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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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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到处都是血。
陈阁被推倒在地上,他今天穿的是短袖,胳膊和手没有衣服的遮挡被地面上的碎石子擦出大片血痕,正在隐隐朝外渗着血。但他无暇顾及,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席隐。
直到周遭响起行人的尖叫,席隐倒在地上的身影被人群拥挤遮掩而渐渐消失不见时,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刹那间,他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像是心脏被铁线紧紧勒住悬挂在万丈悬崖之上,遭受着猛烈狂风的击打着,剧烈的失重感让他甚至无法站起来。
陈阁脸色惨白,双手不断匍匐向前,手臂擦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痕,雪白的衣服沾染上鲜红的痕迹,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陈阁抱着席隐,紧缩的瞳孔不断颤抖,他拼命按住伤口,但无济于事,血依旧汩汩而流,不断向下淌。他看向周围的路人,想让他们帮忙打急救电话,但声音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只能拼命的“啊啊啊”,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颗颗砸在席隐染血的脸上。
这时站在周围的人才像是忽然反映过来般,急急忙忙的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医院。这时,席隐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轻动翅翼,他半耷着眼皮,看着惊慌流泪的陈阁,无力的回握着陈阁的手,掌心一片粘腻,说:“别哭啊……”
陈阁对上他浅青色的双眸,他想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于是紧紧抿着唇,唇色一片惨白,此时大概被他抿得太紧,青白一条缝隙里隐隐渗出了血。
席隐声音很轻,几乎是用气音,莫名道:“你能原谅我吗?”
席隐半耷着的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陈阁愣住,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声音喑哑,像是粗砂磨过嗓子:“我原谅你了。”
闻言,席隐轻轻笑了起来,染血的面容在这一刻像喋血的玫瑰,诡艳又靡丽:“我记住了。”
下一刻,陈阁莫名眼前发黑,转瞬间万物颠倒,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席隐难过的眼神。
当陈阁再次睁眼时,躺在干净整洁、窗明几净的医院病房里。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朝四周看去,左手却忽地传来一针刺痛,他低头望去,是他一用力把正在打点滴的针头给扯掉了,此时点点血迹透过绷带渗了出来。
陈阁隔壁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见他这般不由出声道:“小伙子,小心手啊,有什么事啊这么急。”
刚巧这时寻房护士看见他这番举动,当即面色一改,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她将举着的托盘往桌上一放,上面的瓶瓶罐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她开口便道:“你在干什么。”
陈阁看向身旁一脸怒容的护士,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双手撑在身侧两旁,身体向前倾,苍白的脸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语气急切慌乱:“那个和我一起送到医院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护士皱着眉看他,脸上还带着先前的怒气,但依旧回答了他的问题:“什么人?A大门口突发事故被送过来的人只有你一个啊?”
“什么?”陈阁表情一片空白。
女护士吐出一口气,低头摆弄着托盘里的瓶瓶罐罐,声音似风般飘来:“我说卷进这起事故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但你也是好运没出什么事。”说到这她有些感慨道:“地面上那么一大滩血,却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但陈阁只听到了护士的第一句话,他喃喃道:“只有我一个人……”
女护士没在意他的举动,很快捯饬好手上的工作,转身却被陈阁的神情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陈阁忽然翻身下了床,离开了病房。他动作很快,护士还来不及说一句“别走”,他就已经溜出去了。
陈阁像是不相信护士的话,自己一个人就翻遍了这一层的病房,但却如护士所言,席隐不在这里。
最后他被护士找来的人限制住了举动,他们将他强制带回病房。陈阁坐在病床上,像只脱水的鱼,青白的脸上冷汗不断滑落,徒留一道道濡湿的水痕,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里通红一片。
那名女护士看到他这番模样,不由轻叹一口气,说:“医院里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个人,现场的人告诉我们是一名酒醉驾驶的司机意外撞伤了你,除你之外真的没有别人了,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记忆错乱了?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陈阁猛地抬头,浅褐色的眼睛满是血丝,重复着一句话。
“我要出院。”
