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料》江茄

3、不是你的错

　　偌大的房子在夜晚总显得格外冷清，许淮静静地坐在客厅，家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多晚了，手机安静的躺在他身边，却没有玩的欲望，寂静的夜包裹着他的身心，尽管一楼灯火通明，也无法驱散他心里的乌云。
　　孤独，又是孤独，在过去的几年里这是他常有的状态，一个人伴随着孤寂度过了许多难以入眠的夜晚。
　　可能是这几天难得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让原本习以为常的孤寂显得那么难熬。
　　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萦绕在许淮的心头，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但他还是忍不住蜷缩起来，试图通过拥抱自己来取得温暖。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呢，许淮在心里暗暗唾弃这样的自己，但又无法控制的回忆在闻家的这几天，这是他这几年来过的最轻松且快乐的日子。
　　许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连开门声都没有注意。
　　闻锦刚进家门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里的许淮，本身就发育不良的少年这一蜷缩更是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要不是自己眼尖估摸都不一定能注意到他的存在。
　　沙发上的少年似乎在想些什么，连自己的靠近都没有注意到，闻锦抱着逗弄小孩的心思慢慢靠近许淮，但当他刚想上手却发现少年在微微的颤抖。
　　“许淮？”闻锦意识到可能状况不太对，他轻轻地拍了拍许淮的头，示意他把头抬起来。
　　许淮在闻锦碰到他的时候一抖，从自己的世界挣脱了出来，抬起头看着闻锦，眼睛里满是迷茫。
　　仔细看了看许淮的脸，闻锦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哭，不然自己是真的不会哄小孩。
　　他顺势坐到许淮旁边，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猛灌一口，等缓过来刚打算开口，就看见许淮一直盯着自己拿杯子的手，一脸的欲言又止。
　　“那个……这是我的水，我喝过的”许淮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闻锦自然是没想到他要说这个，刚到嘴边的话被噎着，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他掩饰般的咳嗽两声，“呃，那你看喝都喝了，我也不能吐出来吧”闻锦挠挠头，看许淮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对自己的解释不满，又补充到：“要不我去倒一杯，你再喝回来？”
　　许淮对于闻锦的话感到一丝无语，他这哥哥是什么脑回路。
　　“不用了哥哥，我不介意”他只好接过话茬，以免闻锦继续发散脑洞。
　　听了他的话闻锦也没再细究，往后瘫在沙发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自己的头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你……还好吗，刚刚看你状态不太好，是想家人了吗？”闻锦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触到少年的霉头，但是放任不管肯定不是自己的风格。
　　许淮没想到闻锦会这么问，想家人吗？对于父母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而父母离开后的日子更是让他不想再回顾。
　　他轻轻的摇摇头，“我早就不记得了哥哥。”关于许家的事闻锦或多或少在闻思明嘴里了解了一些，他想着转移话题。
　　“那是一个人害怕吗？”闻锦想了想，这么大的房子，许淮也不过是读初中的年纪，想来也是会有点害怕。
　　许淮想说自己并不害怕，但看着闻锦还在自说自话，“害怕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前老闻他两经常忙，我一个人在家也害怕。”
　　许淮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就当自己是害怕吧，那些不堪的回忆都已经是过去了。
　　看着闻锦还在试图安慰自己，许淮觉得心里暖暖的。
　　“不如哥哥抱我一下吧。”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看着闻锦愣愣地看着自己，刚想辩解，却被闻锦一把抱住，“害，小孩就是小孩”头顶传来闻锦的声音。
　　闻锦的怀抱很温暖，带着稍许酒气还有淡淡的木质香，不知道是香水还是衣柜里熏香的味道。许淮没有想到闻锦会真的抱自己，但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个拥抱，甚至说他很贪恋这一丝温暖，如果一直这样也很不错，许淮心里想。
　　闻锦抱一会便松开了许淮，晃了晃脑袋，酒已经醒了大半，但身上细微的黏腻感和淡淡的酒味让他感到不适。
　　“我要上楼了，你要一起吗？”闻锦刚打算上楼就想到了一个人害怕的小鬼，忍不住提醒。
　　只见许淮赶忙点着脑袋，似乎确实害怕的样子。闻锦似乎被逗笑了，你看小孩就是小孩嘛，平时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还不是一个人会害怕。
　　许淮的房间就在闻锦旁边，闻锦见他进房间之后便准备去洗澡，等到他舒舒服服的冲完澡，擦拭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在阳台听见了细微的呜咽声，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是从许淮的房间传来的。
　　闻锦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走到了许淮门口。
　　“许淮？”他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内却没人回应。
　　闻锦试了试门把锁，还好没有上锁，他推开门进去，刚想质问许淮为什么不应声，害得他干着急。
　　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黑暗里许淮缩作一团坐在床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面，微微的颤抖，越是靠近压抑不住的哭声越明显。
