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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看着张明生递过来的帕子,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我抬起手掌猛地一打,将他的手拨在一边,连带那块帕子也从他手心抖落,掉在了地上。
      我盯着张明生,他也望着我,眼神隐有波动,但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他不怒反笑,淡淡地咧开嘴角,微微垂头,蹲身去捡那块手帕:“阿sir气血上头,或许该喝杯冰水。”
      李译正在和围上来打听情况的巡警聊天,两人窃窃私语,有时点头,有时瞟我一眼,被我撞见,就又心虚地扭过脖子。那小偷是惯犯,同僚一眼认出,递他一张纸巾擦鼻血,奚落几句便领走了。偷来的钱包也还给了失主。失主是个年轻人,打领带穿衬衫,跑得汗湿脖颈腋下,一看就忙着工作,匆匆道了句谢便走了。
      处理好一切,李译这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说:“好了师兄,没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我嗯了一声,跟他要走。
      刚迈出去一步,张明生就叫住了我,他说:“阿sir,啊,不对,是于sir。我记得,你是叫于抚潮的。我们见过的,于sir不记得吗?”
      我止住步子,不顾李译的低声阻拦,从他的臂弯出挣了出来,朝着张明生走去,走到跟前,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地讲:“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从一开始就不认识他。
      张明生的处变不惊终于破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痕,用笑容掩饰,他年轻时并不如后来老成,只是从前我太过注视他的辉光,
      忽略了他这些细小的慌张和不满。其实我大可直接走开,不留给他继续搭话的机会,以免他忽然发狂,又把我塞进车里,关入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可看到这张脸我便想起昔日心力绞竭的感觉,接着是无法平息的怒火。我亲手杀了他,再让我杀他一次,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张明生比我高一些,他稍微低头,神情诚恳,“我还有没有机会补偿?”
      “昨天做了噩梦,见到一个恶人,和你很像,今天看到你就觉得倒霉。梦中的事,我们都没有办法的,”我冷言冷语几句,敷衍地装出抱歉的样子,模仿他的笑容。
      “明生哥,”不速之客出现,詹韦清穿一身藕色宽松上衣,眉眼温顺地不像话,他勾住张明生的胳膊,一脸担忧,“你为一面之缘记挂人家,人家可不记得你呢,或许这位阿sir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本要走了,见到他忽然闯过来,还和张明生这样亲密,在心中幸灾乐祸起来。原来詹韦清这个时候就缠上了张明生。不,或许更早。这样如影随形,方才围观那么多人,我都没注意到他也在人堆里。
      “没关系的,不是一路人我也祝福你们,”我耸肩说道,“我们做警察的,什么人都见过,心胸开阔,不过,二位应该没办法早生贵子了,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詹韦清的表情瞬间不悦起来。
      看他这个样子,我就知道我戳到了他的痛处。想到可可险些被烫到脸,我难以释怀,却怎么也琢磨不出缘由。一个成年人,好端端地,为什么憎恨一个小孩,且只憎恨可可。后来又三番四次打探可可的消息,但细问几句,发现他早已对其中的细节了如指掌。
      他恨可可,恨张明生有一个亲生的小孩,恨我和张明生有一个小孩。那是他永远无法给张明生的。想来想去,就成了执念和心结。我和张明生结婚以后,他或许觉得张明生是因此才离开他。如此殚精竭虑,又是背地里做亲子鉴定,又是在文件里附上婚约,却不想张明生根本不在乎小孩是不是他亲生的。张明生或许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小孩。而我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被称作是一个孩子,它早就死了。
      我看着詹韦清,心中生出一股鄙夷。不知道他是何时取到了可可的头发,未必是他亲手做的,想到他拿着剪子在可可头顶上晃动的样子,我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张脸打歪。
      詹韦清的小心思很少示人,在可可未出生之前,一直藏得很好,此时突然被我点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皱着眉头高声道:“上不了台面的人,就是这样不识好歹,住在这种穷人窝里......”
      “说够了没有,”张明生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漠,他从詹韦清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无心再争执,挥了挥手,转头回到李译身边,一手插进口袋,觉得神清气爽。
      张明生的好歹,就留给他去识吧。说不定他乐意留长头发给张明生做老婆,不用张明生折磨他,他就主动穿裙子了。
      我笑呵呵地,迎上李译诧异的神情,他凑过来,低声问我:“他们两个是一对?”
      “很有可能,”我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郑重地点头。
      “刚才我看到街角有人端着相机在拍,看角度,应该是拍他们两个,”李译咂咂嘴,讲,“我们明天说不定要看见大新闻了。”
      “什么大新闻,八卦杂志上的大新闻?”
      “张詹联姻,洞房夜持枪对峙,”李译笑得贼兮兮的,搂紧了我的肩膀。
      我听了这黄色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大好。
      坐回店里,我的碗已经被收走了。李译去问老板娘,被老板娘几个白眼顶了回来:“人都走了,谁知道你们还吃不吃,占我两个位置,万一有别人要来用餐怎么办!”
