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长飞光不度》枕青溪

36、青轩

　　新房内烛火摇曳，偶尔跳动着噼啪作响的火苗，似是惧怕屋内诡异的气氛而再度沉默。

　　陆鸿晏随手将秤杆撂在一旁，迈步站定在沈令仪面前，明知故问：“你既已如愿以偿，为何还摆出这般脸色？”

　　“殿下取笑。”沈令仪仰头与他对视，语调嘲讽，“如愿以偿的应该是殿下吧。”

　　“巧言令色。”

　　陆鸿晏眼神凌厉地盯着她：“你就没有话想要解释的吗？”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沈令仪侧头躲过灼热的视线：“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的？”

　　陆鸿晏并未回答，缄默里伸手抚摸上她的后颈，冰凉的手指划过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沈令仪，如今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轻轻抚摸的手掌骤然收紧，沈令仪被牵扯着后颈仰起头颅，强迫与他对视。

　　陆鸿晏粗重的呼吸萦绕着酒气，毫不掩饰深眸中惊艳之色。

　　“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秘密。”

　　沈令仪被掐得眼角泛红，蹙眉抿唇。

　　“我真的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徐桥月的生死，就掌握在你的手上。”

　　陆鸿晏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殷红的胭脂染在他的指腹：“当然，你也可以继续装傻充愣。”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沈令仪身躯倏然僵硬，眼眸里流露着错愕和慌乱。

　　陆鸿晏挑眉：“猜猜看呢。”

　　“我要去见她。”沈令仪强硬地说道，“我若见不到她，殿下什么也得不到。”

　　陆鸿晏出乎意料地欣然接受她的条件。

　　他暂且松开禁锢后颈的手掌，将喜帕重新盖回沈令仪头顶。

　　“如今你已半身残疾，莫要妄想逃出王府。”

　　陆鸿晏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沈令仪被迫倚靠在他的肩膀，眼前又只剩一片模糊的红。

　　她指尖攥紧陆鸿晏的衣领：“我的腿疾原来是殿下动的手脚。”

　　“小惩大戒罢了。”陆鸿晏轻笑两声，步履稳健，“若非如此，你如今怎会乖乖听话？”

　　“我原来真的从未了解过你。”

　　沈令仪低低出声，恨意与怅然交织缠绕。

　　繁华的酒席散去，锣鼓喧天的热闹也落下帷幕，王府奴仆今日领了额外的赏钱和假期，琉璃院外清风雅静。

　　寂静后密室里的众口呻-吟更显清晰，铁链扯动的脆响入耳，刺目的光亮霎时取代障目的鲜红。

　　沈令仪缓和须臾，才看清奄奄一息的徐桥月。

　　她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手被铁链紧紧吊起，褴褛的衣裳布满鞭痕与血迹。

　　徐桥月双眸垂落，呼吸浅浅的快要断掉。

　　“她很忠诚，坚持这么久都不肯开口。”

　　陆鸿晏赞许地诉说着，旋即语调惋惜：“奈何她身子骨已经撑到极限，只怕来不及体验完所有刑罚了。”

　　愤怒屈辱的情绪涌上心头，沈令仪的嘴唇却被手掌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闷声。

　　只见陆鸿晏轻蔑地挥挥手，魏朔便端着木盆前来。

　　“你们姐妹难得相见，怎么能不说说话呢。”

　　陆鸿晏说罢，魏朔便识时务地将铁盆里冰冷的盐水泼洒，从头到脚将徐桥月淋了个彻彻底底。

　　伤口被刺-激得鲜血直流，徐桥月被活活痛醒过来，抬眸瞥见凤冠霞帔的沈令仪，甚至误以为生出幻觉。

　　她缓慢地眨眨眼，看清沈令仪满脸泪痕。

　　徐桥月被抓进密室遭受折磨，并且被威胁若是咬舌自尽，沈令仪将会此生永永远远地承袭她的刑罚。

　　她虚弱地无法说话，努力朝沈令仪翕动嘴唇。

　　她说，别管我。

　　捂着嘴唇的手掌撤去，沈令仪感受到泪水滑落进舌尖腥咸的味道，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陆鸿晏亦是读懂了徐桥月的唇语。

　　“汪泓承的结局，料想你们并未知晓吧。”他轻巧地抱着沈令仪，甚至将脸颊埋进她柔软的颈窝，声音徐徐响在耳畔，“我帮你看看徐桥月的未来吧。”

　　须臾，暗卫便抬进来一具呼吸孱弱的身躯。

　　汪泓承四肢皆被砍断，拔去舌头且剜去眼珠，身躯被塞进硕大的铜缸里。

　　成功的人彘，陆鸿晏做的漂漂亮亮。

　　沈令仪知道他手段狠戾，仍然被这残忍的场景骇得心惊肉跳，难以直视。

　　“那夜我所遇见的汪泓承，原来便是殿下所扮演。”她嘲弄地感叹道，“三殿下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

　　沈令仪结合此刻情状，飞快地便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汪泓承不惜背叛青院前来助你，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汪泓承的听觉还保留着，识别出沈令仪的声音后，呜呜咽咽地哀嚎起来。

