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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叫海棠熏。玄帝桃城武即位五年,我任御前总侍卫。
      初见谢御,正是紫藤冒的正盛,地上紫荆簇成一片紫洋,她着紫衫,立在玄帝身旁朝我略微一点头。淡然一笑时,恰似地上紫荆攀上檐上紫藤,一串紫花升了仙。
      我起初并不知道她是谁,御前侍卫只不过是皇帝的一块高级人盾,什么话都是轮不到我问的。“你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句是我父亲对我说的,我确实认为它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
      然后是一次我陪桃城武去竹林散心时,他指着竹林中央的花海对我道,“这是朕与阿御去岁立夏种下的,竟开的这么艳了,”顿了顿,问我,“你可知阿御?”
      我别开眼避开他递过的视线,余光却躲不过那晶亮的眸子。他那过分的认真同往日孩童般的嬉笑大相径庭,似乎对待谢御,他总是说不出的执著,亦似乎他将所有的执著都倾注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我自是保持沉默。
      他埋头拨弄飘下的一片竹叶,眯了眼睛叹了口气,终是没将那事说出来。我也自是明白他们那种唯有长久处下来才会有的默契,常人不可替代的,想来那种长久总是不便与人分享的。
      日子便如诸逝水,饶是常闭双目,谢御和桃城武的事便是不真不假地听了许多年,我也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终是有了头有了尾。不长,亦自是不俗。
      “你可知京城谢家?”某天见着谢御,她请我坐下吃茶,茶碗盖轻撩几葱龙井叶,根根在水面下竖起,她眯着眼睛如是问我,然却又不等我答复,就自顾说了下去,“我谢家侍君千朝,为言官,为武将,为人臣,到了近百年——为帝师。”至此,我终明了为何每次见她,她总一派淡然,见了我总双手胸前一揖,也不见万福欠身,也不见儿女娇羞,原来,竟为帝师。
      从此见了面,我便发自内心地将“谢先生”不置踌躇声如洪钟心如明镜般地喊出。每每这时,她便笑得跟只偷了腥的猫似的,将一双眼睛笑的生了花,朝我万分穷酸地故作谦虚:“‘先生’二字谢某如何担当的起,这倒让我愈发地——惶恐了。”
      “——如何惶恐?朕却是一点都未看出。”那厢桃城武自一棵银杏后绕出,冲谢御龇牙一笑道:“想当日阿御你诓朕唤你‘先生’时,怎的一张薄脸边万分顺理地担当下了呢?”顺手拿起茶壶直灌进嘴中。
      谢御双目朝桃城武那儿瞬了瞬,万分从容地道,“听着受用。”
      玄帝刚喝进口中的龙井顷刻间又全数喷出,直欲喷谢御面上,被她用扇子一挡。
      可惜了新画的扇面。
      谢御不动声色地一扇一扇收起扇面,侧身甩了甩,对我笑道:“你不用见怪,这人向来如此。”
      我亦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只那“向来”二字却是听着有种无可言的感觉。

      谢御同玄帝同岁,十六岁进得宫去,初见桃城武,他故作老成,卷了书在手中一握,朝谢御一揖,对身旁的皇弟递了句:“若得此人做侍读便甚好了。”
      谢御转了转眼珠,冲桃城武亦如我初见那般清浅一笑,只将手中的戒尺负在背后绕了三匝。
      不想翌日殿前拜师,坐在高椅上闲闲摇着扇的竟会是她。一声“先生”叫得自己心里委实憋屈得慌。
      于是年青气盛的玄帝,当日的太子桃城武便想着法子跟同岁的帝师过不去。
      今天教的《尚书》,他带的《礼记》,今天诵的论语,他将一篇《滕王阁序》背得烂熟,《易经》中有观相一说,他拉过先生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天,再看看她的脸,装得一脸高深莫测道:“红颜祸水,命薄,福薄,啧啧,作孽啊……”
      但似乎谢先生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每次这样,她都一笑了之。温声道:“也罢,那就学《礼记》罢,只不过学了便要如书中所写地去做,至少唐突师长这一条下次不可再犯。”或是喝着茶听完一遍《滕王阁序》后,不变脸色地说一句,“太子若好骈文,今日便写一篇来与我看看,为师的看完也好膜拜膜拜。”再者,也拿起他的手,只看一眼便缓缓道:“也可能是个痴子,”再看看他的脸,“也可能是个情种。”遂笑弯了一双眉目,又道:“不妙不妙,天煞的愚人,还生性急躁,待为师的去同你父王一叙,太子一位,便让与你三弟罢,我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清目秀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若能即位,必能描画一番盛世……”
      若能即位,必能惹得在朝官员母性泛滥,横生生地将这朝廷千鹤变成宫中奶娘。桃城武心说。

