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诸葛亮]》丨清欢丨

2、第二章

　　我猛地睁开眼，晨光透过素纱帐漫进来，冷汗浸湿的中衣紧贴后背，梦中溺水的窒息感仍扼着咽喉——那具陌生躯体在河水中沉浮的画面，不知是第几次侵扰我的梦境。

　　盯着帐顶的云纹发了会呆，已再无睡意。起身穿衣，铜镜前系衣带的手指微微发颤，倒映出的少女面容稚嫩而苍白。

　　推门而出，初春的晨雾像一袭轻纱，温柔地笼罩着襄阳城外的山峦。我蜷坐在青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玉指环。露水浸湿了衣摆，凉意顺着肌肤蔓延，却驱不散心头的恍惚。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已整整三十三日了。

　　翠绿的玉环在朝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华，我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道记忆中清晰可见的裂纹，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枚随我一同穿越时空的玉环，是唯一能证明我来自未来的信物。

　　“莫非......这不是原来那枚？若仍是那枚，等彗星再次划过我又能否回去？”我喃喃自语。

　　“小丫头起得倒早。”

　　突如其来温和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转身时，水镜先生司马徽正立在廊下，素色深衣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这位三国时期著名的隐士一个月前在河畔救下这具身体时，恐怕不会想到内里已经换了魂魄。

　　“先生晨安。”我匆忙将指环塞回衣襟，起身行礼，却被宽大的曲裾下摆绊了个踉跄。

　　老者见状，抚须朗笑：“伤未全愈，不必多礼。”

　　“蒙先生照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回着话替他拂去石凳上的落叶，暗叹着这东汉服饰着实不便。

　　他目光慈祥地打量我，“我观你在此端坐许久，可是想起什么了？”

　　"只是......贪看晨景。"我垂下眼睫掩饰心虚。那些纷乱的念头——玉环的秘密、穿越的缘由、归去的可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却无法与人言说。

　　司马徽没有追问，只是望着远处雾霭中的山峦。晨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格外安详。半晌，他突然开口："既无归处，不如留下罢。"

　　我猛地抬头，对上老人洞若观火的目光。在这白骨露于野的乱世，这份收留何其珍贵。喉头忽然发紧，我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谢先生收留。"

　　自此我便跟着司马徽在山庄中住下，此地虽距襄阳城二十余里，但“水镜先生”的声名在外，总有青衫文士踏着晨露叩响竹扉。感受了几次诧异的眼光后，为免惹人注目，我索性束起长发换上男装，扮作侍奉的书童。

　　春日渐淡，襄阳城外的山色由嫩绿转为深翠。我站在后院那株老桃树下，仰头望着纷纷扬扬的落花，恍然不觉已又过两月有余。

　　"扫还是不扫，这是个问题。"我轻声自语，手中的竹扫帚在青石板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这株桃树是庄里最老的树，枝干虬曲如龙，花开时云蒸霞蔚，如今花期将尽，粉白的花瓣铺了满地，像给石板路绣了层锦缎。

　　"你若不忍心，待桃花落尽再扫不迟。"

　　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时，几片花瓣从肩头滑落。司马徽一袭素袍站在院门处，身旁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那人眉目疏朗，腰间悬剑，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颇有几分侠士风范。

　　"先生何时回来的？"我急忙行礼，眼角余光却忍不住打量那位陌生人。他目光如炬，嘴角含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司马徽捋须笑道：“本欲在庞公处多盘桓几日，不期遇见元直。”又指向身旁的男子，“自上次一别，已有半年未见，故请回叙旧。”

　　元直？徐庶徐元直？！这便是史书中“少好任侠”先投奔刘备，后又因母亲被曹操所执而被迫转投曹营的徐元直！

　　“徐公子好。”我收回视线，抬手行了礼。

　　“叶姑娘有礼。”徐庶还礼，忽而挑眉，“姑娘知我姓氏？”

　　我这才惊觉司马徽方才只称其字未道其姓，一时语塞。幸而司马徽适时解围：“晴儿常听老夫提起诸位才俊。”

　　说着便引徐庶往正堂走去，“走，我们去屋内叙话。”

　　我借口沏茶匆匆逃向厨房，这两个月来，我小心掩饰着穿越者的身份，却总在细节处露出破绽，每次都被司马徽巧妙圆了过去。

　　厨房里，李伯正往灶膛添柴，这老仆随侍司马徽廿载，性情却与主人迥异。若说先生是深潭静水，他便是山涧急湍。

　　见我慌慌张张进来，花白胡子一翘：“丫头又闯什么祸？”

　　“先生归来，李伯您为何不唤我？”

　　李伯哼了一声，“你只忙着感伤落花，哪还听得见旁的？”

