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荆棘》问潆

2、2.

　　姜影没再去顾凛予原定的二场庆功会。

　　而风阳私立几乎都是走读，每到放学，排排豪车就会准时停在学校门口，接少爷小姐们回家。
　　要想寄宿，得先交一笔昂贵的住宿费。

　　姜影没那么多闲钱，也不想和白岑虞多有联系，自己在离校外差不多十公里的地方租了个老小区角落的小单间。
　　是整个小区为数不多的狭窄户型，一个月就500块。

　　兜兜转转回到家已经九点多。
　　饥肠辘辘的，姜影就开了盏昏暗的小台灯，坐在桌前，盯着账户上那两万块发呆。
　　明明好饿，可五位数的钱让她一丁点胃口都没有。

　　今晚遭遇的一切，以及和顾凛予的对话，都让她前所未有的格格不入。

　　她很清楚，她并不适合风阳私立。
　　但未成年的她和苏美卿提了很多次想转学回南城，苏美卿都不同意。

　　用苏美卿势利至极的原话：“小影，这是你爸爸用命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不珍惜，就是对不起他。”

　　姜影无奈地闭上眼。

　　寂静的环境里，又响起隔壁那对中年夫妻晚八点档狗血剧的争吵戏码。

　　“你少编了！谎话连篇！我今早还特意去问了！你上礼拜就是和一个女人一起上的楼回的家！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玻璃瓶砸向地面粉碎的声音下。
　　是男人忍无可忍的吼声：“我带女人回家？你们都瞎了？我说了几遍那是隔壁小姑娘的亲妈！我给她指路还指错了？”
　　女人：“指路你还需要帮她理头发？是你骚还是那狐狸精骚？你当我没见过人亲妈？”
　　男人：“你他妈有毛病吧！是她看上我又不是我看上她！她老公活死人她寂寞找我说说话怎么了？我帮她拿个头上的叶子，干好事还干出问题了？......”
　　......

　　无休无止的争辩。
　　只有姜影知道那个女人就是苏美卿。
　　能干出这种事的也只有苏美卿。

　　这些年，姜铭河的事业一直很出色，蒸蒸日上的状态让家里从不缺钱花，常年出差不着家但永远钱管够的生活滋养的苏美卿完全是个富家太太的样子。
　　风韵犹存的女人，总不缺男人恋慕追求。

　　姜影也不仅一次撞见苏美卿和陌生男人在她和姜铭河那张婚床上翻云覆雨的模样。
　　恶心又让人反胃。

　　偏偏苏美卿还不准她告诉姜铭河。
　　威胁她要是敢说，就把她送走，让她永远都见不到姜铭河和奶奶。

　　整个家，姜影唯一在乎的就是姜铭河和奶奶。
　　可如今，父亲植物人，奶奶也出事死了。

　　整个姜家还被苏美卿搞得负债累累。

　　姜影闭上眼，听着隔壁越发凶猛的争吵，只觉那股熟悉的天旋地转感觉又来了。

　　她冲到厕所，用力地干呕起来，苦胆汁都被吐出。

　　好不容易缓和些，兜里的手机又震动。

　　看到来电人，姜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接起电话：“喂，学长。”

　　是她之前在南城一中认识的同校毕业的学长，付谨赫。

　　认识之初，她还是那个仰慕崇拜他，立志要考上他那所大学，北城协和医学院的绩优小学妹。
　　可再见，他居然成了他父亲的主治医生，摇着头，悲痛无力地给她父亲下了几乎无法再醒来的判决书。

　　姜影曾天崩地裂。

　　现在的姜铭河之所以还躺在医院，都是姜影的执拗不放弃。
　　用钱续命。
　　她几乎用尽了方式，用她自己手里最后那点钱在给姜铭河保命。

　　连苏美卿都骂她疯子。

　　只剩下最后二十万了。

　　付谨赫：“小影......”
　　男人停顿，迟疑道：“你真的还是不变想法吗？叔叔如今一天天的也是折磨，你也明白的......”

　　“学长。”
　　姜影的呼吸微滞，闭眼，用力给自己注进强心剂，“钱我明天就会交上，爸爸那边，接下来还得麻烦你，谢谢你了。”

　　越发低微的音色。

　　付谨赫欲言又止的话又成了叹息：“好，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注意着点身体。要是钱不够的话，我可以——”

　　姜影打断他：“不用，钱我自己会解决。我不想欠你的。”

　　付谨赫：“嗯，过段时间我会去澜川出差一趟，到时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也和你好好聊聊。”

　　“好。”
　　电话很快挂断。

　　姜影也在暗影中，情绪一点点下坠。

　　「我逼你来的？」
　　「要么解决你的手机，要么滚下去。」
　　「以后别再出现。」
　　「我们互不相欠。」
　　......

　　室内寒冷，顾凛予的话更像刺刀一下下扎进她心脏，捅得稀巴烂。

　　好不容易强撑到现在的防线，都在黑暗中轰然倒塌。

　　姜影蜷缩在桌边，双臂环腿，埋头，无声地抽泣颤抖起来。

　　曾几何时的她，也是姜铭河的掌上明珠。
　　只要她想要的，姜铭河都会变着法儿地送给她。

　　她说要星星，姜铭河笑着哄，好，爸爸给我们影影摘。
　　她说要月亮，姜铭河笑着连连道，好，影影要的，爸爸都给都满足。

　　姜影一直都被姜铭河保护得太好。

　　以至于出事了，她才像坠入深渊般，失去了一切支点。

　　苏美卿靠不了。
　　白岑虞太危险。

　　那顾凛予呢？

　　姜影不知道。

　　哭的头昏脑胀，迷迷糊糊间，她脑海中只闪现而过一个念头：

　　顾凛予，或许更危险。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这次，她不敢赌了。
　　必须有多远，躲他多远。

