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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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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空气闷且湿热,在狭窄的范围里极速的凝成暖的透明水滴,贴着竹壁刷刷滚落下来。
她缈缈地虚合着眼,半是难捱,半是期待。
眼前白白的雾气断续连绵的蒸腾起来,朦朦胧胧,不知看了多少回,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日一日,初看惊喜,久而厌倦,如今,竟已成了习惯。
她在嘴边挂出一缕闲闲的笑意,含情的秋水眼在长睫下漾起荡荡波光。
她在等待一个时刻。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她已说不清究竟多久,却始终不曾迷糊了自己的目的。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她眨了眨眼,透亮明澈的眸子里光彩一现,然后微微俯下身,柔顺地贴伏在一枚白色柔软的圆形物体上。
顶儿突然被掀了开,湛蓝的天光霎时涌了进来,沉闷温湿的空气找到一个爆发点,顿时喷涌而出,积聚的水蒸气让眼前蒙上了牛乳一般的浓白,迷蒙中听得一个醇厚响亮的嗓门在旁边高喊:“新出炉的包子嘞~客官,您要来两颗?”
一个好听的丝绒般的声音道:“那,那就来两只包子吧……哦,再来一碗水晶冰糖豆腐花儿。”淙淙的,如深山流泉,一下子就渗进心里。
她仿佛感觉到心重新在胸膛里火热的跳的飞快,尽管她早也没有了心跳。
她几乎按耐不住想要冲出去,奈何被局限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再多动弹不得,只得附在那只热腾腾的肉馅包子上,焦急而又欣喜地看着一只大手把那只包子挟了起,搁在一只边缘不再圆润的粗瓷碟子里,迅速的移动到一张木头方桌上。
她在盘子搁定的刹那迅速扬了眼望去,一张清隽的面容映入眼帘的刹那,她分明已近乎喜极而泣地脱口而出:“临慧?”
面前的人冲着她的方向粲然一笑,竟道了句多谢。她没空去质疑那声诡异的道谢,若是有泪,她定当是已经喜悦的哭了,众多纠结旖旎的思绪陡然涌上她的脑袋,正在她纠结于在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是沉默的过完每一时每一瞬,还是尽力向他诉说自己的悔意思念和绵绵情愫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脑袋后轰然响起:“客气客气,总共4文钱。”
她睁睁地看着临慧从钱袋里掏出了几枚铜板递过来,放进了从自己脑袋上空横过的一只大手,跟着细细的喝起了那碗豆腐花儿,顿时有一种被当头浇了冷水的感觉,可只刹那她又重新兴奋了起来,虽然无法立即扑过去,也无法立刻让他察觉到自己,只得耐心的看他,一小口一小口斯文的咽——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温文有礼的模样,她甚至感觉到自己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于是不觉得又开怀地笑了起来,右脸颊边起了一个淡淡的梨涡。
她突然就不那么着急了,她附身的包子一旦被吃掉,那就意味着她又要悠悠重回轮回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子,已经走了不知多少趟。因她始终的目的,就是找到他,然后让他把自己吃掉~
可在这一刹那,她突然不满了起来。
为了这一刻,她默默耐受了那么多个难捱的日月,一次一次,都是无望,而今好容易得偿所愿,她不止要他吃了这颗包子,她想同他多呆一会,她想同他说话,问他如今可好,问他是否还记得,云梦泽里的三公主?甚至虚无的抚一抚他的脸颊,握一握他的手,再轻轻在他唇上,印一个久违的吻。
她悠悠然的想,他慢悠悠的喝,好容易喝了半碗豆花汤,修长好看的手伸过来,抓起了她附着的包子,张口就咬。
她沉沉的叹了口气,却是咬了咬唇,暗暗下了决定:这次,非要得寸进尺一次。
身后缈缈虚空之中,已有森森鬼气传来,她驾轻就熟的回身浅笑:“两位大人,这次,可否宽容一回?”
前来索魂的鬼差也是长长一叹,说话语气尚有三分尊敬:“三公主,您魂归地府的时限,按说是在投生的生猪死后,可您已一直拖到了猪肉馅儿的包子蒸熟,再到后来那只附身的包子被人嚼个干净,如今还要延时?”
她依旧笑意盈盈:“虽然如此,但我也从来守信,不曾给诸位大人惹来多大麻烦,或者,大人不妨先回阎罗殿,问问可否。”
两位鬼差对视了一眼,连忙笑答:“这却也不必,这既是华容公主要求,想来阎王大人定然同意。”
她一时喜上眉梢,竟恭敬地还了一礼:“多谢两位大人。”
鬼差连忙摇手道说不敢,年纪小些的那个按捺不住好奇,突然问道:“冒昧请问,公主今日为何,又有了这般要求?”
