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定律》月岛卫

111、极限救援

　　兴亦之从浴室里出来，嘟囔着：“这雨来得好诡异啊…我有种不详的预感，不会要出什么事了吧？”
　　 　　荣钰铭把手机放下，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吹头发？”
　　 　　“你还淋着雨呢，去洗吧。”
　　 　　荣钰铭起身：“我待会儿回家洗，先给你吹头发。”
　　 　　之后，不由分说地找出风筒，帮她吹着头发，动作细腻又温柔。兴亦之不敢抬头，只是偷偷瞄着镜中他的脸。他五官锋利，轮廓冷硬，此刻却流露出极具反差的温柔人夫感。
　　 　　头发被吹干，吹风机的声音逐渐安静。她尝试平复心跳，垂眸问：“你觉不觉得，你有点越界了。”
　　 　　“什么？”
　　 　　“这是男女朋友才会做的事。”
　　 　　“你没拒绝我，所以你也越界了。”

　　“……”
　　 　　兴亦之懒得理他，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到通知看最新提示，直接站了起来：“桂郡刚刚地震了！”
　　 　　荣钰铭也看到了，桂郡刚刚发生7.3级地震，刚刚下雨后东谭的地面反常震动，并不是错觉。
　　 　　兴亦之的工作群里来了消息，需要团队立刻报名去往一线进行灾情报道，力所能及地帮助平民扩大舆情。
　　 　　7.3级的大地震，发生在冬天的夜晚。兴亦之根本不敢想象桂郡的人民将会经历怎样的磨难。
　　 　　来不及思索，兴亦之按下几个字，义无反顾地主动报名前往一线。
　　 　　这是作为新闻记者，应该背负的社会责任。
　　 　　她向群里发送了一个地址之后，便进了卧室换衣服。
　　 　　荣钰铭看得云里雾里，只是在外边安静地等她出来。
　　 　　没几分钟，兴亦之穿着很厚实的装备走出卧室，脸上不施粉黛，透着别样的坚定。
　　 　　只是眼神看到他时，就软下来。
　　 　　荣钰铭往她身边走，只希望他在心中猜测是错觉，他低声问：“你干嘛去？”
　　 　　“荣钰铭，我要去桂郡支援了。”没等他走过来，兴亦之先跑过去抱住他，声音弱下来，“我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
　　 　　她抱得很用力，感受到荣钰铭的胳膊环住她身体的时候，她越抱越紧。
　　 　　这一去，谁也不知前路如何。

　　她曾经从不害怕，即便遇到危险也毫不退缩。但爱人就在眼前，她的牵挂就站在这里。
　　 　　这是在国内重逢后，她的第一次主动拥抱。
　　 　　荣钰铭的眼眶微热，大手扶着她的后脑勺，爱惜地摩挲她柔软的发丝：“回得来的。”
　　 　　兴亦之放开他的腰身，不再耽误时间，快速拿出当年荣钰铭送给她的行李箱，装上家里仅剩的几包暖贴、一套备用衣物以及两个毛毯，她用真空包装，节省了更多空间装备其他能帮助灾民们的物资。
　　 　　哪怕不多，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两分钟的时间，她整理好东西，但行李箱里还有一大半空间，她又用真空包装放了一些厚实的衣服和毯子。
　　 　　她未必用得上，但有人一定需要。
　　 　　不能浪费时间，兴亦之思索片刻，去茶几上拿了什么东西，对着荣钰铭摊开手掌递了过去。
　　 　　是她家的钥匙。
　　 　　荣钰铭的眼神流露出鲜少的脆弱，试探地问：“我不要了，你能不能别去？”
　　 　　他怕，他爱，他不想她陷入危险。
　　 　　但他也明白，不能以爱之名干涉她的理想和自由。
　　 　　兴亦之轻轻摇头，他接过钥匙，却觉得这枚钥匙带着重量，沉重地落在他的掌心。
　　 　　荣钰铭下定决心般抬起头，郑重地盯着她：“兴亦之，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我会把真相查清楚。等你回来，能不能给我一次跟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兴亦之警觉道：“你知道什么？”
　　 　　荣钰铭没答，继续道：“我保证不干涉你的生活，哪怕你为了理想要做危险的事…”他妥协般地握了握拳，“我会给你绝对的尊重和选择的权利。”
　　 　　兴亦之眼眶泛红：“你难道不介意，当初我和褚时…”
　　 　　“我知道是你骗我的，你做不来那种事。而且你的做工太差，一看就是矿泉水瓶儿弄的。”
　　 　　他指的是当年兴亦之脖子上的吻痕。
　　 　　“我明明是用手掐…”兴亦之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时，才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没设防。
　　 　　荣钰铭的眼神由伪装的漫不经心，变成偏执的爱，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脸，几乎瞬间握住她的双手。

