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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每铸一剑,便铸一恶 ...

  •   第二日我醒来,荆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的父亲正站在院子的篱门之后,背向着我,似乎在想着什么。
      “阿爹。”我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似是没有听到,我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阿离,怎么不多睡些。”他问我。
      我站在那里,望着父亲,认真地说道:“阿爹,你今日便要去铸造兵刃了吗?”
      父亲一怔,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微微一笑:“阿爹,你和叔父昨晚的话,我听到了一些。”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无奈和怜惜之色。
      “阿爹,可以不去做这件事情吗?”我仰起头,望着父亲。
      心里,我是明白的,这不大可能,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尽量改变我父亲的决定,我不在乎历史是否会因为这个而改变,我只是想守护住自己的父亲和现在这个虽然用茅草黄泥筑成,但却充满温暖的家,我无法阻止荆轲,他可以按照既定的历史去刺杀秦王,但是,最后在地图末端出现的那把匕首,不一定非要出自我的父亲之手。
      “阿离,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
      “不,我明白。”我仍是倔强地仰着头,看着父亲,“阿爹,秦国暴政,我知道阿爹心头痛恨,可是阿爹想过没有,秦国之所以存了吞灭六国的祸心,究其根底是其国力已经大大强于其它六国,六国内部国力若是继续不振,今日即便刺秦成功,秦国也不过是一时内乱,很快就会另起新主,且阿爹想过没有,万一失败呢?在阿离看来,不论此行是否成功,等待六国的,只是更为残暴和雷霆的手段,而六国百姓,只怕也会遭受来自于秦国的更大的践踏,所以我请求阿爹,回绝叔父。”
      父亲盯着我,眼神里是极大的惊奇:“阿离,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我垂下刚才还高高仰起的脸,低声说道:“阿爹,我自从那次摔伤后,脑子便清明了不少,且这样的道理,仔细想想,谁都会明白的,难道阿爹不认为是这样的吗?”
      父亲走到我面前,摸了下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阿离,阿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庆柯不惜己命,慨然赴死,阿爹作为故友,岂能不助他完成毕生大愿?况且昨夜阿爹已经答应庆柯,现下若是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我仍是辩解道:“阿爹,天下之大,叔父背后的极贵之人又怎么可能找不出一把合意的兵刃?为何单单要用阿爹之手打造?恳请阿爹,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要为阿离想想,惹上这样的祸事,万一阿爹有变,您就忍心让阿离独自凄苦度日吗?”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停下落。
      我的悲伤确是发自心底,自从来到这个原本完全陌生的世界,父亲他就是我唯一的心灵依靠了,若是当真失去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阿离……”父亲伸出粗糙的手,将我纳入怀中,我伏在他的胸前,泪湿了他的大片衣襟,我为这个乱世悲哀,为父亲悲哀,更为自己莫名闯入这里而悲哀。
      突然,我止住了哭泣。
      面朝小路的我看到了一列五六个人,正踩着黄泥小道,朝着我家而来。
      他们头束发髻,或戴小帽,或佩巾子,衣饰便与当地村人一般无二,但是我还是隐隐就觉出了不同,他们身形矫健,走路的时候,脚步沉稳,不像当地村人那样或散漫,或急促。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我家篱门前,一齐停下了脚步。
      父亲也发现了他们,但仍是抱着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群陌生访客。
      “请问,尊下可是徐夫人?”当头的一个狭额男子朝着父亲长揖为礼,态度十分恭谨。
      “正是。”父亲放下了我,也还了一礼。
      “我等知晓荆卿与尊下乃故交,且荆卿昨夜与尊下彻夜长谈,故而奉了贵人之命,前来造访,还望尊下勿以为无礼。”
      他们来得好快!我微微变了脸色,父亲也是愣了一下。
      父亲和那个领头的男子到了内室相谈,剩余男子便在外间等待,我也静静立在一边,扫了这几个男子一眼。
      平日本就狭促的外间,此刻更是拥挤了,但便是这样的拥挤里,也透出了一丝肃穆之气,这么多人,我竟然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父亲和那领头男子谈了没就多,就出来了,我看见父亲,似乎面有决绝之色,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那男子对着我父亲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长揖之礼后,便带着那几个原本在外间的同来之人,迅速离去。
      我立刻推门而入,赫然发现室中的矮塌之上,多出了一大包金光灿灿的铜块。
      我的脑海里,立刻映出了高中时学过的古文中的一句话:“(太子丹)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
      这篇《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古文,当初我考过就忘了,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又突然从我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我呆呆望着这包铜块,这在现在,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是在我眼里,就像是看到了催命的恶符。
      父亲许是看出了我眼里的厌恶之光,将它们重新用布包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地席之上。
      “阿爹,他们为何要给我们这么多金?”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是问道。
      父亲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下:“阿离,他们这是收买我,也是胁迫我,事到如今,我若是不收,他们便会疑我泄密,定不会放过我,也会祸及于你。”
      我坐到了父亲的身边,将头埋在了他的膝盖之上,父亲轻轻抚摸着我垂至双肩的长发,默然不语。
      “阿爹,叔父为何要找到你来铸小剑?”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我知道,他在回忆。终于,他开口说道:
      “阿离,你原并不知道,阿爹在十年之前,还是赵国的一个铸剑之人,我的祖上,便是越人欧冶子将军的弟子,将军所铸之湛卢,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阿爹不才,却也是背了一个将军传人之后的美名,空得许多浮名。阿离,将军曾说,吾每铸一剑,便铸一恶,所以,阿爹在十年之前,便乔迁至此,改作猎户,立志不再为人铸剑,以减杀孽,但是此次,庆柯乃我几十年故交,他以性命相托,阿爹不可不从。阿离,阿爹答应你,起了这最后一炉之后,阿爹便对天立下重誓,今生绝不再碰铸炉一下。”
      “阿爹……”,我忍不住再次泪流而下。
      我已不再有他愿,惟愿我的父亲,徐夫人,他在铸成匕首之后,仍然可以从秦王的惊天大怒之下安然逃脱。毕竟,史书上并未明确记载提供了暗杀凶器的铸匠徐夫人也被秦王迁怒至死,那么,我还是可以怀着这样的侥幸之心,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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