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铛玉

5、代价

　　李锦知在侍卫的拥簇下回了皇宫。
　　她一进去，便嗅到了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下人们把她带回了寝宫，路上没人说话，氛围有些低沉。李锦知隐约有些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刚到，李锦知就看到门口立着一个人——是沁菊。她脸色带着急迫，似乎在等着什么。在她一眼看到李锦知的时候，一下子红了眼眶，扑在李锦知面前跪了下来。
　　“求求公主救救沁竹吧！”沁菊的声音颤抖。
　　“沁竹怎么了？”李锦知一下子攥住沁菊的手。
　　“陛下……罚了沁竹一百大板，这是要打死人的呀！”
　　李锦知心头一惊，“沁竹在哪儿？”
　　“陛下说……等公主回来……再行刑，现在正在南门那里……”
　　李锦知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她大脑一片空白，顺着记忆找到老皇帝的寝宫，那里灯火阑珊，悠扬的西域音乐从内传出。
　　门口的侍卫看到李锦知，立马准备拱手行礼，动作还没做完，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已经冲了进去。
　　里面腰肢柔软的西域舞女正跳着婀娜的舞，李锦知从侧面绕了过去，冲到了老皇帝的面前。她一下子跪了下来，脸上的泪水一下子滑落，落到地面。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跪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抚上了她的头顶，表情异常地慈爱柔和，轻声问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呀？受什么委屈了，快告诉父皇。”
　　“求求您，放过沁竹吧！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任性了，是我要闹着出去的！和沁竹没有关系，她……求求您了……”
　　“小锦知啊。”老皇帝叹了口气，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一个人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什么？”李锦知一下子僵住了，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温和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中蓄满了泪水，李锦知无论怎样努力，都看不清面前的父亲的脸。他的眉骨很高，投下的一片阴影，将他原本慈爱的眼神给盖住，只让李锦知觉得冰冷。
　　“为什么你总想出去呢？”老皇帝慢慢地摸着李锦知的头，动作轻柔，语气也很舒缓，就像在责怪孩子吃了太多的糖一样。
　　“父皇......”
　　“锦知，乖一点，不要让父皇操心。你不听朕的话了吗？”
　　“……”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该说什么才能让父皇放过沁竹？李锦知不知道。
　　她咬咬牙，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转头跑了出去。
　　老皇帝看着女儿远去的仓皇的背影，神色不变，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李公公，朕这小女儿啊，什么都好，就是不乖。”
　　一旁被点到的李公公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听着老皇帝的叹息。
　　“这小孩子呢，就像宠物一样，你不给它一点教训，它就不知道怕，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鸟在笼子里被关久了，是不知道外面的危险。你说是不是啊，李公公？”
　　“陛下说的是。”李公公的头更低了一些，心中对远去的小公主升起了一丝悲悯。

　　李锦知顾不上去思考过去一直宠着她的父皇如今的奇怪态度，只是满脑子都想着沁竹如今怎么样。
　　父皇的态度表面上很柔和，但实际上所流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确——不行。
　　她跌跌撞撞地往沁菊说的地方跑。之前逃命的路很长，一路上都是碎石枯枝，她的脚因为连夜的奔波已经肿了。现在，她发现救人的路更长，为什么还没有到呢？她想不明白。她不知道沁竹是不是还活着，她不明白之前的自己为什么要胡搅蛮缠地想要出去。
　　再怎么想也没有用了，李锦知赶到的时候，趴在行刑凳上的沁竹已经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李锦知想冲过去拦住行刑的侍卫，却脚下不稳，一下子扑到了沁竹的面前，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一抬头泪水已经糊了满面。
　　行刑的侍卫就像机械一样，即使受刑的人已经没了声息还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在锤年糕。
　　在一旁监督的嬷嬷看到扑倒在地上的李锦知，慌了神，立马跑上前想要扶起她。李锦知不知怎的，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嬷嬷的手，扒住了行刑的侍卫。
　　“住手，本公主命令你住手！”
　　行刑的侍卫慌乱了起来。这人看上去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不知道怎么回公主的话，于是看向了嬷嬷。
　　嬷嬷对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神，然后对李锦知道：“公主殿下这是做甚？”
　　其他的侍卫围了上去，想要将李锦知拉开。
　　李锦知愤怒地扫视了面前这些人，他们的脸是麻木的，他们对面前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只是遵循着上层人的命令。
　　于是她怒喝道:“本宫是祁国的公主，你们谁敢拿我？”
　　“公主殿下，不是老奴想违抗公主的命令，而是陛下让我们这么做的。我们不能违抗您的命令，也不能违抗陛下的命令啊。您就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嬷嬷说完，打了个手势，侍卫们便围了上去，不顾李锦知的挣扎，将她拖走了。
　　兴许是太吵了，沁竹忽地睁了眼，朝李锦知望了一眼。
　　那双疲惫的眼睛一下子撞入李锦知的视野，无数的情感在其中翻涌。那双眼睛里究竟在翻涌着什么，李锦知太小了，看不清楚，也许是悔恨，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仇恨，也有可能是惋惜。
　　在最后，沁竹的嘴巴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李锦知死死地盯着她的嘴，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沁竹早就没了力气，嘴里发出来的不过是气音，根本什么都听不出来。
　　她甚至连沁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沁竹彻底地闭上了眼。
　　一旁的侍卫瞧了一会儿，发现此人的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便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看了一眼行刑的人，默默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李锦知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有什么在嗡嗡地响。是因为太晚了吗？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是因为眼泪吗？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她一下子昏了过去。周围的下人慌乱地扶起她，这时候公主的身份一下子有了作用，至少不用昏倒在地上。
　　这个地方的灯火很亮，每个地方都被照着明明白白。皇帝的寝宫里还有靡靡的歌声传出，劳作的宫女们还在窃窃地私语，未得宠幸的妃子在窗边坐着发呆。
　　这里每晚都是这样，今晚也没有什么特别——即使死了个人。
　　但那只是个宫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