　　“啊？......那您没跟先生说我坏话吧？”我有些心虚的看了看漆黑的灶台。

　　“说什么？说你非要帮我酿酒结果差点把后厨烧啦？！”

　　“那不是柴火太湿了，不起火么？”我赶忙冲他摆手让他声音小点，但是嘴里辩解的声音确是弱了不少。

　　“还是说你前些天又乱动先生的焦尾琴？！”小老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琴弦不过松了半寸......我错了！”我双手合十，讨饶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碰先生的东西了！”

　　“我跟先生说了，近日庄内无事发生。”李伯摆摆手让我赶紧去送茶。
　　这瀑布倒是总是在迸发过后归于平静。

　　厅堂内檀香袅袅。我将茶水奉上，照旧跪坐于末席。自初春那日被先生留在堂中听讲，这方青蒲团便成了专座。虽不解其意，倒也乐得偷师——前月因听经瞌睡溜去溪边垂钓，先生竟也未加斥责。

　　“......元直准备在我这里住多久？”我看着杯中起起落落的茶叶，司马徽的询问将我神思拽回。

　　抬眼正见徐庶颔首，“我本意去孔明那里，听闻江东来人说寻到了他兄长诸葛瑾，他匆忙赶去江东，庶只好来叨扰先生了。此番欲去新野县城，应会住上月余。”

　　“......孔明他......”

　　诸葛亮么？我听着思绪又飘走了，想来我好像从每个来此处的人都提起这个名字，这个在被后人传颂了将近两千年的丞相。起初我还很激动，以为可以见到这位史书中传奇人物了。结果呢，跟狼来了一样，这群人只是嘴上天天提，人呢？你们倒是把诸葛亮带来呀！

　　我心中叹气面上却是平静的翻开手里的书简，昨天看到哪里来着？好像是蒹葭篇？一个念头猛地闪过——何不制些桃花书签？
　　不由得豁然开朗，这不就找着事儿干了么？！

　　“庶在许都有幸结识了司马仲达，此人博学洽闻......”

　　我冲司马徽使个眼色，得到默许后悄悄退出。

　　院中落花更甚，我取来竹筐，又轻轻将落花扫在一处，然后蹲下开始分拣花瓣，将那些保持完整的单独放在一个筐里。全部分好以后再用清水洗净上面的尘土，拿到阳光下平铺晾晒。

　　正在晾晒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我头也没抬，说道：“李伯，我没在捣乱，您要不去屋里看看先生他们的茶水需不需要更换？”

　　“多谢姑娘，庶现下并不渴。”

　　“你们什么时候聊完的？”我放下手中的箩筐，回道。

　　“那可有一会儿了，可需要帮忙？”徐庶微微弯下了腰，说话的语气像极了逗小孩儿。

　　我赶紧将旁边的筐递了上去，开心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徐庶边放边说。

　　“我准备把这些完整的用来做书签，剩下的酿酒用，哦，我记得这个时期有种酒叫桃汤对......吧？”什么叫这个时期？！我心中暗暗扇了自己一嘴巴。

　　“如此说来倒是物尽其用，只是这书签是？”徐庶思索了下道：“放进书册的？”

　　“差不多吧。”还好他问了别的，我随手比划了一下：“等做好了给你看。”

　　“好。”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很快木架上铺满了花瓣。我双手一摊“总算是完成了，多谢公子。”

　　“区区小事，不足言谢。”徐庶笑道。

　　我冲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在院内看戏的司马徽招招手：“先生，饿了。”

　　“那还不快和元直来洗手吃饭？”司马徽回道。

　　我朝着徐庶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两一前一后回到屋里。

　　用完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庶回了房间整理物品，屋内剩下了我和司马徽两个人。

　　他慈祥而幽深的眸子盯着我却不说话，我拿着坐垫索性在他身旁坐下，有点心虚的试探道：“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回道：“晴儿在我这里多久了？”

　　“也有三四个月了吧。”我有些不解。

　　“往日那些学子来访，怎不见你这般殷勤？”司马徽说道。

　　“您说这个呀！”我叹了口气，这老头老是说话大喘气谁受得了呀！
　　“他们眼中唯有经学策论，”我细细想了下这些天见过的人，确实是只打了个照面而已。“可我觉着这徐公子不同，为人真诚，既可俯首看落花，又愿施以援手。”

　　“而且......”我话锋一转，接着说“只听你们天天提‘卧龙’‘凤雏’，在先生这呆了这么久，别说龙凤了，连根羽毛都没见着。”

　　“原来如此，元直与孔明为友，故此晴儿上心。”司马徽摸着胡须大笑不止“看来晴儿亦有鉴人之能，不过你今日也应听元直提及孔明现下在江东，至于士元随友人外出去了，这两人你怕是最近见不着了。”

　　我托着头遗憾道，“真是可惜。”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司马徽慢悠悠的说着，声音缓缓的飘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