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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李译并未被我的眼神震住,眸子定了下来,执着地回望我。一瞬间,我们仿佛并不是身处一座七八十平米的破旧老房,而是灯光惨白的审讯室;李译亦不是我的师弟、好友,而是负责审讯的阿sir。如此对峙半分钟,李译见我不躲闪,轻轻皱起了眉头,他将存折丢在茶几上,向后一倚,不再看我。
      我心知他在试探,难免焦躁。这些年受了不少罪,无论涉及生死还是自由,又或是情爱与伦理,百般精神□□的折磨,我都熬过来了。没想到刚逃出生天,就受自己昔日最信任的同僚试探。我一肚子火,自觉清白受了误会,干脆也不追问李译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两个人安静了几分钟,我随手在桌下第二层一摸,捞出来一包纸烟,捻出一根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向李译讨打火机。
      李译下意识去摸胸前口袋,眼见半截打火机已经掏了出来,他又毅然决然地按了回去。
      我更生气,张嘴就呛他:“哇,不用这么小气吧,还没抓我蹲班就连打火机都不肯借了,一支烟而已,既然我杀了人,通缉我的赏金应该够你买几万包烟了。”
      “于抚潮,你不要以为我心中就没有火,”李译一下子坐直,眉头紧皱,眼睛也怒瞪,手指朝着我甩了几下,“我一直不信你死了,找你那么多年,谁想到你在豪门给人家做太太,收养两个小孩就可以吃香喝辣!”
      “你以为给张明生做太太是什么美差,你要是特别向往,可以自己去试试啊!”我拿下嘴边的烟,一下子摔在茶几上。
      “我可没有于sir那个能耐!”似乎要竞争谁摔东西更响,李译掏出金属打火机,伴着啪一声脆响,大力按拍在桌上。
      两个人都气呼呼地坐回沙发,别开头,谁也不看谁。
      我思来想去,实在摸不到头脑,我深入简出这么多年,鱼都没有杀过,又怎么会杀人。不知不觉,我又摸到那根烟,顺带拿起李译的打火机。
      “放下,不许抽,”李译摆起他做阿sir的架子,“看你身体差成这样,跑几步就要喘,鞋掉了都不知道,跟张明生出门又是戴墨镜又是披披风,还要坐轮椅,我真怕你一根烟抽死,张明生没害死你,我倒把你害死了,到时候他再告我谋杀。”
      “没事的,张明生有时也许我抽一根,”我很快点燃香烟,递到嘴边,沉思片刻,问他,“究竟是谁告诉你我杀人,既然你都知道我杀人,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是老师告诉我的,”李译讲,“他说你应该是受张明生胁迫,和他一起犯罪。”
      我是受张明生胁迫不假,可我在张家干过最接近违法犯罪的事,就是不小心把老管家种的一棵植株给浇死了。那品种好像很珍贵,若是偷走,报警就能立案。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又追问:“老师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杀了人?”
      “当初你家里意外起火,我就发现了好多疑点,但不知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讲那是意外,尸体也没有解剖,直接下葬了,”李译神情凝重起来,“我问过老师,可老师三缄其口,不肯多说,我猜这其中一定有老师的周旋,果然,上个月他告诉我,他当年,是要包庇你。”
      “老师认为,是你同张明生一起犯下了那几起虐杀警察的案子,”李译眼神晦暗,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鹰。他又在观察我的反应。
      “老师怎么会这么想?!”我再也无法沉着,高声发问。
      李译说:“老师讲,死掉的前几个警察,都身居高位,当年张明生父母失踪的案子,就是由当初还年轻的他们经办,所以他觉得,这些人的死,或许和张明生有关。”
      “就凭这个,别说推到我身上,就算把嫌疑推到张明生身上,法官都不会相信的,”我回避了李译的目光,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他人的视角得知张明生的事。老师的猜测不虚,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
      “起初我也觉得太牵强,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失踪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在张明生身边,况且,”李译犹豫了,话只说了一半。
      我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讲:“说下去。”
      “况且当初张明生对你本就不同,那身衣服,那块手表,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李译讲这些东西时,声音变得很高,然后又骤然降低,颓唐地跌回沙发里,“老师在凶杀案现场角落找到了你的警官证,办案的师兄师姐们不知为何遗漏了,被老师捡了回去,老师给我看过,确实是你的证件,很旧,不像造假。”
      随后,李译小心翼翼补上一句:“其实我问过老师,会不会是你去现场调查的时候,不小心丢在那里,老师说,也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我疲惫地打断他。
      当初,张明生搜我的身,把我身上仅有的东西都摸查了一遍。最后,仅有配枪、电话和那张剪报被张明生掳走,其他的东西就通通丢在了墙角。我悄悄捡起了证件,带着它出逃,还向司机展示,然后就是那场火灾。我醒来一睁眼便在张明生身边了,从此再也没见过我的配枪和警官证。我一直以为是张生为了以绝后患,才拿走了我的证件。
      也就是说,我调查的时候并没有遗失证件,我的证件,要么丢在了火场中,要么就是在张明生手里。
      难道是张明生借机陷害,想和我彻底绑定,所以才把证件丢在了现场?
