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引梦》豆榕

40、今天，晴

　　郑小柔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时，断断续续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掐断，偶尔夹杂着细碎的电流声，刺得耳膜生疼。赵七月凝神细听，却只能捕捉到几个音节，有点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尖锐又模糊不清。她皱着眉，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信号，以为是山里信号差导致的通话质量不佳。

　　一旁的透明人形飘到她身边，那模糊的五官竟透出几分凝重，缓缓开口道：“山主，当时那几个偷盗者来到这间墓室后，也出现了这个声音。”

　　赵七月心头一紧，猛地转头看向透明人形：“你们也听到过？”

　　“正是，”透明人形微微点头，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显得格外空灵：“我们当时只想吓一吓那几个人，让他们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突然传出了这种刺耳的声音，那声音直接将我们震散。若非幽冥珠及时发出荧光，挡住了那道奇异的波动，恐怕就不只是……墓室坍塌了。”

　　赵七月心头一沉，看来他们早就盯上了这里，而且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要不是幽冥珠特殊，怕是早就落入他们手中了。幽冥珠是用活物炼制的，保留了生前的一些本能，尤其是识人这方面，是绝对准确的。而其他神器都是用死物炼制而成，冷冰冰的没有灵性。想到这里，她猛地转身看向时起：“小柔他们可能出事了！"

　　先是引开时起，又是盯着她来到这里，才对小柔他们出手，这一系列动作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两人转身欲走，却见身后一众透明人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赵七月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透明人形上前一步，拱手道：“山主，我等愿随您左右，护您周全。”

　　赵七月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不必了，你们虽不死不灭，但世间奇物众多，万一碰到克制你们的法器，被吸了进去，岂非自寻死路？”

　　一众透明人形听后，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下，随即纷纷朝赵七月深深一揖，齐声道：“是，山主。”

　　“山主，”为首的透明人形在众人退下后，又上前一步，“外面凶险万分，您一定要小心。若有不测，我等魂灵便是散尽，也要为您杀出一条路。”

　　赵七月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走出墓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味道飘在空气中，还夹杂着刺耳嘶嘶声。

　　地下一群灵，地上一群妖，赵七月感叹，这块地还真是受欢迎。

　　那一个个像扭动的苞米杆子，因为挂着一颗头而不堪重负的晃着，深陷的眼窝，裂开的嘴角，泛着光的鳞片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它们出现的太过突然，就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每一条都有水桶粗细，蛇身上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那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痛苦扭曲，眼珠子瞪的几乎要从眼眶里喷出来。

　　“烛阴”不是早就被黄帝给灭了吗？怎么现在又冒出来这么多？

　　像是看出了赵七月的疑惑，时起淡淡开口：“这些不过是从炼妖壶中炼出来的，顶多算半成品。”

　　“那不就是山寨货？”赵七月冷笑一声，手一翻，一把长剑握在手中。

　　时起对她的评价并未反驳，只是微微垂下眼帘，似在思索什么。

　　短暂的寂静，忽然听见人面蛇群中传来一阵轻笑。蒋为京缓缓从蛇群后方显现，依旧是一身黑色衣袍，与这诡异场景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令人不安的从容。

　　“哟，二位，好久不见。”蒋为京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赵七月手中的那把剑上，“咱们三人每次见面，都这么剑拔弩张，何必呢？”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两条体型格外庞大的人面蛇突然游动上前，猩红的信子在空气中划出两道血痕。那蛇躯一卷，便将四个昏迷的身影卷到身前，正是郑小柔等人。

　　蒋为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底却闪过一丝寒芒：“做个交易如何？一个人，换一件神器。”

　　赵七月怒意涌上心头，却在一瞬又恢复平静：“子意，我们之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蒋为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平静的目光依旧平静，却沉得可怕。有那么一瞬，赵七月好像窥视到了那副伪装下的一丝脆弱。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痛苦，但很快又被冷漠所掩盖。

　　“你……”他低声喃喃，声音干涩，“你……都想起来了？”

　　这几个字像是他提着气挤出来的，就等着她说出答案的那刻。

　　赵七月抬眼看着他，心中了然，她猜对了。她在幽冥珠中看到了，看到了在没有时起出现时，有个身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们是幽暗之地的怪物，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可他们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她的父母就不能相爱？为什么她是不能存在的存在？既然世间容不下他们，又为何让他们照亮这世间？

　　师傅在黄帝手中救下她，她又求师傅救下子意。

　　其实她最讨厌的就是那副身体，她恨不得将那副躯壳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彻底抹杀。她救下子意，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同类，那样她就不是异类。

　　蒋为京上前一步，眼中带着压抑的期待和一闪而过的害怕：“你都想起来了？那些事……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盯着赵七月的双眼，想从她的反应中寻找答案。

　　“子意，我们错了。”赵七月轻声说道。

　　蒋为京瞳孔微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强作镇定：“错了？哪里错了？”

　　“曾经我们想要改变这世间，可是世间这种东西，真的能改变吗？”她顿了顿，看着他，“你想要的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蒋为京猛地攥紧拳头，声音提高了几分：“怎么会不存在？只要重启天地，毁掉这个腐朽的世界，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一个我们可以自由存在的世界！”

　　赵七月摇摇头：“其实我们最应该改变的是心。心是什么样子，世间就是什么样的。”

　　蒋为京一愣，沉默片刻，才再次开口：“你……是不是后悔救下我了？”

　　这是赵七月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没有，我从未后悔。”

　　但蒋为京不信，暗淡的眼中燃起怒火：“你就是后悔了！你就是后悔了！否则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股无法言说的愤怒在他胸腔里翻腾，找不到发泄口。四处游移的目光，最后落在站在赵七月身边的时起身上。

　　“都是你！”他咬牙切齿挥出剑，冲着时起而去，“都是因为你！她才会变成这样！”

　　赵七月趁机将手中剑幻化成长鞭，缠在了一条人面蛇的脖子上，借着鞭子的力道，欺身而上，在贴近人面蛇的脸时，抽回的长鞭迅速变成剑，斩向蛇尾。

　　鲜血飞溅，蛇尾应声而断。
　　被卷住的郑小柔和李小里从蛇尾中跌落，被赵七月一把接住。

　　蒋为京一击落空，却并未停下攻势，反而更加疯狂地与时起缠斗起来，还不忘质问赵七月：“为什么！为什么你从不站在我这边！”

　　时起眸光一冷，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蒋为京面前，抬手一掌，正中他胸口。

　　蒋为京闷哼一声，整个人倒飞而出。

　　趁此空隙，赵七月手腕一甩，长剑奔着目标而去。
　　时起反应极快，在长剑斩断蛇尾的瞬间，一把拎起下坠的赵半仙和了空。
　　只是在他触碰到了空的刹那，原本昏迷的了空，突然睁开眼，诡异的红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了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刺入时起的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赵七月都没能看清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
　　时起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从半空中急速坠落。

　　“时起！”赵七月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

　　了空从容地落了地，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又瞟了一眼蒋为京。

　　“你不是了空。”

　　“亦真亦假，真真假假，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空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他弯下腰，一把抓住时起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时起无力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胸口的血迹还在不断扩散。

　　“小山神，你应该知道我要什么？”了空说完，带着时起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原地，蒋为京捂着胸口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时起！”赵七月想也不想地就要追上去，却被几条人面蛇拦住了去路。“滚开！”

　　李小里做了一个梦，他看到了长着尾巴的赵老师，还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鲜血和碎肉，画面太过血腥，于是，两眼一翻，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