      如此过了一载,桃城武又发现,他的先生谢御,真真不是什么好人,实乃一直笑面虎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了。是德,天赐的恩泽!
      太子殿下转转眼珠,一条妙计油然而生。斗不过,还怕赶不走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现在是在宫中,什么事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下乾坤的?
      夏日吃茶消暑赏牡丹时,趁着父王性志正好,太子斗胆向他提了句:“父王,三弟的先生温文儒雅,德才兼备,不知可否得教一回?”那人君岂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思,正要板脸,却见坐在对面的谢御朝他一举杯,遥遥一笑。刹那间笑意在那人君脸上又荡漾开,且听他说道:“也非不可,既如此,拿稳了主意,便莫再轻易改动了,若此事一定就再无余地回转,如何?”
      “求之不得。”将头一仰,一杯凉茶穿肠而过,太子殿下万分的豪爽。
      如此,大半载一过,桃城武发现,三弟的先生固然温文,固然儒雅,亦固然德才兼备,然这死板形式严肃认真竟比谢御的牙尖嘴利更为惹人厌烦,便觉得甚是无趣。
      不经意间,过往师徒二人的一吵一闹一欢笑竟如此鲜明。看着先生在自己面前用没有平仄的音调讲着《尚书》,旧事在脑海中便过得甚且澎湃。
      “……殿下,殿下——”那位用书轻拍桌面,叫着他。
      “啊——嗯?”
      “频频走神,这要如何是好?!”先生猛叩书背。
      桃城武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又一晃,眼中竟晃出另个人的笑影。怔了刹那,揪回了神对先生道:“对不住先生,我找父王还有点事。”不待应允,桃城武撒开腿边往外跑去。
      半途经过那个皇子的殿舍,里头传来一阵笑声,听起来酥酥的,甚是舒坦。
      蓦地止了步,侧头去看,不知何时那檐上竟挂下紫藤,屋里是谁笑得亦如初见般让人心生情切,一双薄唇一启一合间将“之乎者也”说得那般鲜活。
      抬眼一看,紫藤攀住了匾额的边缘。不是三弟的珑翮阁又能是谁的?
      透过纸窗看里屋人的身影,模糊,隐约。不知何时弥漫开的紫藤香气,闻着有种奇怪的瑟然。
      仔细思忖想来,其实那人也不似如此讨厌。

      父王书房中总燃着一缕氤絪。人君闲暇时着一袭水天碧色,悄坐在一元蒲团上,矮几上一方棋盘,黑白子在棋格中落下,形成一道盘旋交错。
      “你来了。”人君抬头,看到他。
      “是。”
      “陪朕下盘棋吧。”
      棋盘厮杀间,桃城武几欲开口,都被人君杀个措手不及,生生将大好局势付诸流水。
      “下棋。”人君再吃他一子,皱了皱眉,指指棋子。
      桃城刹那间失笑:“不正是在下么?”
      人君搁下棋子,一双明眸望进桃城武眼中,半晌指着他的手道:“这儿是,”又点他的心口,“这儿呢?”
      太子听闻后莫名大笑,前仰后合。
      “你有心事。”人君微笑。
      那笑声戛然而止,太子垂下眼帘:“是。”
      人君将棋子落下。
      “父王。”
      看着棋盘,人君道:“不能下了,死棋。”
      扬颚盯着桃城武,人君缓声道:“七月你生辰。”
      “还有二三月。”
      “十八了。”手中捻着一颗棋子,将手温慢慢融进它的透凉,人君笑说:“再有两岁便要加冠,怎的还如此幼齿。”

      七月大暑。太子生辰,宫中一夜歌舞升平,繁华无双。
      待到又一拨贺词祝完,酒敬得差不多了,乐师又奏得琵琶琳琅琴弦乱振,舞女又将八尺长的水袖抛得天花乱坠,宴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场中美色如云,暗自吞着涎液。
      桃城武抱着一壶二杯悄没声息地自盛宴中逃出。
      从东宫后门出来,穿过一片银杏林,不过百余步,便是一方小院,地上蹿着紫荆,檐上挂着紫藤,细草如丝。
      从未来过这里,原来竟住着谢御。
      桃城武抱着一壶二杯立在檐下屋外,眼里染出一檐紫藤,蓦地忆起珑翮阁屋檐下的那片,当时觉着可笑,那样的三弟竟为了讨好她去种紫藤。
      现下就着月光,看熏风吹起一帘紫藤,倒也不女气,甚是飘逸。
      身后一阵悉索,谁踏芳草。
      桃城武转身,笑意自嘴角染开,一路攀上暗紫的双眸: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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