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长飞光不度》枕青溪

29、钓鱼

　　翌日晨起，沈令仪便得知陆鸿晏被委派出使邻邦，以宣扬联盟情谊深厚。

　　往返路途时日不多，恰好可以赶在钦天监测算的婚期吉日前回来。

　　昨日酒醉之荒唐涌上心头，沈令仪闷着脑袋纠结不安。

　　既无战事外患，也无朝廷纷争内忧，陆鸿晏所言危机实在奇怪。

　　“别再想他了，青院都快火烧眉毛了。”

　　徐桥月闷闷不乐地踢了脚凳子：“情报已经全数转移至仁心医馆废墟里，年后官衙催促重修，事情便瞒不住了。”

　　沈令仪细心地将凳子复原：“他们动手了吗？”

　　远郊暗格的假玉盒失窃后，暗中人愈发变本加厉，竟撺掇着青院众人萌生散伙的心思。

　　徐桥月怒不可遏：“挑拨离间之语实在无耻！”

　　“挑拨不过是明引，有些人早就动了心思。”

　　沈令仪唇角嘲讽：“兄长曾经给予的恩情，早就随着时间而淡忘。”

　　“他们已然拥有挥霍无尽的财富，何苦还要提心吊胆地留在青院受苦受累？”

　　徐桥月眸色顿生悲戚：“到底是群白眼狼。”

　　“有些东西，或许是时候该放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桥月惊诧回头，怒色重现，“公子将青院托付给我们，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可兄长要的是如今这个千疮百孔的青院吗？”

　　沈令仪抚摸着轮椅雕花的扶手，似笑非笑地诉说着：“青院讲究以利某利，这些年来缺少朝堂牵线之人，经营已是极其不易。”

　　“青院的存在不仅无利于己，更是惹人觊觎，引火上身。”

　　徐桥月知晓她所言不假，咬牙切齿地将刚扶起的凳子再度踢翻，讲不出任何反驳之语。

　　“可我......始终不愿意放弃。”

　　徐桥月心中始终住着一个人。

　　他将脏兮兮的她捡回府邸，供她吃穿，赠她刀剑。

　　公子说她习武天赋异禀，便亲自寻找师傅教导她武艺，徐桥月日日勤于练习，只为报答公子恩情。

　　逃狱出来的罪臣遗孤，若非公子怜惜，她早该惨死在大雪封山的冬日里。

　　“谁说我要放弃？”

　　沈令仪眼神毅然决然：“既然局势动荡，不若趁机将青院重新洗牌。”

　　缺少朝堂牵线之人？陆鸿晏不正是个好饵料！

　　“你的意思是，你要推陆鸿晏上位？”

　　徐桥月蛾眉紧蹙，刚舒缓的气息再度提起：“他太过危险，我们掌控不住。”

　　她停顿须臾，投来若有所思的眼神：“旁观者清，你对他的关心已然有些超脱理智。”

　　“我真的没有。”

　　沈令仪下意识地反驳，听着却像是无力的狡辩。

　　徐桥月微叹：“其实推他上位也未尝不可。”

　　“可选定他，便注定要明牌。”

　　她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然而谁能保证陆鸿晏势力膨胀后，他不会过河拆桥呢？”

　　沈令仪一时失语。

　　祈福的暗涌，思凡楼的爆炸，乃至宫宴的作戏，皆证明着陆鸿晏强烈的自利之心。

　　他未来的反水，似乎显而易见。

　　“那便再观察些时日，助不助陆鸿晏另当别论。”

　　沈令仪挽助徐桥月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神色郁郁：“趁他出使，我们先去解决青院里那群作祟的杂鱼。”

　　她悄然离开宸王府前，专程探望新花。

　　新花的脸色红润许多，顶多再养个半月便能下地行走，唯有伤势日夜泛着痒意折磨得她难受。

　　沈令仪温柔地将她的额发别在耳后：“快快好起来吧。”

　　新花被这句话触动得泪流满面。

　　沈令仪替她敷好伤药，断断续续地唠叨了些琐事，直到新花重新破涕为笑。

　　“记得好好养伤。”她凑到新花耳边，语气俏皮，“要不然，谁来替我悄悄买酒呢？”

　　当夜，据传沈令仪断断续续地发起低烧，腿疾倏忽复发后卧床不起，需要闭门静养。

　　徐桥月安排好身形相似的替身钻进被窝后，沈令仪便跟随着她，从暗道前往仁心医馆废墟下的地底密室。

　　暗道黢黑无比，全靠摸索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探路。

　　长长的路途尽头终于有萤石照明，沈令仪踏出黑暗前，徐桥月将银色面具塞到她怀里。

　　“局势难以明朗，不妨多留个心眼。”

　　沈令仪暗叹自己疏忽：“是我粗心。”

　　二人将面具的挂绳拴紧，旋即抬脚走进亮光之中，当即便有熟悉的部下朝他们点头招呼。

　　徐桥月被称为“理事”，而沈令仪则称呼为“小姐”。

　　陆鸿晏当真被这神来一招所迷惑，他熟悉徐桥月的理事身份，却对不常露面的沈令仪知之甚少。

　　他暗戳戳地碰碰身侧之人胳膊，佯装感叹：“小姐真是许久才回来一次。”

