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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黄雀后伺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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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思回来后就起了热,整个人烧得昏沉,总觉得自己还沉在湖里。
四月的湖水那样的冷,比寒冬腊月的朔风更刺骨。他拼命地挣动着手脚,可下落时就犹如坠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冰得透骨的湖水像一只大手拽着他往下,随着越坠越深,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只剩下无止境的冷。
锦至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守了一夜,听伏思迷迷糊糊地喊着冷,便叫人在屋子烧了个炭盆。翌日一早霍遣来了,又按大夫的药方给伏思灌了药,到了午后,总算见烧退了。
掌灯时分伏思醒了,见床头点着盏油灯,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裹着被褥闷了一夜的汗,醒来就觉得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水,手稍一动,先惊醒了趴在床边的锦至。
“掌柜。”镜至揉着眼,骤然清醒,喜道:“您可醒了!”
“没事。”伏思干咳了几声,喝了锦至拿来的水,问:“霍遣送我回来的?”
锦至“嗯”声,说:“都是昨日的事了,他今日还来了,给你喂了药,关城门前走了。”
伏思声音干哑,靠在床头说:“这次可真险,险些真将小命给丢了。”
“就不该撤掉水榭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让掌柜落进湖里。四月天的水那样凉,您又不通水性……”锦至说起来还后怕,说着说着眼就红了。
“怪我怪我。”伏思忙说:“怪我思虑不周,叫姐姐担心了。”
锦至这一天衣不解带,就怕伏思有个好歹,现下见他有心情逗乐,倒是好受很多。
“这回是你吉人自有天相,才能有惊无险。不过,”锦至欲言又止,说:“王骰子叫人暗算,废了。”
伏思问:“黑风寨的人?”
“应当不是。昨日王骰子从水榭跑之后,据闻是跟在身侧的小厮寻不着自家少爷,回府通禀后又带着人出来找了。大半夜的,在赌坊两条街外的窄巷里找着了人,被麻袋套着,”锦至绣眉微蹙,说:“打得没了人样,手脚都断了。算算时间,霍遣昨日将您送回来之后,一直到大夫走,和今日时辰差不多,要是想出城,那时间定是来不及了。”
“打人闷棍,又不要人命,”伏思略加思索,说:“确实不像黑风寨的作风。”
“是夜里发生的事,霍遣就算要算账,也没有那么快动作。”锦至说:“不妙的是,王家将这笔账记在了掌柜头上。今早王掌柜带人来店里闹了一通,又去府衙告了掌柜,定要碧云楼给个说法。”
伏思说:“人又不是我打的。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让他闹。”
“倒是不怕他闹。只是,”锦至接过茶杯,迟疑着说:“府衙派了人来,要掌柜去衙门里走一遭。”
“府衙?”伏思问:“什么由头?”
“来的衙差二人,腰别朴刀,只说是王家告你雇凶伤人,要你去府衙一趟。”锦至心神不宁,说:“别是王家为了诬告掌柜,凭空捏造了些什么。”
伏思沉思片刻,说:“不会,要是真有什么,我哪能躺在这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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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马遥带着种师道在街上闲逛,他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种师安拿着根竹竿探路,说:“有什么喜事吗?”
“你猜。”霍马遥倒着走,与他面对面地说:“猜中了下次还带你出来玩儿。”
“我猜与当家的有关。”种师安说:“前些日子他问起悠然居的四郎,难不成是要借山道?”
“四郎?”霍马遥说:“谁家四郎?”
“那看来不是。”种师安道。
“你猜不着。”霍马遥说:“别说你猜不着,我亲眼见着了都觉得不可置信。不过你猜对了一半,真是和霍遣那厮有关。”
“他今日似乎也下了山。”种师安边走便琢磨,说:“莫不是与你提起过的那碧云楼掌柜有关?”
前方嘻嘻哈哈地跑来几个的小童,沿着街道踢球玩,球滚到了脚边,被霍马遥一脚踢飞了。他凶神恶煞地对小童扮着鬼脸,看人一哄而散地跑开了,才回过头对种世安说道。
“不提他了,难得今夜不回去,聊他没意思。”
种师安戳着竹竿走了两步,说:“前方是不是有卖羊汤胡饼的店?”
霍马遥定睛一瞧,还真从街边一众的小吃摊里瞧见了胡饼二字。
“想吃?”霍马遥问。
“想。”种师安说:“闻着香。”
霍马遥在前带路,他拨开人群,说:“我怎么闻不见?”
卖胡饼的人见来了客,忙掀了盖让瞧,说:“我这胡饼可香,乌郡独此一家!”
种世安站在一边说:“听小哥口音,也是打北边来的?”