虽说是出了车祸,但陈阁浑身上下只受了些擦伤,简单包扎一番就行了,所以医院也没压着他不让他出院。
陈阁很快就办好了出院手续,踏出医院的那一刻就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他此刻已经换下身上的病号服,穿回了之前那件带有斑斑血迹的衣服,看起来十分狼狈。
车上的司机见他这副样子被吓了一跳,但陈阁没理会他异样的神情,上车前说了句“去A大”后便在没开口。他焦虑不安的的坐在车后方,紧张颓败的样子让司机不敢与他搭话,只是不断通过后视镜去瞅他,不断脑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情节。
下车后,陈阁一路狂奔回寝室。A大校区的景色很好,一路上花木扶疏,流水潺潺,但陈阁此时无心关注,他拼命的奔跑着,雪白的衣袂翻飞,额前的碎发被奔跑时的飞吹的扬起。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自己鼓膜震动的声响。
“哐当——”
陈阁猛地推开寝室门,但里面却空无一人。陈设与之前一般无二,他踉踉跄跄的走进去,跌坐在地上的床铺上,眼里空洞一片,他脸颊朝下埋在胳膊里,良久,压抑的哭声缓缓溢出:“席隐,你去哪了。”
陈阁哭的很压抑,大部分的哭声都压在嗓子里,他的眼泪顺着交叠的胳膊缓缓滴落在地面上。
滴答、滴答。
他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了声,但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缘故而在不停的轻颤。忽然,陈阁感觉到颈侧传来细密的痒意,他抬起遍布泪痕的脸,通红的眼睛看向肩膀,发现阿银正用它那莹蓝色的翅膀轻轻拍打他的颈侧,很轻,好像在安慰他一般。
陈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将它捧在手心,原先才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只是这时的他很平静,他声音喑哑:“我不难过的。”
哭过后,陈阁渐渐明晰席隐应该是回苗寨了,他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他不会去苗寨找他,在那里的回忆就像是钝刀割肉,刀刀凌迟。
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大概真的喜欢上席隐了,即使没有情蛊。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深刻,就像以往那些龌龊往事一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直到彻底消失。
但席隐的身影却开始占据他的心,出现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
但好在,他并不是一个人,阿银始终陪伴着他,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绕着他周身转上一圈,然后缓缓停在桌面的鲜花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银变得萎靡不正,它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桌面上那株鲜红的玫瑰上,耷拉着翅膀。只有在他回来之时,会轻轻扇翅以示欢迎。
这样的生活被打破是在一个昏黄的傍晚。
陈阁在擦洗设备仪器时眼神飘向了席隐每次坐的位子,现实与记忆重叠,恍然间,他好像又看见了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着那杯苦咖啡的杯身,朝自己微笑的场景。
陈阁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席隐……”
“什么?”老板憨厚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陈阁止住话语,他抿了抿唇,沉默着。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打趣道:“席隐是谁啊?你女朋友吗?”
“不、不是……”忽然,陈阁话语骤然一停,他僵硬的抬头看向老板:“你不认识席隐了吗?”
老板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语气疑惑:“我该认识他吗?”
“前段时间他一直都坐在那里啊。”陈阁白着脸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颤声说:“我和他天天都在一起,你还和他聊过天,您难道都忘了吗?”
老板笑着说:“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但看着陈阁苍白的脸,笑容又顿住了:“你不会是得癔症了吧。”
陈阁摇摇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问:“那、那监控呢?我可以拷贝一下这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吗?”
老板遗憾的摇摇头:“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是可以,但巧就巧在摄像头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坏掉了,直到这两天才修好。”
陈阁不由踉跄一步,老板见状虚虚托了托他。稳住身形后,陈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我先去上个厕所。”也不管老板的举动神情,径直离开了店内。
他找到一个寂静的角落,陈阁拨通了吴子姜的电话,嘟嘟两声后里面传来声音:“陈阁?”
陈阁直接开门见山:“子姜,你还记得潜山苗寨和席隐吗?”
“记得啊,不就是我们课题取景的地方嘛,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没事,随便问问。”陈阁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吴子姜的声音又透过电话传来:“但席隐是谁啊?”
“哐啷——”陈阁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手机还在响:“陈阁,陈阁?喂?听得见吗?”