　　高瘦男人头发稀疏，面容被纯黑面具遮盖彻底，闻言便不由得“啧”了一声。

　　“当今世道银钱愈发难弄，小姐在外操劳，不常回来实属常态。”

　　他浅笑着调侃道：“人回不回来有甚么要紧，银钱回来便好了嘛。”

　　“兄台所言甚是。”陆鸿晏连连点头应和。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猝不及防的被高瘦男人拉住：“不知兄台隶属哪位大人部下，瞧着似乎有些陌生？”

　　陆鸿晏动作顿住片刻，在他狐疑的目光中摘下面具，截然不同的一张粗犷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兄台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王大人麾下小汪。”

　　高瘦男人见到熟悉的面容不疑有他，只仍旧困惑地抓挠下脑袋：“平常往来不多，未能即使将你识出，还望汪兄见谅。”

　　陆鸿晏刻意压低模仿着原主嗓音，朝他摆摆手：“无妨，谨慎些总是好的。”

　　“理事近来再三强调，唯恐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入青院。”

　　高瘦男人放心地拍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咱们也算是草木皆兵了。”

　　“应该的，应该的。”

　　陆鸿晏礼貌朝他作揖，迅速转身离开是非之地。

　　他脑海里浮现起“小姐”的身形，似熟悉似陌生的感觉久久难以挥散。

　　沈令仪此来青院时，装扮与往日截然不同。

　　两侧刘海全然梳起，墨发高高束成发冠，软甲衣袍增添几分英姿飒爽，很难使人联想到尚书府轮椅代步的孱弱小姐。

　　陆鸿晏抿唇，继续混迹在忙碌的人群里。

　　却道徐桥月隔间内，赶路辛苦的沈令仪见到软榻的刹那，便毫不犹豫地如一滩烂泥般躺了上去。

　　由奢入俭难，云丝缎睡习惯后，沈令仪竟开始觉得软榻不够柔软，结块的棉花硌得她腰疼。

　　“路途颠簸，真是累得腰快断了。”

　　沈令仪躺着抱怨道，旋即目光所至，便见着徐桥月书桌上文书堆叠，蜘蛛结网灰尘遍布。

　　她不得不叹服徐桥月极高的忍耐力。

　　先前沈令仪拍死小蜘蛛的手帕，随着文书一齐搬迁于此，久未清理导致覆卵生新虫，看得她简直难以直视。

　　徐桥月却毫不嫌弃地落座：“今日你忽然现身，势必会引起注意。”

　　“要的就是他们按耐不住动手。”

　　沈令仪伸出手示意，徐桥月旋即从乱中有序的书桌抽出一本账册，书页翻动间里面落出一把钥匙。

　　随着钥匙一同落出的，还有几只透明蠕虫。

　　沈令仪看得阵阵恶寒：“得空还是收拾下吧。”

　　“就是刻意营造如此效果。”徐桥月洋洋得意地朝她挑眉，“你瞧着混乱，实则乱中有序。”

　　沈令仪头皮发麻地别开眼：“你高兴就好。”

　　徐桥月得逞地笑着，擦净钥匙的灰尘递交给她。

　　“我为你提灯探路，就此前往吧。”

　　歇息须臾，徐桥月便提灯引路，带着沈令仪径直前往地底最深层的房间。

　　黑暗与潮湿并存，沈令仪拆开暗格里的密信，上面用特殊的符号记载着对青院存有异心之人。

　　越仔细察看名单，她的心越是沉重。

　　物是人非，人走茶凉，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陆鸿晏藏匿着身形，蹑手蹑脚地跟在背后，同时也察觉到有其他人也在跟踪她们。

　　相互知晓，却和谐共处，并不打扰。

　　“小姐”的背影愈发眼熟，陆鸿晏甚至疑心自己曾经是否真的与她有过交往。

　　沈令仪反复将名单默默记熟，转手便将信笺都丢进灯芯中引燃，直至全部烧毁。

　　徐桥月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沈令仪不语，眼神示意着暗处鱼儿已然上钩。

　　她悄悄用食指比划着，却见徐桥月微微摇头，附耳叮嘱道：“听着脚步声，应当有两位。”

　　那便是人都来齐了。

　　沈令仪哑笑，未免也太重视她了些。

　　她佯装无知无觉般，仔细将暗格里的账本逐一翻阅，旋即伸手按开隐蔽的机关。

　　空落落的暗格映入眼帘，徐桥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玉盒失窃”的惊慌失措。

　　沈令仪也无措地寻找起来，直到确定无果后，才同徐桥月快步离开，把舞台留给两条小鱼表演。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开口说话过。

　　陆鸿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自然也未能即刻识别出沈令仪的身份。

　　他与暗中另一人似乎心有灵犀般，交错着时间上前重新翻找过空荡荡的暗格，纷纷一无所获。

　　陆鸿晏不解沉思，玉盒失窃实在过于蹊跷。

　　究竟是何方势力竟能瞒天过海地将其偷出？亦或者说，徐桥月察觉到猫腻后主动出手引君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