渐清晰，像童话插图里遥不可及的城堡。
沈星颖的家有坚固的城墙，沈星颖是他们的护身符。他必须在那些打麻将的人来之前带着余斯羽去找沈星颖。
然而头脑中的构思和现实总是相差甚远的，屋子里的闹钟不知道被谁调慢了两小时，当余羲和拖着疲惫的身体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几阵穿堂风吹过，门应声而开，赌局已开场，一如既往。
余斯羽卷着暑气从门外进来：“哥哥你醒啦。”
“屋里的钟怎么慢了！”余羲和语调有些激动，动作剧烈，拉动伤口，抽疼了一下。
余斯羽凑上前看：“真的慢了两小时欸，可能坏了？”
余羲和来不及探求原因，拉着余斯羽的手就往外跑，穿过残破不堪的木门，一个熟悉的身影顶着肿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边，宛如游荡的人间恶魔。
准确的说，他就是恶魔。
余羲和做出防御的姿势，将余斯羽护在身后，轻声道：”我数一二三，我们冲出去。”
当嘶哑的“三”消散在蝉鸣里，他迎着光头男浑浊的眼球撞上去，嘈杂的环境似乎都凝结住了，只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快跑！别回头！”
光头哥勾了勾脚，余羲和被绊倒，狠狠地撞在门框上。
他拍了拍手，青面獠牙地提起地上的小男孩：“你看看我的眼睛，怎么办？”
“我看昨天那个小女孩长得也挺不错的，既然你妹妹不行，你把她骗出来行不行？她和你总没关系了吧？”
当光头男解皮带时，他忽然笑出了声。这笑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癫狂得连自己都害怕。男人被激得暴跳如雷，揪着他往床上摔去。劣质床单上陈年的汗馊味扑面而来，余羲和盯着天花板裂缝里结网的蜘蛛，耳畔突然炸开破门声。
“警察！抱头蹲下！”
木门轰然倒塌的瞬间，辣椒水的辛辣气息在空气里炸开。余羲和看见沈星颖逆光冲进来，白绸披风被穿堂风掀起，发梢沾着腌菜叶，塑料凉拖跑丢了一只。
男孩提着的气终于顺下来，他蹲在角落，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抖动着，不断抽泣着，原来他也会害怕。
沈星颖走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个颤抖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的背，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掌心，柔声安慰：“没事啦，我在这呢，没人再欺负你们啦。”
男孩的眼泪浸湿她的胸膛，温润地燃烧着她整片心脏。
她由衷地觉得做女侠的感觉特别不错。
傍晚的时候，荣初瑶打来电话说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来接了。
余丰婷才算松了口气。
出了这档子事，她连让他哥想想办法把李为捞出来的话都不敢提。
刚挂了的电话又响起：“喂，你好，是余女士吗？我是沈佩，医生说那个羲和骨头折了，还要在医院住几天，那个你要过来吗？”
余丰婷吓得差点把电话摔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询问：“很严重吗？”
“也还好啦，就是轻微断裂，没有伤着肺什么的，可以愈合的，就是要休养，孩子还小嘛。”
余羲和闻言，扒着沈佩手中的X光片。
沈佩抽手，把X光片塞进档案袋，转头对他笑出一口白牙：“你小子命大。”
余丰婷听后放心：“那就好那就好，嗯……我这还有俩个孩子，李为又在里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您看您能不能帮我照顾几天。麻烦了。”
沈佩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医院灯火朦胧，沈星颖和余羲和一人拿着个遥控器操纵在轨道上飞逝的赛车，余斯羽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们。
余羲和的赛车横冲直撞，把沈星颖的赛车直接撞出轨道。
沈星颖怒气冲冲地把遥控器扔到床上：“余羲和！你怎么耍赖皮！”
余羲和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啊，规则上没说不可以，现在该你学小狗叫了。”
沈星颖听着更生气了，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我才不。”
余羲和顺势躺在床上故意吓唬她：“哎呦，疼死了，更严重了。”
沈星颖肉眼可见的慌了：”打到伤口了？我没用力啊。很疼吗？要不我给你学小狗叫吧。”
“汪汪汪。”她的声音细若蚊足。
余羲和憋着笑从床上坐起来，凑近她：“再大点声叫，小狗。”
沈星颖意识到他是骗人的后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耳朵叫：“爸！你看这个坏蛋！”
余羲和做着求饶的姿势：“女侠饶命，我错了。”
沈佩看着俩小孩打打闹闹，欣慰地笑了，他和艾叶从小忙，陪孩子的时间不多，他总是觉得沈星颖太孤独了，而现在有人陪她打打闹闹，也挺好的。
“看，流星！快许愿！”一直没说话的余斯羽惊奇地叫到。
余羲和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沈星颖不屑道：“流星只是燃烧的星星，才不会帮你实现愿望呢。对吧爸？”
沈佩不愿打扰孩子们的兴致：“说不定你把愿望告诉星星，它会帮你实现呢。”
燃烧的星星一颗颗陨落，埋葬在叫做“心脏”的土地上。
沈星颖撇撇嘴，有些失落道：“好吧，可星星已经消失了，我现在许愿也来不及了。”
余羲和看看她又看看天空，他有些笨拙地拉上她的手信誓旦旦道：“没关系！我把我的愿望送给你！”
沈星颖眼睛一亮，她也大义地将自己想要的那些零食玩具抛诸脑后：“那我许愿一个叫余羲和的小狗骨头好起来！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具！”
沈佩听闻这话心下酸涩，他抽泣着拿出相机朝那边喊道：“来，孩子们看过来！叔叔给你们拍照。”
沈星颖听到后立马转过身来大笑比耶，彼时，她刚拔掉雪白的大门牙，所以那张照片就记录下那么滑稽的场面——笑得灿烂的缺门牙女孩和情不自禁望向女孩的冷酷男孩，旁边还站着没准备好思绪飞走的发呆小女孩。
但是没关系，只要那份美好被收藏在这四四方方之间就足够了。
住院部走廊的日光灯总在午夜发出蜂鸣。余羲和数着隔壁床老人的鼾声，摸出枕头下的大白兔奶糖包装纸。
希望沈星颖的生活和糖一样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