　　他其实根本不确定褚时和兴亦之的事，但他不在乎，他只确定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兴亦之作出无奈的选择。

　　当初重逢时，她叫他乌龟的时候，荣钰铭就明白她当初根本没和褚时发生任何事。

　　他太了解——兴亦之是个太善良的人，根本不忍心用伤人的言语揭人伤疤。
　　 　　兴亦之被他大力的手握得身体都晃了一下：“喂，你别激动。”
　　 　　“终于承认你在骗我了。”荣钰铭不放手，“给我个机会吧，你明明对我心动了。”
　　 　　“什么给不给？小时候就问这种问题，长大了就自己决定。”
　　 　　得到拐弯抹角的肯定答复，荣钰铭提着箱子跟着她下楼，去了门口超市。
　　 　　得知兴亦之是去震区支援的一线记者，超市老板把店里剩下的暖贴全拿了出来，兴亦之则拿了很多经期用品和纸巾放在里边。
　　 　　老板执意没收钱，说是也想为国家做点贡献。
　　 　　兴亦之默默记住，去了隔壁的药店。
　　 　　行李箱剩下的位置，她咨询药店里的医生，放了一些应急药品和纱布。
　　 　　接她去前线的车到了小区门口，荣钰铭提着行李箱跟上她急促的脚步。
　　 　　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只说：“你又淋雨了，回家一定要洗个热水澡澡。别感冒了，记得吃早饭。”
　　 　　东谭到桂郡，不近也不远，是能体会到震感的距离。
　　 　　荣钰铭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家，房间里的一切如常。他低头看到躺在掌心中的那枚钥匙，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不知等了多久，开启的电视中终于出现了兴亦之的身影。
　　 　　画面中是满目疮痍，一片废墟，伴随着嘈杂的呼救、痛哭，以及前线消防团队指挥救援的声音。
　　 　　东谭一片祥和，而桂郡成了真正的地狱。
　　 　　兴亦之刚到桂郡的时候，除了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惊得失语以外，还经历了数次余震。
　　 　　《晓知天下》作为每天固定于6:30播出的早间新闻，破天荒地提前直播。作为首发地震灾区的新闻节目，让全国人民看到桂郡如今的情况。
　　 　　报名前往去一线的记者，兴亦之是第一个，几乎在群通知下达的第一时间她就瞬间作出答复。
　　 　　她没有家人值得牵挂，只有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爱人。但哪怕作为一个普通人，人生这一遭，她也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耳机里是主播询问她灾区状况的声音，因为有延迟，她听了一阵才作出报道。
　　 　　“收到。”兴亦之在凌晨灰暗的天寒地冻之间，找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地理位置，开始播报，“根据地震台网测定，于2024年1月9日晚20:38分，桂郡发生7.3级地震，周边城市震感强烈。地震发生后，地震局紧急启动应急专项一级预案。另外还启动地震救援队，组建大约200人队伍正马不停蹄地奔赴现场，实施救援。”
　　 　　她的背景是坍塌的房屋，一座城市沦陷成一片废墟，不过顷刻。
　　 　　“截止1月10日五点整，发生余震48次。到目前为止，已发现地震造成死亡6200余人，已发现伤者31300余人，被埋11000余人。其中桂郡山城死亡380余人，建山死亡560余人，棉丘死亡1300余人，凌州死亡2100余人……绥安死亡720余人…德庆死亡1100余人……”
　　 　　她的袖口沾着泥，衣兜里的手套泥泞不堪，昭示了她在直播以外的时间都做了哪些行为。
　　 　　兴亦之握住话筒的手微微颤抖，作为记者她本应该稳定平静地去播报那些冰冷的数字。
　　 　　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做不到面对同胞的消亡淡定应对。
　　 　　刚到桂郡没多久，她就亲眼目睹了几个同胞的离世。她去过许多事故现场和灾区采访，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惨烈。
　　 　　尸横遍野，哀嚎满地。
　　 　　生命之重量，让她共情。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咽，哪怕眼泪流下来，也依旧强忍情绪保持语速流畅：“目前，当地救援队伍已经从废墟中抢救出5572人。以上是目前桂郡的总体状况，本台记者兴亦之发回报道。”
　　 　　演播厅里的主播显然被灾情的严重程度震撼心惊，红着眼眶继续进行播报。
　　 　　荣钰铭坐在客厅里，看着屏幕中的女孩面容憔悴，发丝略微凌乱，但眼神极其坚定。
　　 　　天气太冷，她的鼻尖都是红的。
　　 　　因为和灾区人民共情，她情绪有些失控，声音哽咽却依旧努力保持平静、镇定播报。
