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河》腰七

1、星悬玉李

　　早上，北京朝阳公园附近造型奇特的媒体大楼外，李恪把自行车推到车位上，拎了前框的矿泉水，手插着兜晃进了门，打了卡。

　　差了一分钟。啧。

　　李恪还没把工位捂热乎，就被副主编拎了过去：“拿着机器跟我走——你充满电了吧？”

　　“这个月不都截稿了吗？”李恪嘀咕了一句，捞起三脚架提着摄像机，“充满了充满了，师姐，今天飞不飞无人机？”

　　“充满了就行，”程师姐说话速度很快，“不用无人机，哪儿用得到那个，接咱新总编，发个内宣，记得给人拍好看点儿——诶！小周，过来！”

　　小周正在接咖啡，“哎”了一声跑过来，看着很机灵的一个短发女生，是传媒大学来实习的。

　　新视传媒集团的总部大楼坐落在朝阳公园旁边，离传媒大学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实习的人多，毕业后直接转正的也多，都喜欢师哥师姐师弟师妹地叫，搞得跟个江湖帮派一样。

　　“师姐，什么事？”

　　“你跟着去，回来写一份通稿给我看——内宣怎么写知道吧？”

　　“知道知道，”小周连连点头，“但我还不知道新总编的名字。”

　　“云星悬。”

　　小周哇了一声，程师姐拍她的脑袋：“哇个屁，你咖啡都漫出来了！”

　　“哦哦，我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听……跟我们不在一个图层。”她说着奔回去拿起自己的热美式，灌了一大口，“靠。比我的命都苦。”

　　李恪却是一愣：“云……星悬？”

　　“认识？”

　　他认识云星悬身上每一颗痣。

　　李恪脸略微一沉：“不认识。”

　　他提着设备跟在她们身后，又拐到值班室叫了美编老曲一起。

　　到会议室的时候有高层刚从里面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看，程师姐喊他“伍总监好”，他也只是略一点头。

　　“伍总监平时不这样……”程师姐跟旁边战战兢兢的小实习生说，“这次，唉，说了你也不懂……”

　　“外面站着干嘛？进来。”里面响起一声。

　　四个人鱼贯而入，排排站好，叫他们进来的是另一位总监，穿着无袖连衣裙，笑眯眯地说：“这位就是你们的新主编了，云星悬。”

　　他的名字漂亮得像是艺名，人也漂亮得像艺人，眼珠颜色透出点灰蓝，有种非人的美感。

　　李恪怔怔看了他片刻。

　　几年不见，他更漂亮了。

　　但云星悬只是从他脸上掠过，看向总监。

　　总监继续介绍：“这几位就是咱们新视旗下《新视界》杂志的中坚力量了。”

　　“我介绍一下，这是副主编程梦冉，也是杂志的主笔，你应该读过她写的报道，”总监介绍道，“这是杂志的摄影师李恪，得过很多奖，还有，传媒大学的小周，周子涵，正在杂志实习。这位是老曲，曲进锋，是咱们的美编。你们聊聊，熟悉一下，我有事先走了。”

　　门重新合拢，云星悬漂亮的灰蓝色眼睛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老幼病残孕。

　　李恪占着那个残。脑残。

　　他直接问脑残：“带着机器做什么？”

　　李恪闷不作声，旁边小周说：“噢噢我们要给您拍照。”

　　云星悬看向她。那个“幼”。

　　“然后呢？”

　　“然后发个稿件，”小周说，“对内宣传。”

　　他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也像淬了冰。他握住孕妇的手，一副微商成交的姿势：“拍吧。”

　　程主编被大美人握手，立刻嘿嘿嘿，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以可以可以。”

　　小周举手：“我我我我能握吗？”

　　云星悬不太懂00后都在想些什么，但还是伸出另一只手。

　　老曲依旧是萎靡不振的样子，站在他们背后，背着手打哈欠，李恪没什么表情地架好三脚架，设定了倒计时，悠悠踱到了主编旁边，束着手站着。

　　一，二，三。

　　“咔嚓。”

　　——

　　云星悬没去看他们的第一张合影，直接说：“李恪，把设备提着，跟我去现场。”

　　“我？”

　　“不然还是谁？”

　　云星悬又看了遍老幼妇孺，也只有李恪这个壮劳力了。

　　李恪认栽，夹着脚架和相机，什么也没问就准备跟着走。倒是程梦冉快速收拾好东西，扶着腰跟上来：“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出稿子很快的，是去追线索？”

　　云星悬的语气倒还算是平静，按下电梯：“对，是总台不让我做的题目。”

　　新视传媒就是以电视台起家的，内部管新视卫视叫总台。近年来各地卫视逐渐式微，某些完全成了中老年人保健广告的垃圾场，新视卫视却还能立稳脚跟，甚至成立了集团公司，旗下各种媒体品类齐全。

　　但诸如报纸、杂志这种纸媒，只是新视全媒体矩阵的边角料，宛如皇宫里的冷宫，说不定什么时候降本增效就把他们给裁撤了。

　　他们的杂志发行面有限，出不了北京城，看得最多的恐怕就是集团内部的人，新媒体账号更是逐步变成了内部宣传号。

　　程师姐沉默了一下，问：“你本来是要去当新视聚焦的出镜记者？”

　　李恪也不禁侧目。

　　那是总台的晚间黄金节目，如果说他们这里是冷宫，那里绝对是皇帝的大殿里面摆的龙椅，炙手可热，谁都想去坐一坐。

　　“合同上是这么签。”

　　“伍总监……”

　　“他挖我进来的。”

　　程梦冉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呼出一口气：“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云星悬也点点头：“猜到了。”

　　不然以程梦冉的能力水平工作态度，不可能仅仅因为怀孕就被打发到这里来。

　　李恪没懂：“什么意思啊？”

　　这俩人怎么在自己旁边就开始加密通话了？

　　云星悬觉得他一开口就冒傻气。

　　这事儿还不简单吗？管理层的斗争波及到他们这些池鱼——不能动你，还不能动你手下的人？

　　但他也懒得跟他解释。毕竟人和狗的语言不能通用。

　　他只是说：“跟你的情况不一样。”

　　电梯到了，云星悬伸手挡着门，示意他们先上去，程梦冉进去的时候抬手让她扶自己的胳膊，侧脸居然显出几分温柔。

　　李恪看得很不顺眼。

　　装模作样。

　　云星悬什么样他还不清楚吗？心高气傲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把所有人都鄙视了一遍。现在肯定在心里嘲讽他——看眼神，估计是在说他是狗。

　　眼皮一搭，这估计是看都懒得看他了，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呢。

　　程梦冉捅了捅李恪：“师弟，你老盯着云主编干嘛？”

　　“啊？我盯他了吗？没有吧？”

　　“不知道以为你俩有仇呢。”

　　“没仇。”“没有。”几乎是同时。

　　气氛更尴尬了。

　　到了外面，云主编开始发号施令：

　　“你车呢？开过来。”

　　李恪看了看路边自己的座驾，云星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自行车，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