她眨了眨眼,刹那从眼底带上了一抹灿烂笑意,皎如明月,灿如朝阳,一点儿一点儿扩散开来,从眉梢到嘴角,一时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目:“故人已至。”
鬼差们都知道,她当年还是云梦泽里名录仙籍的三公主华容时,与一介凡人有过情仇纠葛,虽细节不详,却也知正是因了此,让她从此堕入畜生道,而她执念偿还故人,便永恒在此道轮回,如今见她难得开怀,便祝贺道:“恭喜恭喜。那我等暂不打搅,先回殿复命了。”
她颔首送走了鬼差,急急向临慧望去。
那个清隽的少年用筷子小心戳着雪白的包子,一口一口嚼的仔细,突然,眉头一皱,嘴里仿佛硌到了什么硬物,缓慢的蠕动了一会,他迅速搁下吃了一半的包子,腾地掏出了一块帕子,捂着嘴片刻,待摘下来时,定睛一看,突然回头唤了起来:“店家,店家你来看,你,你这包子里,怎么还有片玉?”
她眯了眼暗暗地笑,耐心的蜷伏在那瓣卷曲的玉片里。
店家听了他的叫唤,却是不以为意:“小哥,外地才来的吧,包子里出玉片,在咱这儿早也是常事了。传闻自打那两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滁阳王淹死在云梦泽后,咱滁阳这地界儿上的包子铺,就时常蒸出玉片包子,都说呀,滁阳王英年早逝心内不甘,借了下葬之玉出来作祟……”
她仔细的听着,暗自咯咯的笑,心想凡人们的想象力却也丰富,可笑着笑着,突然莫名的住了声,心间悠悠泛起一种悲凉:“原来,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临慧听到“下葬之玉”四字,胃里陡然泛起了酸,面色连连变了几番,好容易忍住了作呕的冲动,店家却早也哈哈地笑了起:“莫当真莫当真,年轻人怎生这么经不得玩笑,那玉片多是哪路神灵障眼的戏法吧,你别去管它,通常一瞬息就消失了,所以大伙儿也都没当回事儿。”
临慧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却不再啃那包子,只继续喝剩下的豆腐花儿,清灵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枚玉片,时不时一眨,就有漾漾波光泛起。
她衔着笑在他目不能及的地方与他对视,肆无忌惮地凝望他的眼,想起了久违的云梦泽,被水汽长久蒸腾地湿润的星光和月色,也是这般的醉人。
时间安谧的永恒,她突然觉得,有了这一刻,以往的沧海桑田,艰难困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若不是已没有了以往的神力,她甚至愿不惜一切代价,把时光永远的止在这一瞬。
正想着,只见临慧的眼睛亮了亮,突然又唤了起来:“店家店家,这玉片,这玉片怎么还在?!!!!”
店家好奇,噌噌的凑过来,引得周围的食客也围了过来,一面看,一面啧啧称奇:“照以往的状况,这玉片早该不见了,怎的今日……”
她闲适的窝在玉片中,依旧勾勾的看临慧,偶尔不屑的扫过周遭吵嚷的人群,打了个呵欠,又定定的把目光锁在少年的脸上,如今也算看一眼,少一眼,触不到手前,不妨先看个饱足,更何况看来看去,还是临慧生得好。直到一个老人家颤巍巍的捋了捋胡子,慢悠悠的道:“少年人,你莫不是,那滁阳王殿下转世吧……”
她闻言浑身一颤,眼光里陡然交织上复杂的情绪,半是期待,半是惊惧,急急的去看临慧的眼睛,妄图从中发现少年是否记得许多世以前的过往——纵然当日,他是笑着离开,可她如今,总怕他记恨,担心他不肯再认她,再见她。
临慧的脸刷得红了,埋了头不停用一只筷子戳弄那玉片,嘴上急急着说:“怎么会怎么会,老人家,莫要取笑晚辈……”
她在玉片里却是频频点头,一眼瞥见他脸红,又是一阵欢乐——不想隔了两百年,他的胆儿却是越发的小了,这样子,哪儿有当年滁阳王呼风唤雨,成竹在胸的气势,不过,却也更添了几分孩子气,有种别样的感觉——或许,在她没有遇见他之前,叱咤风云的滁阳王临慧也曾是个这样腼腆的少年。
何况,这却也无可厚非。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毕竟,自她当日做下那样的恶事,纵使百转千回后能得重逢,可他再不是滁阳王,而她也再难做得三公主了。
围观的人看够了热闹,又是惊叹了一番,纷纷散了去,余下临慧,再也没心情吃喝,一手支颐在桌上,皱着飞扬的眉,烦恼且好奇的看着那神奇的玉片,偶尔戳弄两下:“店家,这东西,究竟得怎么办哪……”
店家绕着他的桌子转了一周,拍着他的肩道:“小哥,咱就不说什么滁阳王转世,不过看来你与这玉片确实有缘,不如,你就把它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