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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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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正月十五那天过完元宵节,奚水吃了半碗汤圆,看过一场夜晚有钱人家放的烟花,虽身高没有再和小孩子那样变化明显,衣服也还穿着往年冬天那件红色的卡通毛衣,但终究是过完了她二十一岁的生日,迎来了与过去每一个昨天相似的平常明天。
正月十六清晨一大早,奚水姑姑在村里开的小卖部已聚齐了一桌打麻将的和看人打麻将的闲人。
他们穿着厚厚的灰色棉袄,缩着脑袋,坐在桌边一面搓着被刺骨寒风吹得通红的双手,一面吸着嘴里的香烟。
几个人落了座,狭小的小卖部笼罩在人们吐出的热气和呛人的烟雾中,就好像处在一片迷蒙的幻境里。
奚水坐在柜台处给姑姑看店,店里人声嘈杂,充斥着各种脏话,奚水不停地被他们使唤去倒水和点烟,他们嗓门大,声音粗。
奚水忙个不停,这个也要帮,那个也要帮,还要给做午饭的姑姑洗菜剥蒜,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间才得了空隙休息。
她和姑姑一家坐在麻将桌旁的小桌子边吃饭。
姑姑的女儿刘妍比她小六岁,这会刚上高一,她性格活泼,人长得可爱漂亮又讨街访邻居喜欢,还在初中时就收到不少同班同学递来的情书,为此姑姑和姑父都很是烦恼。
刘妍自知自己和她的傻子表姐不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学习成绩,她都能压她一头。
姑姑打开房间的电视机,调到重播了好多遍的春节联欢晚会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会节目正放到歌舞类表演上。
闷头扒饭的奚水听见熟悉的声音,电视上给了拿着话筒唱歌的女人一个长长的特写,她拿筷子的手一顿,奚水注视着电视上的林寻北一动也不动发起呆来。
姑姑和姑父对于奚水这样的状态早已习惯,当初奚水的父母把她扔在这里,说这个孩子有问题,他们养不了。
他们一家大抵也是受不了奚水木头一样的性格,她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在乎任何一个人。
大概是这样的奚水让他们觉得养不熟,才狠下心来,把孩子扔给他们一家寄养。
刘妍指着电视上的林寻北兴奋地说
“我可喜欢这个明星了!”
姑姑和姑父压根不知道电视上的明星是谁,但看到她穿着华丽又长得比他们这些普通人要好看得多时,便觉得她家里一定有花不完的钱,不用像他们一样操心生活上的很多事情。
“她叫林寻北。”奚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和林寻北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信息来自两年前一个下雪的晚上。
林寻北说以后都不用再来了。奚水想说“知道了”,但消息发送失败,她后来才知道,信息旁的红色感叹号代表林寻北把她从她的好友列表里永远移除了。
可是为什么呢?两年过去了,奚水依然不明白。
电视上林寻北表演结束的最后,几个明星站在一起,齐声祝大家新年快乐。
奚水在冰冷的房间呼出一口白气,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新年快乐,林寻北以前就是这样笑着说的。
下一个节目是一个剧情俗套的小品表演,姑姑和姑父被逗得哈哈大笑。刘妍没有兴趣,她伸手在发呆的奚水面前晃了晃,然后笑着说:“表姐居然知道林寻北,你也是她的粉丝吗,你也喜欢她吗?我还以为表姐什么都不喜欢呢。”
奚水低下头,认真思考了好久,也许是她想得太久,刘妍脸上和人谈论自己偶像的兴奋逐渐散去,刘妍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才找这个又呆又傻的表姐聊天。
“不是的,我也有喜欢的东西,我喜欢钢琴,喜欢顾念,也喜欢林寻北,喜欢姑姑和姑父还有你,还喜欢爸爸妈妈。”
“那你是怎么知道林寻北的?电视上看到的?”刘妍来了点兴趣,表姐从来不知道说谎话,可她又从来不看电视和手机,那她怎么会认识电视上那人是林寻北呢。
“她告诉我的,她说她叫林寻北,你看。”奚水翻到她和林寻北聊天记录的开头给刘妍看。
刘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一脸认真的奚水,她嘲笑她说:“表姐,你脑子笨,你可能不知道网上装明星的骗子多了去了。你就是傻,被人骗了。”
奚水摇头说:“林寻北不会骗我的。”
“好呀,既然你们认识,你有本事打电话给她啊。”刘妍上下扫视了一眼除了长相就一无是处的奚水,尤其是看到她穿着自己那件不要的幼稚的红色毛衣,她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刘妍拍了一下正对着小品表演笑嘻嘻的妈妈,她指着低下头在手机上翻找什么的奚水,尖着嗓子夸张地说:“妈!表姐说她认识电视上的大明星呢,这怎么可能嘛!她还学会撒谎了。”
奚水找到林寻北的电话号码,却犹豫了起来,林寻北说再也不要找她,她答应过她的,违反约定是不好的。
刘妍一把夺过奚水的手机,按下通话键,她笑眯眯地看眉毛皱起来想把手机抢回去的奚水,她就是要看她的笑话,谁让她长得比自己好看。可另刘妍没想到的是,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沉默,然后不确定地说:“奚水?”
