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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乖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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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零年,我七岁,那年我认识江亦和邵婷婷。
他们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只可惜后来,邵婷婷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三岁,我想,如果那时候她也逃出来了,该有……多好。
日子依旧照常继续着,小学六年,我几乎是在挨打中度过的,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姑妈很喜欢掐我的胳膊和大腿,因为穿好衣服后,就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姑父依旧每天在我面前装好人,特别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的饭碗永远都是满的,他会给我夹很多菜,平时,我都是吃不饱的。
他们总会说,女孩子吃那么多干什么?半碗饭还不够?
可对姐姐时,就是要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这导致我长大后,总感觉自己吃不饱,特别是请朋友吃饭时,总觉得自己做的菜少了,别人会吃不饱。
那六年,我和江亦做了三年的同桌,他也真的教会了我踏浪,我在学校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邵婷婷就是其中一个,她是除了江亦,第二个主动和我说话的人。她皮肤有点黑,长得很秀气可爱,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她和我不一样,她话很多,每天都很开心,就好像没有任何烦恼似的。
我想,她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她。
上初中后,我和江亦还有邵婷婷分到了一个班,我再次和江亦成了同桌。
那日,他笑着说:“赵弟,我们真有缘分,从四年级我就和你做同桌,初中又是,应该能到大学吧。”
我说:“谁知道呢。”以后的事,谁知道。
他摸摸鼻尖,含糊地说了句:“会的,我还蛮喜欢和你做同桌的。”
其实,我也蛮喜欢的,他就像个开心果,我不开心时,总能把我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想,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待在学校,该多好。
上初中后,姑父在家的时间多了,我挨打的次数变少了,不知怎的,姑妈貌似不太高兴了,特别是看到姑父关心我的时候。
有一次放学回家,姑妈脸色不太好,姑父有事不在家,我正准备吃饭,她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不等我反应,她拿起地上的折叠小椅子就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也许是看到我躲了,她更生气了,将椅子捡起来就朝我的腿上砸去。
椅子有点坏了,是铁的,折叠的哪有一个翘起来的地方,好像是螺丝突出来了很多,她下手很快,我又躲了一下,她更生气,举起另一只手攥着拳头就朝我的脸砸了过来,我没有一点防备,她砸到了我的鼻子上,许是一拳不过瘾,她连着砸了五六下。
“汩汩——”一瞬间,我感觉鼻子里有东西往外涌,就像山涧中奔涌的小溪一样,血顺着我的下巴淌了下来。
我的脑袋那一刻是懵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胸前霎时间就被鲜血染红了,白色体恤红彤彤的一片,她却好像还不够过瘾,又砸了两下,然后举起手里的椅子砸向我的腿,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椅子上突出的螺丝划伤了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胳膊疼还是鼻子疼,抬手去接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血好多,多的我害怕,我拿过旁边的卷纸拼命地擦,血像水龙头里的水,好像是被人打开了开关,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根本止不住,我扬起头,依旧没有一点用,很快,卫生纸都变得红彤彤的,而她,就站在旁边,冷漠的看着,没有一点反应。
我的手上全是血,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我会不会死掉。
过了很久,血才止住,我的白色体恤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其实我很少哭的,特别是在他们面前。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许是因为鼻子疼,也许是因为胳膊疼,也许是因为看到她冷漠,心里疼……
她就那么讨厌我吗?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明我也是……她生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我当时就问过她,她说:“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那年我十四岁,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讨厌我,很多年后,我又问过她,那时候为什么打我。
她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忘了。”
也许是那天不高兴,也许是那天正好想打我了……
我好恨,恨自己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待多久,多久才能离开这,逃得远远的,离他们远远的。
后来她说,以前是她不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让我忘了它们。
是的,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忘不了。
我忘不了她举起拳头砸在我鼻子上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冷漠的就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罪人犯了错才会得到惩罚,而我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鼻子疼了整整十天,一碰就疼。
后来她总对我说她愧对于我,一边给我道歉一边说:“你小时候命可真大,我怀你六个月的时候,被电电到,整个人都没知觉了,你爸把我送去医院,你居然一点事没有,快生你的时候,上地里干活,摔了一跤,见血了,所有人都说保不住了,居然还是一点事没有。”
她是真的想对我道歉吗?
我想……应该不是吧!
而他们做的事情,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那时童年唯一的色彩就是江亦和邵婷婷。
我不知道江亦是怎么知道我鼻子受伤的事,那段时间,他总是缠着我问:“鼻子怎么样了?疼不疼?你那么怕疼一个人,肯定疼坏了吧。”
是啊!我真的……很怕疼的!
我不想说,不想和任何人讨论我的家庭,我不知道江亦是怎么知道的,我想,应该是她打完我之后,出去向别人炫耀的吧,毕竟她经常如此,就好像这是一件特别光荣且自豪的事情。
泉京镇很小的,小到发生一点事,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
有一次下课,我无意间碰到了鼻子,疼的我嘶了一声。
江亦立即站起来,“怎么了?鼻子还疼啊?”
