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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梦醒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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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珂莎之梦,给绝望中的姜顽带来了希望,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困惑:为什么独独是自己被拉入摩珂莎的梦境之中?
千年之间,经月桥来到四梵堂的女子不计其数,怎么就选中了自己?
自己既非天域之人,又与梵音寺无甚干系,同千年前的摩珂莎等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思来想去,姜顽当时觉得要么是老天开眼,谢青阳命不该绝,要么就是沾了无尘爹爹的光,才得到那片花海的另眼相待。
当时姜顽忙着救谢青阳,根本无暇探究。
等到她拿到曜玉沙返回北境遇到程又新等人,被告知关于谢青阳是因为滥杀无辜以招致围剿,她第一次发觉,也许她并没有了解真正的谢青阳。
挨过那挣扎痛苦的一夜,姜顽近乎是违背自己本心选择“冒天下之大不韪”复活谢青阳。
谢青阳承受天殛时,姜顽也在承受着天道的威压,直到被姜顽视作拜把子兄弟的北境十万青山以上古时代的“山鸣”神通,帮助二人度过危机。
“山鸣”之音在大地深处响起时,姜顽的心脏跟着一起跳动,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零星的记忆画面,好似破碎的镜面。
明明姜顽对它们毫无印象,但是却又倍感熟悉。
就好像在路上遇到一个人,明明面熟,应该此前见过,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时何地与之相见。
等山鸣结束、天殛过后,那些记忆碎片又全都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一场迷梦,让姜顽怅然若失。
关于那些残缺的记忆画面,无论姜顽如何努力回忆,都无法在脑海中重现分毫。
而姜顽不久前也经历过同样的遭遇。
此前在梵音寺玄悲主持的方丈天地经历“磨砖成镜”后,姜顽的记忆在三千诸世的轮转中也出现过空白。
如今,这是第二次,姜顽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可能出现问题。
并且这两次记忆缺失的感觉,惊人的一致,显然是同一种原因或者手法造成的。
所以,先后两次在姜顽记忆上动手脚的人,一定就在方丈天地中。
要么是梵音寺的和尚,要么便是——谢青阳。
等回答阿呜的问题,再次回忆自己答应谢青阳求娶的那个夜晚,姜顽发现了此前不曾注意的奇怪细节:
当时月在中天,不过夜半,可是谢青阳屋里的那根蜡烛却已经燃尽了。
那是自己刚换的新蜡烛,按理讲亮一整夜也没问题,怎么不过半夜就烧没了?
而自己答应谢青阳后,过了没多久,屋外便骤然升起破晓的晨光,这变化又未免太快了。
姜顽本以为是自己心有所扰、辗转反侧,所以在自己屋里的时候才觉得度日如年,同谢青阳表明心意后又因沉浸在喜悦中不觉辰光流走。
可如今,姜顽不得不接受另一种可能:谢青阳操控了那晚的时间流转。
谢青阳说给自己一晚的时间,看似选择权在自己,可是他却暗地耍赖,让桃花村的月亮一直悬挂高空,只要姜顽不答应,这一夜便不会有尽头。
既然谢青阳可以轻而易举地操控桃花村的时间流逝,那么桃花村的一切,是不是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赵锦鲤随自己下黄泉时,为了不让赵家人发现异常,柳听风便篡改了赵家人的记忆和认知,让他们以为赵锦鲤是出远门、走亲戚去了。
柳听风于赵家如此,谢青阳于桃花村是不是也是如此?
姜顽忽地想到自己在桃花面馆同翠翠重逢后,翠翠回忆往事时曾说“从谢相公把阿顽姐姐带来桃花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只有她才配得上谢相公”,当时姜顽以为是翠翠年纪大了,犯糊涂,而今仔细想来,真正糊涂的人怕不是自己。
自己并不是桃花村本村人,是谢青阳修改了自己和桃花村所有村民的记忆,翠翠上了年纪之后记忆混乱,反而无意中道出真相。
得知自己过往人生可能都建立在虚假和谎言之上的姜顽原本惶恐不安,好似突然间变成了天地间一抹孤魂野鬼,身体冰冷,无所寄托;脑中更是如同汪洋翻腾,一片混乱,不知道什么是真是假。
可是当她看到来谢青阳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突然间心就定了。
明知眼前这个人大概就是欺瞒自己的罪魁祸首,可是姜顽却什么都没问。
她安静趴在谢青阳怀里,任由他梳拢自己的一头长发,听他聊起柳听风打破记忆封印、用曜玉沙为他重塑肉身的细节。
甚至还能面上若无其事地同谢青阳约法三章,可待谢青阳奔赴瀛海启春后,姜顽便立即动身赶往桃花面馆。
如果这世上,除了谢青阳外,还有人会知道自己那些被掩盖过的记忆和过往,那这个人一定是柳听风。
怎么自己这边刚发觉记忆出了问题,他也正好恢复了完整记忆?