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刘妍愣在原地,手里握着的筷子砸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三年前奚水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高三的同桌迷上了那段时间爆火的电视剧。
她喜欢扮演女二唐寒絮的林寻北,成天拉着她讲关于林寻北的各种事情。奚水不知道林寻北是谁,她的同桌就说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明星。
夏天的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同桌和她蹲在村口的大树下,两个人手里各拿一根雪糕,天气炎热,吃得没有化得多,雪糕的甜水滴在滚烫的土地上。
同桌眼里充满希望,她用卫生纸擦掉额头的汗水说:“要是能要到林寻北的签名该有多好啊。”然后她转过头望向盯着头顶蓝天上飘着的白云发呆的奚水,开玩笑道:“小奚,你长得好看,说不定林寻北会注意到你,你去给我要一张签名呗。”
奚水没有听出同桌是在开玩笑,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弄明白玩笑与实话之间有什么区别,她以为同桌是在恳求她。
所以奚水真的一个人坐上了去林寻北城市凌晨那一班的火车,站在嘈杂的火车里从黑夜到白天,她挤在下车的人群里茫然地来到陌生城市的街道。
奚水到机场时,那里已经被粉丝挤满,她努力踮起脚尖看向林寻北可能会出现的方向。
结果是网传的林寻北行程有误,大家都说林寻北不会来了,人群渐渐散去,奚水和很多扫兴而归的粉丝擦肩而过,她手里紧紧握着签字笔和一张彩印的林寻北的照片,从白天又等到夜晚,等到漆黑的夜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湿了奚水的头发,她把照片护在怀里,身体笔直地站在雨中等待林寻北的身影出现。
其实那天林寻北和奚水擦肩而过时,奚水根本没有认出戴着帽子打一把黑伞的林寻北。
是走出了好几步的林寻北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回头,透过越来越大的雨幕中,她看见奚水让她熟悉的侧脸,只要看见那张脸,她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你叫什么?”昏昏欲睡的奚水感到面前落下一片宽大的阴影,雨水滴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个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弯下腰,语气温柔地说。
“我叫奚水,你呢?”奚水揉揉自己困倦的眼睛。
“林寻北。”女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把伞向奚水倾斜,好让两个人处在一个封闭狭小空间里,她靠近奚水,用带有诱惑的语气小声地说。
“你想当我的女朋友吗?”
有那么一瞬间,奚水除了林寻北轻轻的呼吸声她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伞外啪嗒啪嗒的雨水声,听不见机场路过人群的嘈杂声,也听不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感到自己被一团温暖的香气包裹着,身体轻飘飘地仿佛要飞上云端。
她就是林寻北啊,奚水注视她叫看不懂的林寻北的眼眸。
不可置信的刘妍突然想起在她上初一的那年,也就是三年前,那个天气预报说将会是近几年来最热的那个夏天,她刚成年的表姐消失了整整小半年。
妈妈和爸爸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同时,又像从身上卸去一个大包裹那样如释重负地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在饭桌上,妈妈打通了远在他乡的表姐父母的电话,妈妈把手机开了免提,好让全家都能听见表姐的亲生父母对此是怎样的态度。
刘妍听见电话里的女人毫不关心地只说了三个字。
“没关系。”她听见她那么平淡又无所谓地说。
爸爸妈妈于是挂了电话,一家人照常吃饭睡觉和经营小卖部的生意,谁也不再提起那个消失的人。
那时候她觉得表姐可怜极了,同时她又庆幸自己不是表姐那种没脑子的傻子,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还不知道又哭又闹的装装可怜,或者说表姐根本不在乎,她就像一节没有感情木头,随着水流漫无目的的漂泊。
“喂?”因为奚水一直不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就要挂断电话。
刘妍不想放弃和林寻北攀上关系的机会,他们家贫穷,若是借了表姐的关系,或许自己也能成为学校里的那些富人家小孩的存在。想到这里的刘妍着急地说:“你好,我……我是奚水的表妹。我叫刘妍,我……”
对面沉默下去,刘妍心里慌张起来,她只好搬出奚水,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好到让这通不该接通的电话延续下去。
“等一下!奚水她说她想见你。”
奚水疑惑地指着自己说:“我没有想见她。”
刘妍捂住奚水的嘴巴,狠狠瞪了她一眼。
“刚刚……”
“奚水说很想见你。”刘妍顿了一下,接着肯定地说:“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