　　“叛主之人，有一便会有二。”

　　陆鸿晏不以为意地笑着，手指抚摸上沈令仪金冠垂落的玛瑙流苏：“你不也深知此理吗，背叛青院的人，全都已经身首异处。”

　　与此同时，魏朔手执一把锋利的银剑来到汪泓承身边。

　　他手起刀落，如同宰鱼般一刀一刀割落他裸-露在外的腐肉。

　　汪泓承最初还有力气撕心裂肺的吼叫，往后便疼痛得开始麻木，最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密室内的其他囚犯都不约而同地缄默着，注视着这具完美的人彘被一刀一刀地凌迟至死。

　　沈令仪紧闭着眼眸，汪泓承狰狞的尸首比噩梦还要恐怖。

　　“放过徐桥月，并且为她医治。”

　　徐桥月竭力闷哼着，试图阻止沈令仪。

　　沈令仪不顾阻拦：“倘若殿下能够答应，我便将知晓的一切和盘托出。”

　　“那要看王妃诚意如何。”

　　陆鸿晏从颈窝里抬起头来，温柔地重新替沈令仪盖回红绸：“新婚之夜，咱们该回屋里了。”

　　徐桥月痛苦地哼着，不断地示意沈令仪，却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王妃不会有事的。”

　　魏朔皱眉将手中银剑入鞘，心中对她的忠诚与毅力敬佩不减：“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往后若愿意为殿下效忠，殿下自然是不会亏待你。”

　　徐桥月紧闭双眸，不予理睬。

　　却道新房内烛火依旧摇曳，沈令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关于青院冗长的旧事。

　　她语气平缓听不出波澜起伏，偶尔会停顿片刻咽下悲怆，好似冷眼相待的旁观者。

　　陆鸿晏从始至终都凝视着她的眼睛。

　　沈令仪谈起徐青轩，这位无比辉煌的传奇性人物。

　　东宫深受器重的徐先生，科举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曾经也在京都远郊破落村庄艰难求生。

　　别院相识相知，沈令仪曾于徐青轩最为潦倒时施以援手，青梅竹马的兄妹情谊，他在功成名就后亦不忘旧恩。

　　演算缜密的策略，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操控京都情报的青院......徐青轩在入仕短短几年内，推动东宫势力发展得风生水起。

　　奈何天妒英才，徐青轩暴毙身亡，尸骨无存。

　　沈令仪将故事收尾，沉寂的气氛延续了很长时间，静得让她有些如坐针毡。

　　陆鸿晏眸中闪烁着难以言表的异样。

　　“流言盛传，青院之玉盒，藏有关乎朝廷兴衰更迭之秘闻。”

　　“确有其事。”沈令仪自知不必隐瞒，微微颔首认同说法，“也因此青院惹人觊觎，最终便......落此结局。”

　　“那玉盒现在何处？”

　　沈令仪抬眸：“何时放出徐桥月？”

　　“何必如此紧张，我说过的话向来作数。”陆鸿晏环抱着手臂，唇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又怎敢欺瞒青院的尊贵小姐？”

　　沈令仪冷笑两声：“向来作数？倒也未必。”

　　“除夕夜三殿下可谓言之凿凿，承诺愿意为我治愈腿疾。如今却是故意设计我半身残疾，好方便来控制摆布我。”

　　陆鸿晏笑意略微削弱三分，深邃幽黑的眼眸仿佛要将沈令仪活活吞噬。

　　“我许诺之人乃是沈跃。”

　　闻言，沈令仪霎时便知晓他的弦外之音，凄楚与唏嘘立时涌上心头，但却无一丝懊悔之意。

　　陆鸿晏迈步朝她靠近，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烛火下投射出黑影，将沈令仪团团笼罩住。

　　“青院与我达成合作，难道你未曾如愿以偿吗？”

　　沈令仪捏紧拳头，暗叹他心机之深奥：“待徐桥月伤势痊愈离开宸王府，我便将青院玉盒双手呈上。”

　　陆鸿晏并不急于一时，他的银针已经封锁住沈令仪半身穴位，更何况婚事已成，就算她插翅也难逃。

　　“明晚之前，拟一份青院新的名单给我。”

　　沈令仪虽然答应，但脸色压抑的阴霾更浓。

　　长期失眠与食欲不振，加之今日密室的刺-激，沈令仪失魂落魄的神情明显。

　　琉璃院的情况陆鸿晏非常熟悉，封穴后的副作用他虽早有预料，倒也未曾想到沈令仪会如此严重。

　　似是嘲讽般，陆鸿晏提醒着：“明早入宫谢恩，惨白着脸色可惹人议论。”

　　“殿下放心，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沈令仪旋即朝他扬起一抹虚伪的笑容，瞧着温柔而又贤惠，唯有她的眼神如一潭死水般黯然。

　　陆鸿晏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烦躁之感翻涌起伏。

　　“瞧着真是虚伪。”

　　他以恶言掩饰飘忽的眼神：“既是心知肚明的关系，往后你我私下里便不必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