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客半行舟

1、新来的那个谁

　　唐弃秋又转学了，父母总是说他要做个争气的好孩子，以后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父母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每到这时候，唐弃秋总是垂目不语。他知道，无论说什么自己都是错的，他好像一个错题本，上面都是鲜红的批笔。
　　“别人家的孩子都不带在身边，咱家就你一个独生子，让你做留守儿童你肯定也不愿意。你要知足才会常乐。”“知道了。”
　　“你得争气啊。别让人瞧不起。”
　　“又不说话？哑巴了？真像你那个死爹……”“不是……”
　　唐弃秋想母亲今天情绪似乎格外的不稳定，于是试探开口:“妈，你怎么了？”
　　“妈，妈……一天到晚喊妈妈妈的，你爸也是，一天到晚就知道喊，上辈子欠你爷俩的啊！我去做饭了，想吃什么赶紧说！别墨迹。”
　　“我什么都可以的。我不挑。”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阴郁的眉眼，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一点个性都没有！就不信你没有特别爱的！明天把你这头发赶紧剃了，一点都不阳光。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快来吃饭吧。”
　　唐弃秋这个名字很随意，他妈取得。
　　唐弃秋生于秋天，他妈生他的时候差点死掉，所以他就叫弃秋了。唐弃秋本人对此接受良好。他无所谓，名字嘛，只是个代称，以后长大了还能改。
　　唐弃秋小学的时候，同学总是好奇的问他:“你是被抛弃在秋天的人嘛？”
　　“我不知道。”
　　小小的唐弃秋只能眨巴眨巴眼睛，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可是，连父母都不要他的话，他就会成为一个无人接收的孤儿，被送到福利站或者孤儿院。好一点的被收养资助，坏一点的……他也不知道。
　　世界在年幼的孩子看来，从来都是蒙了层雾纱似的朦胧，看不真切，又想尽力探知。知道也好，不知道也行，反正总会长大，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就明白了。
　　父母肯定是他的父母，这是毫无疑问的，唐弃秋偷偷看过家里的户口本，上面只有三个人。
　　唐弃秋喜欢下雨天，夏季正是多雨的季节，下雨天空气中的湿度升到了最高，连日的燥热一扫而空，雨丝打在身上，凉凉的，风一吹，骨头缝都是冷的 。唐弃秋喜欢淋雨，舒爽的好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如果出门故意忘记带伞，唐弃秋心里会慢慢浮现隐秘的雀跃，他想，又能光明正大的淋雨了 。
　　今天偏偏有个碍眼的家伙，一直纠缠不休。
　　“同学，你怎么不带伞？”“不想带”唐弃秋头也不回，冷冷的开口。他昨天晚上熬夜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怠。”那人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跑过来，珍重又小心的为他撑起一把伞。两人挤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唐弃秋有些不适应地想往外移一移，从来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这个人也太不知分寸了。
　　唐弃秋心想。何况他那么高，两个男生根本撑不下一把伞。雨丝斜斜，尽落在唐弃秋的肩头，唐弃秋有些烦躁。
　　瞎操心，又操不到位。这是唐弃秋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同学，这样会生病的啊。”
　　“不用你管。谢谢。”
　　唐弃秋走出了伞下，不想和这傻大个继续辩论。雨终于彻头彻尾的扑面而来，唐弃秋原本干燥的衣服上晕开了一朵朵墨花，逐渐被雨水全部泅湿。

　　“等等 ，同学！你不要走这么快，我跟不上你了！”唐弃秋拳头捏的咯吱咯吱，才勉强忍下爆发的冲动。他不太喜欢这么吵闹的人。叽叽喳喳叫叫嚷嚷，每个动作都像开了一场个人表演秀。特别是周围的人视线都被瞬间吸引过来，唐弃秋受不了，脑子一抽，返回一把拉起邬遇的手，大步流星的赶向前。
　　“哎，同学，你怎么突然这么热情！简直像火一样。同学，我知道我很优秀，但你也不必这么快就看上我吧。”
　　“你给我闭嘴吧。”唐弃秋没好气的扭头怒目而视。那少年却是眉眼弯弯笑的明媚。少年鼻子左下方有颗细小的痣，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时盈满了笑意。
　　此时，雨已经停了，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又急又快。唐弃秋拉着邬遇来到一个拐角处，替邬遇收好伞。邬遇的伞是青色自动伞，不太好收起来。邬遇出神地盯着唐弃秋的动作，他的手过分用力以至皮骨筋肉都显现出来，那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感。邬遇偷偷地咽了咽口水，他忽然想吃猪蹄了。猪蹄又白又嫩的，邬遇幽幽的想。