　　-

　　“嘿！姜影！教导主任找你！”
　　年级传声筒在尖子生云集的高二A班门口大喊。

　　虽说风阳私立是以钱权背景论地位的高中，但真正分班还是要靠成绩。毕竟家庭条件优越的学生，从小受到的培养也是一等的，成绩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像年纪里某些成绩过差到几乎吊车尾的少爷小姐们还是不在少数。
　　顾凛予就是其中之一。
　　更别说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

　　恰好顾凛予在的K班就在姜影A班的楼下。

　　传声筒的声音跟喇叭一样。
　　刚喊出来，姜影还没起身，楼下那帮浑不吝的欢呼声就响了起来，看戏一样，还在楼下挑衅地喊姜影的名字。

　　像是故意给姜影找麻烦。

　　姜影攥了下拳，起身，朝着教务室的方向走。

　　没想刚进门，就撞见了教务室里，正肆无忌惮翘着腿儿坐的顾凛予。

　　少年坐在光下，短发随风微动，那副极具攻击性的眉眼依旧深邃。

　　似乎是察觉到姜影的出现，顾凛予的眸底有了几不可查的笑意，似哂似嘲。
　　他敛眸，下巴轻抬，那身规整的校服更是让他穿出了放荡不羁的意味。

　　姜影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往里走。

　　“官老师，您找我？”

　　官腾飞抬头，睨了眼白净乖顺的姜影，啧了声：“姜影，你知道现在是你的关键时期吗？你将来可是能拿保送机会的好学生。”

　　说到“好学生”三个字时，官腾飞下意识余光扫了眼旁边那混蛋渣男著称的顾凛予。好在自己是顾家远房亲戚，不然今天还真不敢当着少爷面儿说句真话了。

　　姜影没说话。
　　在老师眼里，文静成绩好又听话的姜影，是不该和顾凛予厮混在一起的。

　　但见姜影没反应。
　　官腾飞干脆不卖关子，一下把一沓照片甩在桌上，摔在姜影这个他看中的学生面前，“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照片上，霓虹阑珊，跑车刺目。
　　明晃晃的姜影站在顾凛予身边，还坐上他副驾，任由他一个不要命地在赛车场上发疯，她还敢陪着他玩儿？

　　官腾飞一副质问样儿。

　　姜影闭了闭眼，刚想解释，静滞的空气里忽而响起少年顽劣的一声哑笑。

　　官腾飞：“......？”

　　姜影睁眼，诧异地看向身侧玩味十足，盯着她似笑非笑的顾凛予。

　　他眼底的挑衅意思更重。

　　这简直是没把他这个教务主任放在眼里！他好歹也算他远一点房的舅舅！

　　官腾飞刚要发作，顾凛予意味深长道：“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昨晚杠上他的过节，今天还是会回报给她。
　　姜影知道，他这样身份的少爷没必要给她留面子，更别说给她台阶下。

　　姜影心知肚明地看向官腾飞，面无波澜道：“抱歉，官老师，是我的问题。前段时间家里出了点情况，顾同学好心借给我两万救急。昨晚我是去还他钱的，他好客，还带我跑了场比赛。我知道，是我越界了，接下来我会专心准备数学联赛，不会再让您失望。”

　　姜影这份回答简直天衣无缝。
　　官腾飞果然被她说服了。

　　可顾凛予清清楚楚她撒的谎有多么可笑。

　　真当他不知道。
　　昨晚他车开走，白岑虞就给她打电话了。
　　他在家里装的监控拍的清清楚楚，连她们的对话都一清二楚地呈现。

　　还给他装？

　　这么看来，他昨晚的互不相欠是真给她留脸儿了？

　　解释完的姜影以要学习为由转身离开，顾凛予也懒得多留，起身不顾官腾飞意思就快步跟着姜影出去。

　　整个风阳私立，教导处是风景最好的地带。
　　就在两排实验楼之后的拓展楼里。
　　而他们的教学楼远在双排实验楼之前，只经过一条长道，就远离且进入了官腾飞办公室的盲区。
　　又同时还不到教学楼的人多地带。

　　就在偏僻的实验楼过道里。

　　姜影明知身后紧跟着顾凛予，不得已加快脚步，就为了和他拉开距离。
　　好赶紧回到教室，进入安全区。

　　可顾凛予偏偏不给她机会。

　　他不爽劲儿上来，快步超过姜影，顽戾的情绪在他转身泄出的刹那，抬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拽进了实验楼隐蔽的教室内。

　　关上门。
　　姜影被逼到门边，紧绷的后背无措地重贴上门。

　　少年炙热的呼吸逼迫地压过她轻颤的眉眼。

　　顾凛予离她太近。

　　姜影几乎不能呼吸。

　　这一刻，她大脑空白，只剩教室内的钟声机械地一下下走动。

　　顾凛予的呼吸声，和姜影自己的吞咽声，都发了疯地被放大。

　　顾凛予垂眸，放肆的低笑像疯长的藤蔓浑劣地缠绕住她。

　　可他眸底又多了层她看不懂的玩味和拿捏。

　　顾凛予轻舔了下唇，玩世不恭地呼气，任温热气息挠过姜影眉眼、鼻尖、唇瓣。

　　他目光轻佻地一寸寸落下，嗓音沉哑，笑：“你说昨晚是来还我钱的？嗯？”

　　“我的钱呢？”

　　姜影哑口无言，镇静下来，诚恳道：“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开那个玩笑了，并不好玩。昨晚的钱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就像你说的，互不相欠了，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给我你的银行账号吧，我现在就转回去。”

　　顾凛予挑眉，似从她这张倔强的脸蛋里品出了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他蓦地起身，站直，低眸，居高临下地望她，淡笑道：“如果我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