      “哪有别人,店里不就我们两个吗?”李译环视四周,不甘示弱。
      我叹口气,朝李译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又向老板娘讲:“再要一份,和刚才一样,我们会再付钱。”
      “我可不是钱多了烧的!”李译瞪着眼,十分不满。
      “我付钱,”我拿起一双新筷子,分开,一手拿一只,交叉磨蹭,削去毛刺。
      李译立马止声,恢复笑嘻嘻的傻乐样。
      虾饺又端上了,伴随着几张钞票,老板娘高昂着微胖的脸颊,在后厨忙活,脸上熏红了,还挂着汗珠,她冷冷地讲:“诶,见义勇为,请你们了。”
      说罢就走,根本不给我们惊喜和答谢的机会。
      受人好意,吃得更香,李译孩子般高喊一声谢谢,低头就开吃。
      我也笑,缓缓开动。
      这时,老板娘的小孩忽然凑了过来。约莫着和可可长得差不多大,被养的很好,小手肉肉的,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她踮起脚,趴在桌边,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停住筷子,和她对视。
      她在店里长大,完全不怕人,像只小鹿一样和我对望。望了一会儿,她终于害羞了,哒哒哒跑开了,扑进妈妈怀里。
      “师兄,你喜欢小孩吗?”李译狼吞虎咽,嘴里满满的,说话也含糊。
      我轻轻叹口气,继续吃饭:“谈不上。”
      李译见我没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也没追问。
      而我心里却还是那个小女孩的脸,想着想着,趴在桌边的好像变成了可可。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脑海里存在那八年是不是梦,但可可的脸却那么清晰,她的成长过程也历历在目。
      李译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其实,做过一场父母,我已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一个家庭。孩子太小,太纯真,一切依靠于你,你要如何呵护她,又要如何教导她,都是难题。我是对不住可可的,我做的不够好。
      想着想着,我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可可不是我亲生小孩的事实。张明生欺骗我,想以此牵制我,我也真的以为勾住我脚步的其实是血缘。
      不,不是这样的。
      我没那么喜欢小孩。
      但我真的很喜欢可可。她是我的小孩。
      不过现在想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又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忽然发现汤有些发红,刚想问问老板娘这是怎么回事,电话就响了。
      来电显示:David。
      刚送走一个变态杀人狂前夫,又迎来一个变态杀人狂前男友。
      我犹豫半天,不知道要不要接听。如今张明生还没有杀人,我铐他说不定会被投诉骚扰市民。但这个徐言宙,我实在不是很了解他。现在想起来,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连他的住处都不太清楚。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杀死过伴侣?
      我和李译本是要去看卷宗的。假如在工作,就不会抓小偷,更不会碰见张明生,甚至不会看手机。稍微偷一下懒,就这么大的麻烦。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挂断了。
      假如这能激怒他,他估计不久以后就要来杀我了。
      李译看我半天不接电话,最后又挂断,疑惑地问我:“电话怎么不接,谁啊。”
      “前男友,”我言简意赅,使场面顿时冷场,厨房里传来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一会儿有什么安排,”李译转变话题,知趣地不再继续。
      他虽思想开放,但对我的性取向还是有些避之不及,仿佛这东西一提起就会传染。
      “没什么安排,放你一天假,”我朝他笑。
      “yes,sir!”李译立马站起来,两脚刷一下并住,挺胸抬头,朝我敬了一个礼。然后嬉皮笑脸地坐下来,吃完最后一个虾饺。
      “去约会啊,”我不经意地问。
      “什么,什么约会,师兄你说什么呢!”李译半边腮帮子鼓起,满脸惊慌。
      “啊,”我看着他用生气掩饰心虚的样子,只当自己讲错话,无所谓地讲,“我讲错了。去找珊珊聊天啊。”
      “嗯,”李译埋头。
      假如他有狗尾巴,现在应该在晃了。
      “你呢,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师母,”我抽出一张纸巾擦嘴,“一直叫她按时体检,每次问起来都说下次,这次我陪她一起去。”
      什么病都是早点发现更好。
      我始终记得在殡仪馆外那种茫然的感觉,这辈子,我想晚点经历。
      “那我们顺路咯,”李译讲,“今晚正好留在家里吃饭,又省去一顿饭钱。”
      “要是师母知道你是为了省钱才去家里吃饭,她一定要气死了,”我指了一下他。
      李译作势躲开,讲:“师母才不像你这么小气。”
      “我小气?李译,我小气?”我真是气笑了,连连发问。
      李译也吃完了,同我一齐起身,他照常揽着我,讲:“我的师兄最慷慨大方,下个月我生日,我刚好看中一枚领带夹。”
      两个人吵吵嚷嚷一路,又是坐电车,又是爬楼梯。
      来到老师家里,敲门三下,李译迅速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我看着只想笑。
      门很快打开,逐渐扩大的门缝里赫然是珊珊的脸。
      她看起来很小,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见我们一脸惊喜。
      其实她早就不是这个年纪。
      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她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要不是她和李译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我一定不允许这段关系发生。
      “珊珊,是谁啊,”远处传来师母的声音。
      珊珊扎着高马尾,大学女生常有的发型,她转过头去呼应母亲:“是师兄!”
      “他一个人吗?”师母又问。
      珊珊回过头,靠着门缝,得意洋洋地看着李译,继而大喊:“还有一个来蹭饭的!”
      李译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满这种区别对待。
      但我和珊珊都知道,他是装的。
      一进门,他们两个就低声说话,转头钻入珊珊的房间,留我一个端着珊珊塞过来的果盘,站在客厅。
      “阿潮,阿潮,”师母喊我,“快来看看,我新栽了一盆花。”
      我放下果盘,慢慢向阳台走去。
      路过巨大的鱼缸,遇过游在一片深蓝里的金鱼,路过陈旧的挂历,暗绿色的木窗棂,路过卧房,路过衣柜。师母的阳台出现在我的面前。绿莹莹的,生机勃勃的,盘盘罐罐摆满,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叶子或宽或细,绿得有浓有淡。
      师母带着一副银色的眼镜,头发挽在脑后。
      她一向穿得很朴素,白色睡衣,点缀红色的波点,正弯下腰给花盆松土。
      我的眼中已经盈满泪水。
      这么多年,我多希望,死后能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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