      可他在杀人放火这方面从不瞒我,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又何必做这种事,显得有些下作。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李译打断我的凝思,他问:“你说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我确信,发生那场火灾的时候,证件还在我身上,”我忍着头痛,回答李译,“等我再醒来时,证件就不见了。”
      李译沉默一阵,讲:“张家权势滔天,不是我们可以扳倒的。老师以为你杀了人,决心包庇你,我告诉他你在张明生家里,他说,或许那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李译来张家,始终不肯看我,也不跟我讲话。他心里对我有怨。
      “李译,”我呼唤他,“我没有杀人,你信不信?”
      李译讲看了我一眼,窝回沙发里:“你说没有,我就相信,就算你杀了人,我也会放你走。”
      我右手一顿,没有继续抽,只看着烟尾的星火静静燃烧,生起白烟。
      片刻过去,我讲:“你不能这么做警察。”
      “我会给你一笔钱,帮你逃跑,等你逃够三天,然后我就会去抓你,只要我亲手抓到你,我一定送你上法庭”李译转过头看我,眼神澄明。
      这臭小子。
      我笑了出来,推搡他的肩膀。顿时,我们两个都忘记了刚才的剑拔弩张,什么烦恼都暂时抛到了脑后。相聚不易,还是要珍惜碰头的时光。
      我拿过一支圆珠笔,在便利贴上写出一张药单,问李译能不能买到这些药。我身体不好,担心出事,还是要有药预备。
      李译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说他只能尽量去问,这些药,且不说昂贵,药房都不会轻易有货,医生也不会随便开的。他追问我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笑了笑,没有跟他讲什么细节,只说张明生心里变态。
      在天台烧光了我那一套衣服,我们便回房间睡觉。
      当晚,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味这李译那句“等你逃够三天,我就会去抓你”,不禁笑出了声,心想这小孩真是变了不少,但好像又统统没有变。
      李译睡客厅沙发,他的呼吸声很浅,一关门便听不见的。
      渐渐地,我也睡意昏沉,闭上了眼睛。
      李译那句话仍旧回荡在耳边,跟我进入梦乡,只是环绕着环绕着,就不再是李译的声音。
      梦中,我似乎在走无尽的阶梯,我竭力往上爬,脚步沉重,额角不住冒汗,仿佛有人在追我。
      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似笑非笑,爽朗重复着一句话:“你先逃吧,我过一分钟再去追你。”
      然后便开始倒数,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我跑着跑着,就发觉自己似乎不是自己了,无法左右肢体,越跑越累,趴在扶手上,想看看那声音的主人追上来没有,一低头,就看见一双眸子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冷,像深水里的铁,像能摧毁一座巨轮的冰山。
      人的目光一与之对接,就顿时粉身碎骨。
      我骤然醒了,一身冷汗,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我定一定心,发觉眼前一片明亮,循着嘈杂的人声往旁边看,看见红木框窗子框着微绿的玻璃,再往床外看,上半部分是一片晴朗的天,下面则是鳞次栉比的低矮楼房,和如同横生枝丫般露在外面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广告牌。
      这是李译的卧室。
      我起床,来到客厅。李译已经不见了,方正的小餐桌桌上有一盘煎糊了的鸡蛋,一盘卖相不错的三明治,一部旧手机,一张可以短暂使用的手机卡。
      还有一张便利贴。
      我拿起来细读,李译的字迹蛮好看,像成绩中等、但人缘不错的国中生。
      便利贴上写:别吃煎蛋,难吃,不丢掉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的努力,最好对我感激涕零,三明治是买的,好吃。
      我无奈地笑,拐进卫生间洗漱。李译准备了不少洗漱用品,有大牌也有三无产品,一看就是宾馆酒店顺回来的,就连拖鞋也薄得像纸。我稍微打理了一下,坐回餐桌前吃早饭。
      一抬头,发现正好看得见窗外的景象。
      还很早,太阳是橙红色的,像没熟的蛋黄,戳一下就流心。外面人声鼎沸,但气温不高,人心里也不聒噪烦闷。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胃中隐隐作痛。
      我要换一身衣服,剪头发。然后呢,我还能做什么?
      不知可可和小元现在在哪里,不知张明生现在状况怎么样。
      我想到地震那天,我瞥见Andrea和宋倚星紧紧相拥,他们母子就像一座神像,雕在庄严肃穆的宝殿里。而我抛下小孩跑掉的样子,一定仿若在神仙面前仓皇逃窜的小鬼。
      可我只能这么做,我一定要这么做,假如被小孩绑住,那我一生都只能给小孩扭曲而不完全的感情。那样的爱,又能比缺失强几分。
      我是个自私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自私。
      我大口咀嚼三明治,好像这样就能吃得更饱,也让自己更有底气。忽然,我腮边一痛,腥咸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我把自己的腮肉咬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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