　　闻锦很少接触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别说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了。
　　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闻锦暗暗叹口气，认命般的靠近那个鼓包，直至沿着许淮的床边坐下。
　　他的手隔着被子估摸着抚上许淮的头部，几乎用上了他最温柔的语气，细声地安抚着许淮，感受到手下的躯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后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见许淮不再颤抖，闻锦试探性地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了吗，阿淮？”闻锦想着通过称呼来拉近他们的距离。而这个称呼似乎对许淮很受用，许淮一下子便接受了这个略显亲密的称呼，听起来很安心。
　　他终于是从被子里探出了头，顺带着抓住了闻锦的手。
　　闻锦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勉强，只是用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背，“是做噩梦了吗？”
　　许淮微微的点点头，刚刚的梦境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满地的鲜血，奶奶的哭喊与指责，各色人对他指指点点，“灾星”，“克死他爸妈”等词几乎将他淹没。
　　他是挣扎着醒来的，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但是闻锦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带着温暖与安抚，给满屋的黑暗带来了光亮。
　　“哥哥”许淮望向闻锦，“你可以陪我睡吗。”似乎是怕闻锦不同意，他又弱弱的加了一句“一小会就行。”
　　闻锦没想到许淮会突然开口，更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请求。
　　许淮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希望与祈求，让他没办法拒绝。
　　“哥哥，我一个人害怕。”许淮感受到了闻锦的动摇，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行动，也清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来满足自己的需求真的很卑劣，但是他就是不想闻锦离开，不想放开这触手可及的温暖，就任性一回吧。
　　闻锦暗暗叹口气，掀开被子坐到了一侧，“行吧小屁孩，谁叫你哥哥我人美心善呢，快睡吧小心长不高。”
　　许淮往旁边挪了挪给闻锦留出更大的空间，他的手死死的抱着闻锦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放开，闻锦挣脱不出来也就随他去了，残存在体内的酒精让闻锦昏昏欲睡，还未等许淮睡着，闻锦的呼吸便逐渐轻缓绵长。
　　在黑暗中许淮睁着大眼睛望着身旁隐约的轮廓，想要更靠近一点，从那人身上获取更多的温暖。他有时觉得自己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别人灿烂的生活。但是真正感受过温暖的人又怎么甘心只待在黑暗里。
　　许淮羡慕闻锦，羡慕他温馨的家庭，羡慕他被宠出来的火爆脾气，羡慕他暴躁外皮下不经意间流露的善意，羡慕他对一切都持有乐观的态度……但也只是羡慕，他并不嫉妒。闻叔叔的到来已经改变了他原本看不到前路的人生，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对于闻锦他本就不知该如何报答。
　　而如今更是闻锦在黑暗中向他伸出了手，救他于水生火热之中。
　　“哥哥，你睡了吗？”感受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闻锦试探性的小声询问。
　　一室的寂静……
　　“我做了一个梦”过了许久许淮继续开口，似是说给闻锦又似是说给自己听，“梦里面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是我克死了我爸妈。”
　　许淮停顿了一会，话里带上了泣音。
　　十岁的许淮是一个快乐的小孩，长得白白嫩嫩很招人喜欢，他穿着漂亮的新衣服趴在窗前等待外出的父母回家给他庆祝生日，但最后等来的只有父母意外车祸送去抢救的消息。他站在医院走廊，看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听各种亲戚闲言碎语，看奶奶在手术室门口不停的哭嚎，叹着自己命苦。
　　他只默默的站在一边，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又不敢哭出声。小小的他向上天祈祷，希望父母能度过这一劫难。但上天并没有垂怜，最终等来的只有医生的一句“我们尽力了”。
　　从此他不再相信神佛。
　　后面他麻木的跟着大人回家，看他们帮奶奶安排好父母的丧事，看着父母下葬，自此便只剩下他与奶奶相依为命。
　　可原本很宠爱他的奶奶，却在这场事故中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带着许淮回到了老家，虽不曾短了许淮吃喝，但却很少再去关心这个孙子，许淮明白奶奶是在怪他。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父母回家陪他过生日，也许他们就不会出车祸……
　　许淮面对着寂静的夜，缓慢的讲述着这一个深扎在他心里的故事，之前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想要讲给闻锦听，尽管对方已经睡着但也没关系。
　　无数次失眠的夜晚他总在回顾这段往事，以至于现在讲出都不再会哭泣。
　　“如果我没闹着他们回来就好了……”许淮喃喃道。
　　闻锦其实在许淮喊他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沉默的听完少年的伤，心里五味杂陈。听到少年的话他睁开了眼，伸出手摸了摸许淮的头，“不是你的错。”
　　许淮任由闻锦揉乱他的头发，这么多年没人谁和他说这一句“不是你的错”，这个罪名在他身上背负了太久，让他常常辗转难眠。现在有个人挑开他的外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背负的大山在瓦解，少年的脸上只剩下迷茫。
　　闻锦拍了拍许淮，“行了小孩，你看看几点了，你这小身板还不睡真长不高咯。”
　　许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这一晚他睡的格外的踏实，没有黑暗的噩梦侵扰，梦里带有淡淡的木质香，让他觉得格外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