霎那间,陈阁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场景,最终定格在他躺在血泊中。
那种猜想让他浑身颤抖,但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这种情况。
陈阁捡起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吴子姜说:“没事,手机掉地上了,我有点事就先挂了。
后面的事情陈阁已经想不起来了,像是忽然被抽掉了那天傍晚记忆,当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寝室了,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他买的高铁票。
此时阿银慢吞吞的飞到陈阁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陈阁见此笑了一下,心想。
再回一趟苗寨吧,最后一次。
穿过万水千山,陈阁再一次看到那古朴青灰的寨门时,上方那四个鲜红的大字,见证这这里数千年的历史,也见证了他与这里的纠缠恩怨。一时之间,陈阁心里五味杂陈,好半天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寨门。
当这次,苗寨给他的感觉全然改变,当他再次看到那些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时,陈阁感觉道一股极其浓重的阴冷气息。并且当他出现在寨中人的视野时,所有人都停下来手头上的动作,即使是离他很远的人依然如此,他们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露出森白的牙齿,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恶意。
陈阁不由遍体生寒,但依旧迈着步伐走向苗寨尽头的那座四合院。一路上,那些苗民的视线随着他的方向而移动,无数的目光投射道陈阁的身上,让他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陈阁在踏进四合院的一瞬间,那股刺人的目光才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到近乎呛鼻的香雾,这股香雾笼罩整座四合院,而且当他越靠近正屋时,雾气越重。
到达正堂时,香雾浓稠到几乎要隐匿住巴代跪在浦垫上的身影,察觉到有人接近,他没有转身:“怎么回来了?”
陈阁抿了抿唇不说话。
“是为了席隐吧?”
“……嗯。”
“那你回去吧。”
“……我只是想在见他一面,最后一面而已。”
老巴代叹了口气,颤颤微微的从蒲垫上起来,他佝偻着身子,干枯皲裂的手指摩挲着拐杖上端的圆头,声音沧桑:“跟我来吧。“
狭长曲折的幽廊内水汽与香雾交织,黑黝黝的前方像无尽深渊,他们走了很久,直到被一堵石挡住了去路。
这堵石高达一丈,通体玄黄光滑,被走廊里的水汽滋养,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苔藓。陈阁仰头望去,只觉这是自己见过最大的石头了,像座小山般。
他们停在这堵石面前良久,陈阁在后方看着巴代的身躯,微微颤动,不由向右一步去看他,只见他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咒语般,但渐渐的,被巴代身影挡住的那块区域缓缓浮现出一个发着微弱赤光的环状图腾,这抹一样的光彩在白雾间极其显眼,陈阁渐渐睁大了眼睛。
还不等他想这是什么,一阵剧烈的风忽然由面前袭来,吹的陈阁衣袂翻飞,几乎睁不开眼。下一刻,眼前的风骤然歇了,像是变魔术般,面前的场景换了模样,变成了一间透着古朴味道的偏房。
就算是陈阁知道这座苗寨不简单,却依旧被这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琥珀色的瞳孔一缩,偏头看向身旁的巴代,好半天才问:“这、这怎么……”
巴代瞥了他一眼:“置换蛊。”
陈阁听名字大概猜到了这蛊的含义,于是收起惊讶,开始打量起这座建筑物。
这里是……书阁?
忽然,陈阁身体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不剧烈但足够折磨人,霎时他脸上苍白一片,但陈阁咬紧牙关,没吭声。却与转头对巴代对上了视线。
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从黑袍里拿出一个淡青色的珠子递给他,这颗珠子很大,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递给他时,陈阁下意识伸手去接。
但一只蓝蝶却骤然掠过陈阁眼前,缓缓停在他的肩上。顷刻间,陈阁身上传来的疼痛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巴代在见到蝴蝶的瞬间,便将手中的青珠收回来,他看着陈阁身上的那只蝴蝶,脸色复杂。
陈阁不知巴代此时的神情,还用手指点了点它的翅膀,笑着问:“阿银来啦?”
一时间,巴代的脸色更复杂了。
陈阁推开门进入书阁时,一股浓浓的书香味扑面而来。
陈阁不知道巴代为什么要将他带到这里来,于是只是看着巴代,见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一个角落,从里面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他将其带到自己面前,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本古朴厚重的书籍。
陈阁隔着些距离看着它,不敢乱碰,但巴代却出人意料的让他拿出来看看,陈阁碰它的时候很小心,书籍很脆,泛黄破旧的封面赋予它长久的历史,翻开时,见破旧暗红的扉页上写着一行毛笔字,。
陈阁以前也看过书阁里的书,还有些古苗文的字体印象,但都与这行字显得格格不入。无论是字形,还是字式,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阁就是感到很熟悉。
他看着这行字迹。忽然,一滴水滴落在书页上。
陈阁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屋顶,却怎么也无法发现滴水处,于是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缓缓晕开浓黑的毛笔墨迹,他有些慌张的抬头去看巴代,却见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但陈阁感觉到,里面带着……尊敬?
紧接着,巴代沧桑的声音响起:“你要找到人,在后山亡灵洞里。”
“你去见见他吧。”
亡灵洞?
陈阁的脸霎时白的像是一张透光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