　　 　　而他的手机屏幕在此刻亮起，突兀地收到了一条微信。
　　 　　［兴国涛］你装什么心善？敲诈父母的狗东西，你最好死在那里。
　　 　　［R.］我是借，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你，了不欠你什么。
　　 　　［兴国涛］你的命是我给的，也该还我。
　　 　　荣钰铭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句话，抬头看着电视里义无反顾奔赴灾区的小姑娘，心中复杂。
　　 　　下一秒，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
　　 　　片刻，他低下头，扶住额头，遮挡了视线。后来，类似抽泣的声音变大，直到充斥着在整个房间。
　　 　　兴亦之来到灾区这两天，除去正常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协助救援团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就像此刻，救援团队发现一片废墟之下可能有人。兴亦之在得到许可之后，帮忙一起搬走废物表面那些不影响建筑结构的石块。
　　 　　即便脸上蹭到了泥土，她累的气喘吁吁也没停下。
　　 　　如今天寒地冻，救援必须争分夺秒，才能给更多被困人员带来生的转机。
　　 　　直到身边，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大手抱走她怀里的大石块，兴亦之原本累得无神的双眼瞬间亮起。
　　 　　荣钰铭穿着一身厚实的黑色，外面是一件志愿者马甲。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她：“这么大石头，你也不怕拿不住砸到脚。”
　　 　　这两天她经历的余震不下百次，尽管整体上震感呈衰减趋势，却也不影响她每天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突然见到熟悉的人，她心中的苦涩感瞬间蔓延开来，变成了一滴滴眼泪。
　　 　　兴亦之别过脸，胡乱擦着，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失控。
　　 　　她一边哭，一边来来回回地搬着石块，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救援。
　　 　　“看到人了！大家帮帮忙！”
　　 　　为首的救援人员蹲身去拿工具，兴亦之看到了废墟之中，是一对父母身下展露着懵懂疲惫眼神的孩子。
　　 　　她抑制不住地指尖发颤，直到荣钰铭遮住她的眼睛，把她拉到一边：“剩下的事，交给专业人士。”
　　 　　那位父亲的身体已被砸到变形，并且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颜色，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这片废墟上，掩埋着不止这一个家庭。
　　 　　兴亦之沮丧地望着天空：“你怎么来了？”
　　 　　该说他果然来了，高中时期的荣钰铭，听说周边有灾情都会义无反顾地作为志愿者前往支援。
　　 　　“我来送物资。”荣钰铭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阻碍她的视线。
　　 　　兴亦之掏出沾着泥土的小镜子，佯装没事地抹去脸上的灰尘。
　　 　　当她看到自己的脸像只花猫，瞬间转头躲过荣钰铭的视线，却因灾区人民的痛苦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我脸上有东西你怎么不告诉我，好丑…”
　　 　　她的声音哽咽着，逐渐丢掉了镜子，掩面痛哭。
　　 　　荣钰铭拍拍她的头，语气温和，眼神装满真挚和温柔：“别哭，我觉得你特漂亮。”
　　 　　突如其来的余震来得很急，但很快过去了。兴亦之在作出反应之前，被荣钰铭紧紧护在怀里。
　　 　　她抬头就看到荣钰铭正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才把她放开。
　　 　　“没事儿吧？”
　　 　　兴亦之狼狈地站稳，摇摇头。
　　 　　直到休息的时间，俩人才得以放松。
　　 　　“兴大记者，我能不能和你拍张合影儿啊？”荣钰铭送她到帐篷门口，追着她不放。
　　 　　“不能，除非你把我脸上的泥P掉。”
　　 　　得到许□□钰铭举起手机。
　　 　　照片中的女孩笑容恬静，相貌端庄，她脸上的泥土在夜色中反而让她多了几分生命力。
　　 　　而男孩则露出了由心而发的笑意，肆意张扬地看着镜头。
　　 　　阔别多年，他跟心上人又拍了合影。
　　 　　如今他们都事业有成。
　　 　　不同的是，她一直闪耀，他却晦暗了一段时间。
　　 　　直到如今，终于失而复得，他又变回当初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