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流月》Bigcatcat

3、阿蓬

　　裹上粗麻外衣的女孩子踏上木阶，窸窸窣窣地窜上平台，她像只熟练的小老鼠一样摸着黑前行，手扶过凹凸的墙面，最终停在一处松动的天板下。

　　瑜阿蓬深呼吸一口气，推开木头天板。

　　满天浩瀚星光扑面而来，无尘的穹顶蔚蓝深邃，她艰难的爬上天顶，抚摸着凤凰百戏阁屋顶的琉璃瓦，摸到自己熟悉的位置，调整重心缓缓坐了下去。

　　赤脚的女孩仰头眺望，星辰弥漫在她忽然稚嫩的瞳子里，像一个手脚单薄的小女孩子。

　　她呆呆的从怀里摸出馍饼，小口小口啃起来，合拢小小的膝盖在胸前。

　　“爸爸…妈妈…”

　　细弱的声音在深夜的冷风中飘散，飘散。

　　犹如无根的浮萍。

　　苦水镇的溪流冲过山城的中心，月光倒映在潺潺的水流上，破碎梦幻。

　　女孩子低着头小声哭泣起来。

　　“我想……回家。”

　　姬月倚在屋顶的另一面后，抚着胸口的玉坠。

　　他不是有意偷听这些心里话的，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躲在安静的高处，漫无目的的消磨时光。

　　但恰巧，这里也有人和他一样。

　　姬月笑笑，不打算现身。

　　他将这里视为世外桃源，却也有人将这里看作无边的痛苦囚牢。

　　世上果真是围墙，外面的人想要进去，里面的人想要离开。

　　清明的月光拂过无云的天穹，姬月倚在屋顶的另外一面，聆听胸膛里那颗心慢慢的跳。

　　毫无征兆的，他听见什么东西走在瓦片上的细微声。

　　姬月愣了愣，侧身扭头。

　　忽如其来的大风和月光拂过形单影只的红裙细影，她站在屋檐的最边缘处，风儿摇晃着她不稳的瘦弱身体，满头长发在风中狂舞，如青丝流泻。

　　姬月呆呆地看着她张开双臂，像是迎着风展翅的大鹏。

　　只是要在高处一跃而下，从此飞上高天，扶摇万里。

　　他如大梦初醒—

　　“姑娘！”

　　姬月大喝，顾不及自己的平衡飞扑过去，同时拔刀插住屋顶的瓦屋作支点，竭力救人。

　　他根本来不及去抓女孩的身体，只是拽住了裙角的一绺丝织，她坠了下去，卡在半空中
　　。
　　可女孩极轻，绸布的质量也奇好，二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姿势保持静止。

　　风再次吹过，女孩轻若无物的摇摆起来，姬月的额头爆出青筋。

　　他的姿态太别扭了，没法发力，一个不慎自己也有可能坠落下去，琉璃瓦的表面实在太滑。

　　“姑娘……”姬月全力咬着牙“能上来么？在下…要撑不住了。”

　　女孩儿呆呆的从下方仰视他，细而长的眉眼温润招伶，而晶莹的泪水还未凝固，化成细细的一道泪痕。

　　“可以知道您的名字么？”

　　姬月的脑袋没有转过来，下意识的说了出口：

　　“姬月！”

　　女孩的眸光清明，咬字如含玉软糯“姬…月？”

　　她若有所思的咀嚼，姬月拼尽全力的保持动作，可刀在琉璃瓦上一寸寸切开，他的刀太快了，什么样的物体都无法固定。

　　“姑娘，上来！”姬月已经没力气多吐几个音节了。

　　“您带我逃离这里，我便上来。”

　　女孩歪了歪头，像头溪边好奇的小鹿。

　　姬月一时间卡住了，用意外的目光打量下方随风摇曳的女孩，像是思考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不在乎生命的人。

　　一柄小刀从女孩的裙下抽出，抵在拧成一线的丝绸之间。

　　“如果我拒绝，你就毫不犹豫的去死，是么？”

　　姬月的手心沁出汗水。

　　“是。”

　　“你叫什么名字？”姬月莫名其妙的开口。

　　“阿蓬。”女孩字字珠玑“瑜阿蓬”

　　姬月向着她点头。

　　“我发誓，带你离开这个镇子。”

　　“真的？”瑜阿蓬的瞳子里泛起一层雾蒙蒙的雨气。

　　“大丈夫言行如一，姑娘不信么？”姬月吃力的苦笑。

　　空中红裙飞舞的瑜阿蓬凝视着男人风霜苍老的瞳子，缓缓笑了。

　　那是老人才会有的目光，什么都经历过了，对一切东西看过去都是淡淡的，无所谓生死，无所谓名声。

　　她信这个人会恪守诺言，没有理由的。

　　“谢谢姬先生了。”

　　女孩发力下拽，一次借力就重新蹬上屋顶，反而是姬月重心不稳往下跌落，佩刀彻底砍开固定的屋瓦。

　　“抓住你了。”瑜阿蓬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回“姬月先生。”

　　姬月慢慢在边缘回头，已是汗如雨下。

　　“下去吧，不要在这里待了。”

　　“为什么？”

　　“我害怕。”姬月坦白的收回刀“下一次你想这样跳下去，我拦不住。”

　　瑜阿蓬听见后咯咯地笑了起来“拦不住也没事啊，一个人若是固执地想要去死，又有谁能拦住？”

　　“可有人会伤心，为了那个人的死。”姬月摇摇头。

　　“那是先生没见过阴影里的丑鼠啊...”她慢慢后退，立在屋顶最高的凸起处，赤着脚，单足点立，奋而旋舞。

　　姬月呆呆的愣着。

　　朱红色的花苞裙摆在月下盛开，随风飘转，她作了一个及其庄重的礼，犹如天鹅引颈。

　　而后，她向着姬月伸手。

　　“先生，能否请您带我离开这里？”

　　“必倾尽全力。”姬月回握了上去。

　　瑜阿蓬细细感受着男人的手心，粗粝如砂岩，数不清的老茧和死皮，与她的手比起来，风霜苍老。

　　“那，喊我的名字。”她欣慰的笑了起来，却像是威胁。

　　“瑜阿蓬。”姬月老老实实的听话。

　　“阿蓬就够啦。”她开心的一点点阖上眼。

　　女孩把脑袋贴在男人宽阔的胸口上，用耳朵去听他胸膛里沉闷的心跳。

　　“我等了好多年…终于有人来救我啦。”

　　她无声的滴下一滴眼泪，抑制不住的抽噎。

　　姬月仰起头，月华流淌。

　　天幕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