我现在都记得他当时样子,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透露着无奈和心疼,就像是知道好朋友受了伤害心里很难过。
我摇头,盯着桌上的课本,问他:“有没有能让人减轻疼痛的歌?”
他愣住了,嘴巴微张着,片刻后,才说:“试试踏浪吧,其实……很有用的。”
后来疼的时候,我心里一遍一遍的唱踏浪,真的就不疼了,等和江亦再次重逢时,我才明白,不是唱踏浪有用,是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才不会让我那么疼了。
江亦知道我不开心,总是偷偷塞小零食给我,给我带面包牛奶,他说喝牛奶能补血,我流的鼻血,能补回来。
十几岁孩子说的话,总是那么可爱。
我常常拒绝他的好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接受他的好,我潜意识中,总觉得我必须是有价值的才能被爱,就像我在家很乖巧,能干很多活,姑父才会对我好一点,虽然是做做样子,但也总比姑妈装都不装的好。
我觉得我不够有趣,也不优秀,甚至没有给江亦带过任何东西,我们只是同学,只是同桌,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不要,他也不生气,依旧坚持每天给我带。不过,从带一份,变成了带三份。
一份是他的,一份是我,另外一份是带给邵婷婷,他知道我和邵婷婷关系很好,他说,他也想和我好。
他说:“赵弟,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朋友给你牛奶,你都不喝?过分哦。”他的表情很搞怪,拉着邵婷婷一起跟我说。
邵婷婷有牛奶就叛变了,说什么都是朋友,不喝就是看不起她。她还要拉着我和江亦结拜,说什么大姐、二弟、三妹……
江亦说:“结什么拜,我才不拜把子呢!”
我耸耸肩,“我也是。”
我很晚熟,在上高中之前,我想的几乎都是怎么逃离他们,离得远远的。
那个时候好像很流行拜把子,关系好的,就拜把子成为异姓兄弟。但我不知道那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因为我始终是要离开泉京的,总有一天,离开这,逃的远远的。
邵婷婷问我们为什么,她说,拜了把子,这辈子我们就是异姓兄妹。
江亦说:“要拜也不是拜兄妹。”他看我,在我看向他时,他会立即移开眼神,总感觉是在躲避与我目光接触。
邵婷婷很早熟,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拇指和食指扶着下巴,眯着眼打量着江亦,“哦……我知道了。”
那时候的我压根就不明白,她知道什么了?
我只知道,等初三毕业,上高中时,我就可以住校了,可以暂时离开这个家了。
江亦常常让我讲题,有时候我明明觉得他会做,可他却执意让我讲。下课时,也总是会讲很多笑话给我听,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笑话,但每个都很有趣,都能精准的踩在我的笑点上。
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单纯,根本不懂喜欢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直到上了高中,我才隐约懂了这个词的含义。
也明白了暗恋的味道。
邵婷婷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知道我不喜欢这里,知道我想离开泉京。
她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去找我妈。”
我一怔,没明白她说的话,她爸妈不就在她身边吗?
她笑:“其实我都不知道我妈在哪。”
泉京的夏天很热,躲在柳树下,迎面吹来风还是有一丝凉意的。我和她坐在校园角落的石凳子上,她抬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许是太刺眼,她抬起手挡在了眼前,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说:“我初三毕业就不继续上学了,我爸让我去我表叔的饭店帮忙。”
她说的很随意,就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听她的故事。她爸好赌,输了钱就爱喝酒,醉了就打他妈,四岁时,她妈忍无可忍,丢下她走了。他爸再婚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他爸依旧好赌,输了钱依旧喜欢打人,不过自从她妈走后,他爸打人的对象就换成了她。
她说:“那女人叫我爸打我,我就打她儿子,她不让我好过,他们也别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那年,她才十六岁。
我很佩服她的勇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那么做,但我知道我不能,在我顺利离开这之前,我不能惹他们。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我回来那年就知道,我也知道,在没有能力反抗他们之前,我只能乖巧,也可以理解成我害怕,我确实害怕,因为我没勇气承担图一时之快的后果。
我看着她,心里有说出来的心疼,“好好存点钱,然后离开这。去找你妈,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的笑容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段让人伤心的故事。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知道我妈在哪,我就去。”她说。
七年后,她走的那天,在扣扣上给我留言,说:“如果我听你的,早点逃出来,该有多好……”
“赵弟,我要走了,要去找我妈了。别为我难过,以后我会很开心的,我很怕孤单的,所以,千万别忘记我哦。”
“赵弟,你很勇敢,祝你幸福,永远,一辈子!”
她走了,真的去找她妈妈了,去另一个世界找她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