　　唐弃秋有些头疼，遇到一个自来熟的缺货。
　　“喂，你是谁？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吧。”
　　“我是邬遇，邬满月，遇良人的邬遇。”
　　“没听过。”唐弃秋懒洋洋的回到。
　　“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
　　“你不是说认识我吗？怎么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唐弃秋冷嗤。
　　“我……我是好人还不行嘛，我舍不得你被雨淋。”邬遇坦然道。
　　“你！你好好说话。”唐弃秋瞪大了双眼，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这惊雷一语。
　　“哎呀，不逗你了。看把你吓得。我们是同班同学啊，你今天刚转过来，肯定有很多不熟悉的东西，可以来问我。也许我们以后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邬遇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嘲笑 ，他原来不禁逗，这可太有意思了。他就喜欢挑战高难度的，这样阴郁沉闷的人如今也要为他破防了。
　　“所以你要送到我回家？”
　　“也不是不行嘛。走吧。”
　　“不用了，你回家吧。走啊。”
　　唐弃秋冷漠道，把伞递给对方。
　　“你的伞，谢谢。”
　　邬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要怎么说，他是他从来没有注意的邻居。
　　“其实……我家也在这里。我们经常碰面的，你不记得了吗？”
　　“啊？啊！让我先缓一缓。”唐弃秋蹲了下来，心想，遭了，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想起转学前父母的迷之微笑，还说有同龄人会陪着我，就是这个缺货吗？他学习那么好，经常年级第一。照理来讲不应该这么呆呆滴。
　　唐弃秋想抬头看看他走了没，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全面放大的脸，几乎要挨到对方的鼻尖，唐弃秋连忙扭头，对方的嘴唇恰好擦过他的脸际、耳垂，带来一阵透着热气的
　　麻痒和颤栗。
　　唐弃秋整个脸都红了，说不清楚是气的多还是羞耻度爆表，他真想问问他，你在做什么啊？我们两个可是男的啊，这么亲近做什么！你这么自来熟的嘛！
　　“你到底想干什么？”唐弃秋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两条腿长长的伸展着，一边用手遮挡住脸，声音有些闷闷的问道。
　　“我……我想你是不是……低血糖了 ，我想凑过去看看你晕了没。”邬遇面上如常，但耳朵的绯红出卖了他。他也没想到，唐弃秋反应这么快。俗话说人在尴尬的时候会突然装作很忙，邬遇一张嘴，脑子都不带转的对唐弃秋说“那个……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不好，话一出口。邬遇便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邬遇摸了摸自己的脸，以手为扇，物理降温。邬遇滑稽得像个大马猴，偏偏他自己不这么认为。唐弃秋实在是对他没什么办法。
　　他会不会觉得我轻浮？邬遇纠结，邬遇忏悔，邬遇不改。
　　“颠货。”唐弃秋随手折了根狗尾巴草放在指间揉捻，翠绿透明的汁液沾染了手指，水润润又亮晶晶的，邬遇看得发愣。吊儿郎当的态度让人摸不清唐弃秋真实的想法。邬遇暗中猜想，虽然他语气平淡，他嘴角明显是上扬哎，邬遇解读为他应该很希望有我这么个帅气又迷人，可靠又风趣的好朋友。看在他那么高兴的份上，明天给他个惊喜好了。
　　唐弃秋用手一撑，利落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别再跟着我，不管怎么样。下不为例。”
　　“怎么这么冷，明明小时候那么软萌，老围着我一口一个亲爱的哥哥。”邬遇淡定腹诽道
　　“唉。他都不认识我了。罢了，我明天给他个惊喜。”
　　唐弃秋回到家，放松的躺在床上，左手慢慢摸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在想什么呢？我总是没什么朋友，可突然有一天，有人强势地闯入，那一刻，我的心竟无可救药的加速。可能是我太孤单了，人是群居动物。唐弃秋乱糟糟的想着。
　　“唐弃秋，你给我起来，又没吃饭就去睡觉！一天天咋那么多觉。”唐弃秋认命的起床，坐上餐桌。“妈，我不饿。”“你这孩子，这么不让人省心。要是你姐在就好了。”“我还有姐姐？我们家不就这几个吗？妈你脑子烧过吗？”唐弃秋迷茫的问，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回事。“吃你的饭。少打听点有的没的。”“哦，我爸呢？”“问他做什么，他成天也不着家。你爸这个人，跟闷葫芦有什么区别，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嫁给他，算倒了八辈子霉！”
　　唐弃秋默默吃完饭，准备回到卧室。“站住，唐弃秋。你去给你爸打电话。他不接我电话。”唐弃秋不置一词。“你们俩自己的事，还让孩子来掺和？合适吗？”这是唐弃秋第一次明确表示出反抗的意图。“你是我生的，连你也不站我这边吗？果然有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儿子！”带着哭腔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强势炸响。唐弃秋脱口而出:“那是你自找的，恋爱脑怪得了谁。”
　　“啪！”突如其来的巴掌硬生生的把唐弃秋脸扇偏到一边。唐弃秋本就白嫩的脸上清晰的浮现出五个指印，他垂下眼睛，缓缓拭去嘴角的血。
　　“你去哪！给我站住。出了这个门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我是不会给你交学费的！你有本事就把花我的钱还给我。”
　　唐弃秋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在月色满辉的夜里，黯然的少年实在是无处可去。他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眼泪一颗一颗不停的砸湿了单薄的衣物。正如他彷徨的心，碎了一遍又一遍。唐弃秋哭够了，抬起手想揉一揉发痒的眼睛。此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站了一个人。
　　“和我走吧。”邬遇伸出手，少年的身影大部分淹没在黑暗里，晦涩的灯光只虚虚照亮他那双执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