可没等姜顽找上柳听风,她先从翠翠的无意言语中知晓,原来桃花村真的没有姓姜的人家。
可此前所有桃花村人脑海中都默认姜顽是姜猎户家的独女,等姜猎户离世后,她便自己进山摸爬滚打讨生活,直至成为桃花村一霸,包括姜顽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姜猎户这个人可能压根不存在。
如今姜顽想试图回忆起姜猎户的更多细节,却发现好像隔着一层浓雾,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
如果自己推断没错,谢青阳才是桃花村的原住民,自己才是个外来户。
明明已经来到柳听风屋前,可是姜顽却突然停步不前,只坐在阶下呆看着无念他们玩雪。
姜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真相。
既然谢青阳已经还阳成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在他身边继续没心没肺地混下去也没什么吧。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活得好好的,跟着谢青阳吃喝不缺、万事不愁,没什么不好的。
不,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在桃桃清澈的眼眸中看到绾着新发髻的自己,姜顽心里想到。
遇到谢青阳,并同他结为夫妻,是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了。
拥有谢青阳的姜顽,无所畏惧。
姜顽鼓起勇气,双手推开屋门,见到了恢复完整记忆的柳听风,并经由一番对话,确认了自己当真是一个半梦半醒之人。
至于自己的另一个猜测,虽然柳听风没有直接承认,但是在姜顽这里,其实影响不大。
反正已经大差不差,自己一身罪孽、恶贯满盈,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但好似不忍姜顽失意落寞一般,春雷骤然炸响,春风缠绵身畔,替远方的某人向姜顽传达心中的情谊。
岸边,姜顽从谢青阳怀里抬头一脸严肃问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笨吗?”
谢青阳眼中各色复杂情绪交杂,沉默片刻后开口:“阿顽不怪我吗?”
毕竟是自己出于一时私欲,擅自篡改了她的记忆,还骗了她这么多年。
“怪你?”姜顽扯了扯嘴角,“怪你替我背负血债,还是怪你替我造一场美梦?”
谢青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姜顽摇头阻止他:“程又新说你杀了他师傅,所以她的佩剑不平才会你手中留下印记。他们认为按年龄推算,我怎么都不可能和几百年前的上一任正剑山掌门扯上关系,所以我被无名烙印必然是因为你的牵连。”
姜顽说到这里,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虽然一开始我也觉得这番推断没有问题,但是后来,我突然想起之前在万佛山同无名对战之际,曾于神识天地中偶然得见一位女子剑修,傲然屹立天幕,神情恣意潇洒,曾言‘于我剑下,苍穹亦可斩’。多亏现学现卖她那招红颜斩,我才接下了无名的第一剑。尽管我不认识她,但她手中那把赤红长剑却分外眼熟,正是不平。
当时我猜不出她的身份,后面才恍然,她应该就是上一任正剑门掌门。
平白无故,她残留的剑诀怎么就出现在我的神识之中?好似我曾亲眼见过她出剑一样。”
这时游街的春神队伍行至河边,锣鼓震天好似春雷,镇中富户开始沿街抛洒糖果、铜线,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片热闹喧嚣。
连三小只都被吸引过去,阿呜不时飞蹿叼抢红包,引得众人惊叹不已;桃桃则满眼盯着糖果点心,不一会儿便两颊鼓鼓;而下山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场面的无念更是目不转睛,望着绵延不绝的游街队伍兴奋不已。
姜顽的视线从那神轿上的“春神”塑像收回,转而低头看着自己右手轻声道:“所以程又新他们错了。真正杀了他师傅的人,是我。”
谢青阳才是那个因为被道侣姻缘受自己牵连的人。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以自己的年龄推算,怎么都不可能同数百年前的那位正剑门女掌门有交集,所以无论是程又新还是自己,都顺理成章地以为谢青阳就是凶手。
然而,一个身在梦境中的人,连自己籍贯家乡都不清楚,当真知道自己的年龄吗?
昔日谢青阳同姜顽泛舟一竿风月之上,曾罕见地流露出失落之意——“我曾拼尽全力想要找到黄泉,意欲逆天而行,最终只落得了一败涂地的结局。”
彼时姜顽听闻此言,只顾着心疼谢青阳也摆脱不了“死别”之苦,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身上。
可如今回头再看,答案竟是如此明显。
为何谢青阳曾一口咬定世间再无曜玉沙?
为何四梵堂前的花海这么多年来独独选中自己托梦?
为何自己神魂中会留有正剑门的女剑仙记忆?
为何柳听风会对曜玉沙重塑肉身之事如此精通?
为何自己的记忆会被谢青阳特意封印篡改?
姜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谢青阳语气故作轻松道:“那么多话本子,你当我是白看的?谢青阳,快说,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上一世的姜顽约莫是罪业太重,最终一命呜呼。于是你便穷极所能想要救我,让柳听风用曜玉沙帮我重塑肉身,又修改了我的记忆,好让我心安理得地重活一世,对不对?”
谢青阳捧着眼前那张已经泪流满面而不自知的脸,心疼地无以复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口中不停呢喃着姜顽的名字:“阿顽、阿顽……”
“谢青阳,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姜顽攥着谢青阳的手腕,眼中满是愧疚,哽咽道,“我早该想到的,都是我的错!”
“无论前世今生,阿顽都没有错!”谢青阳牢牢盯着姜顽,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他一字一句、大逆不道:“错的是那昏昧不明的天道!”
在姜顽怔怔的眼神下,谢青阳突然柔声道:“这句话是你说的,是你告诉我的。”
【谢青阳,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瞎了眼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