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手册》奶黄球

1、中央塔

　　中央塔，公民事务登记处。

　　一只双翅宽阔，尖喙厉爪的苍鹰站在登记台上，只见它虹膜呈金黄色，目光锐利，黑褐色的背羽下杂着几道白色横纹，较一般猛禽偏长的尾羽拖曳下来。

　　登记处工作人员一边输入信息，一边问道：“两位精神结合的方式是？”

　　苍鹰翅膀猛地展开，自高台俯冲而下，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却是一口将我手中那小团白色东西吞了下去。

　　登记员愣住了，出于职业素养整理了下表情：“嗯……好的。”又问，“那结合之后……？”

　　话音未落，苍鹰哕的一声吐出一物，乳白色的毛毛虫落在地上，身上黏黏糊糊全是口水，饶是如此，它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穿着见习生制服的女孩见状蹲下身，打量了会儿地上那团，小心翼翼问道：“这是……死了吗？”

　　我沉着脸把它捡起来：“没有。”

　　登记完毕，穿过大厅往出口方向走，我把精神体上沾着的口水和鸟毛擦干净，看了眼那只站在主人肩头的黑鹰，恶狠狠道：“周霁樾，管好你的鸟！”

　　我已经压低了声音，奈何哨兵听力敏锐，登记处不少人都扭头看向我们。

　　周霁樾个头比我高出些许，闻言挑了眉毛，他没说什么，摸了摸鸟头，那只精神体便化作一片羽毛消失了。

　　我们相看两厌，走出登记处大楼，便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

　　***

　　我来到南伽圣所办理入学手续。

　　身份审核过后，进入圣所内部，入目便是一面巨大的铜制塑像，以及两侧的石雕喷泉。

　　据说这里是全联邦最好的圣所，位于中央塔西南面，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区地理位置可谓优越，圣所以学风严谨著称，培养出联邦众多优秀哨兵向导组合。

　　信息采集处，工作人员是一位中年女性，她递给我一张表，我填写完毕后递还给她。

　　首都区，至少南伽圣所建校以来一向信奉教育公平，尊重每位学生的个人选择，不会强制查探精神体，哪怕是未分化的普通人，只要通过考核或符合某些标准也准许入学。

　　她看了一遍信息表，向我核对信息：“方夏，17岁，来自边境塔卡帕，嗯……未分化？”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遍，“也就是说，没有精神体？”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嗯了声。

　　她似乎察觉我的窘迫，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没关系，既然符合入学资格，南伽就欢迎你的到来。”又说，“有分化意向吗？这个年纪，未来还是有很大可能迎来分化的，而且还可以根据你的意向选择合适的班级和教材。”

　　我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那枚臂章，金属材质的触感微微发凉：“哨兵。”

　　她没大听清：“什么？”

　　我抬起头：“哨兵，我想成为……哨兵。”

　　她打量了下我的模样，斟酌着语气道：“哨兵会很辛苦的。”察觉这么说不太好，又道，“不过还是加油。”

　　我拿着入学手册和身份卡来到一楼C3班，手册上说南伽根据学生资质实行分层教学，划分ABC三组，以保证各类学生得到充分的发展，实际就是所谓的贵族班、精英班和平民班。

　　想起在卡帕的时候，阿姆告诉我说，每个地方都会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不过首都区的方式更加隐晦些罢了。

　　早上去中央塔登记耽误了时间，来到班级门口的时候，课程正进行到一半，负责教学的高阶哨兵注意到我站在门口，给我安排了座位，然后继续他的授课。

　　哪怕是低阶哨兵的课程，对我来说都有些深奥，我之前从未受过圣所系统性教育，虽然在卡帕有些许战斗经验，但对所谓战斗技巧一窍不通，一堂课下来许多名词都听得云里雾里。

　　课间休息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同学拿着一张单子走了过来，吆喝道：“哨兵教学模式尚未统一，每本教材都有专属名词，S级哨兵、中央塔第十三届最强战力得主谈颂先生撰写南伽低阶哨兵专属教材，全校哨兵课程通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看了眼纸条上四本书全部购买的价格，六百金，足够我接一百条B级任务赚的钱。

　　来首都区之前，就听说有高阶向导哨兵退役后，靠写教材赚得盆满钵满——现如今这辈高阶向导和哨兵都是上一辈带出来的，反正教学都要用书，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自然支持师长退役再创业，在授课时要求使用指定教材。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买下，同桌拿笔戳了戳我，小声道：“二手教材，打五折。”

　　高大男生有点不乐意：“袁野，你干什么呢？”

　　被称作袁野的男生哎了声，先是对我道：“我这有新出的二手书，考虑一下呗。”紧接着他凑过去，拉着高大男生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道，“阿雄，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不像有钱人，这么贵的书他买得起吗？”

　　我努力不去听他们说悄悄话，奈何我天生五感敏锐，声音直往我耳朵里钻。

　　两人又小声聊了两句，最终敲定先让那个叫袁野的卖书。

　　他刚要开口，我打断道：“三折。”

　　袁野愣了下：“同学你，这个价格实在……”他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阿雄，咬了咬牙，“要不要再抬高一点？”

　　我站起身，打算往阿雄的方向走，袁野一把拉住了我：“三折也不是不行，但我这里的书不全，只有三册。”

　　四册教材，少一册从五折砍到三折，也不算亏：“成交。”

　　付完账，袁野递给我三本书，两本都很新，只有一本像是落到水里过，中间的书页皱了好几张。

　　袁野挠挠头，也有些纳罕：“怎么打湿了，他好不容易考进南伽，对这几本书可爱惜了，天天大晚上抱着书去图书馆学习。”

　　我奇怪道：“那为什么会卖掉？”

　　袁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无可奈何来：“C班不像A班B班，都是一些贵族子弟、天才少年，可以给圣所捐款或者通过比赛获得荣誉。这里要么是中产家庭的子弟，要么是努力学习考试进来，还有一些靠低级军功之类的奖项入学，总之对圣所贡献不大，有或没有都一样，所以C班一直以来是有末位淘汰制的。”他叹了口气，“……这本书上一任主人，就是那个不幸被淘汰了的。”

　　我翻到那几张皱了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笔记，部分字迹被水渍晕了开来。

　　那一天晚上，分化结果出来，我拿到职业指导手册，想到以后的生活，一边翻看一边不受控制的流泪，泪水打湿了书页，第二天醒来，纸张也是这么皱巴巴团在一起。

　　最后一节课结束，我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钱包。

　　虽然在边境塔当雇佣兵赚了不少钱，但首都区开销很大，租房加上入学以来杂七杂八的费用，卡里的余额快速缩水。

　　我收拾了东西，跟在袁野身后走出教室：“有什么赚钱的地方吗？”

　　他步子停顿了下，确认过我是在和他搭话，思索片刻说：“可以去学生会看看，那里A班的学生很多，不少财阀出生的家里和圣所达成协议捐资助学，会提供一些勤工岗位，比学校提供的岗位时薪要高很多。”

　　我问：“会长是谁？”

　　袁野：“这种事情要问副会长。”他顿了顿，解释道，“会长是周霁樾，但他从来不管这些，挂名也不过是因为他是近几届唯一的S级哨兵，还拿到了那个中央塔最强战力的荣誉，有他在学生会更能服众。”

　　正是放学时间，走廊里闹哄哄的，可下一瞬间，一股属于超高阶哨兵的压迫感如潮水而至，众人交谈声不自觉降低了。

　　放眼整个南伽，哪怕负责教学的老师也大多为A级或者A+，这种感觉只有……

　　袁野脸色微变，下意识捂住了嘴。

　　高阶哨兵五感敏锐，更有甚者能听清百米开外蚂蚁钻入洞穴的声音，袁野刚才说的那些话，S级哨兵要是稍加关注，恐怕能听个一字不漏。

　　大厅回旋楼梯直达A班所在的三楼，平日里被卷帘封住，也不会有人经过，如今露出楼梯的全貌，灰色的台阶盘绕立柱而下，一行人自三楼走了下来。

　　为首那人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眸，五官带着混血特有的立体感，身量颇高，却没有一般哨兵的壮硕笨重，肩膀宽阔却不显得过于厚实，露出一截的小臂肌肉线条清晰，富有力量感又不失协调。

　　空中响起一声尖啸，苍鹰盘旋而至，立在他的肩头。

　　S级哨兵的压迫力，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连我也不由驻足。

　　袁野走出去两步，见我还站在那里，轻轻戳了我下：“你见过他？”

　　“没有。”我错开目光，跟着他从侧门离开了教学楼。

　　走远了，袁野才敢开口：“他们A班的人，脾气很怪的，这种时候还是少凑热闹，指不定哪里招惹了人家。”

　　我想着些有的没的，嗯了声。

　　到了学校门口，我们互相告别。

　　夕阳西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却没来由地想起，和周霁樾再上一次见面，是在边境塔。

　　也是这样一个黄昏，被强迫精神结合后，我气得发抖，用最恶毒的话辱骂他，把手边能丢的东西都丢了过去：“我恨你，周霁樾，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