“是啊!我祖籍在北关之地。”小哥招呼两人进来,见种师安双眼有疾,又替他挪开板凳。
霍马遥牵种师安坐下,要了两碗羊汤两个胡饼。
“北关之地。”霍马遥蓦地想起,说:“那不是……”
种师安说:“我也好久没吃胡饼了。”
霍马遥说:“那还不容易,之后你想吃,和我说便是!”
——
带刀衙卫提着灯,引着伏思往衙门里面去。
穿过道洞门,后院长廊围着方黑水池子,廊下挂着灯笼,异常僻静。
伏思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忽然觉得有些瘆人。
“进去。”衙卫推开屋门,侧身让路,说:“屋里等着。”
伏思刚跨进门,就听“砰”一声,门又合了回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伏思总算听着了脚步,有人推门而进。
前头打灯引路的丫鬟退到一侧,后头跨进来个眉眼精明的中年男子。伏思见过这人,是海墨光府上的幕僚,姓贾。
“伏掌柜,又见面了。”男子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伏思拱手见礼,说:“在此处得见贾先生,可是海公有何示下?”
“近来衙门在着手准备河坝修建一事,府台忙,海公也忙。”男子拂袖,不紧不慢地说:“我出入府衙,听人说伏掌柜惹了麻烦,打得人手脚都断了?”
“讹传。”伏思说:“我也伤着呢。”
“照伏掌柜说,那就是王家诬告了。”男子似乎漫不经心,说:“王家递到衙门的那纸状书我也看了,也算写得有理有据。王骰子厮混赌场,与人打架斗殴都是常事,他路遇你发生不快,你便下黑手阴他,找人断了他的手脚。”
“胡言乱语。”伏思刚退烧,身上多添了衣裳。他拢着披风,说:“说我找人断他手脚,有何证据?”
“证据嘛,找一找总是有的。”男子看着伏思,忽而走了两步,说:“伏掌柜,坐下说。”
伏思坐下说:“要说证据,王骰子带人去水榭寻衅挑事,水榭里一堆的证据。”
“王骰子那人我也有所耳闻,好赌、性冲,得罪的人何止一两个。但王家现下认定了是伏掌柜你买凶,状纸已经递到了衙门。”男子说:“要说这个王掌柜,倒来拜访过海公几次,前不久上了新茶,还往府上送了一些。”
伏思琢磨着,一时间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男子后靠着,说:“王掌柜与海公的关系,自然比不得伏掌柜与海公的交情。外头的人都想用小利小惠结交海公,海公哪个看得上眼?还得是伏掌柜。伏掌柜也莫要辜负了海公的一片信任。”
“那是自然。”伏思应道,心中却暗自腹诽。
海墨光贪婪无度,要不是自己给的“孝敬”多,谁能入得了他的眼?
“伏掌柜是个聪明人,想必肯定能明白海公的心思,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伏掌柜今夜的话贾某听明白了,王家的事既然与伏掌柜无关,那就是无关,伏掌柜不必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耗费心思。”男子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伏掌柜只需一心一意做好海公吩咐的事情即可。”
什么事?
伏思上次面见海墨光,提及了招安黑风寨一事,之后风来湾偶遇,海墨光叫姜二爷带了句话,招安一事海墨光似乎已经同意。可初时说起招安,海墨光有意要将黑风寨塞去驻边之地,伏思迟迟未引二人见面,这便是其一。
其二便是霍遣。
霍遣是个不修心的主儿,凭自个儿心意野惯了,见着海墨光未必能讨得了好,要是谈不拢,遭罪的就是夹在两人中间的自己。
伏思打的主意很简单,就是要搅动死水,用霍遣拖住海墨光,好让自己有寻人之机。所以引霍遣与海墨光见面前,必须让霍遣乖顺地收起獠牙。
如今,时机还未完全成熟。
可海墨光似乎不想再等,他为何突然这般心急?
男子走到门口,回身拍了拍伏思的肩,说:“莫要海公久等了,伏掌柜。”
伏思颔首,男子又忽然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说:“其实王骰子的手不是被人打折的,是生生叫人掰折的,那叫声……啧!”
第二日午后,霍遣又来了碧云楼。
锦至倚着栏杆在二楼看闲书,见姐妹们拥着霍遣进来,便搁下书走下楼。
“来了。”锦至挡着后院的路,说:“掌柜中午不肯喝药,生了好一会儿的气,劝您晚点再进去。”
霍遣挡开左右姐儿,说:“昨日烧不是退了,今天又喝哪门子药?不爱喝就不喝。”
碧云楼的姐儿都见过霍遣,知道他是来找自家掌柜的,用帕子抵着嘴偷笑,说:“哎呀我的爷,您没染过风寒哪,这病哪能说好就好!”
“不过掌柜一贯最讨厌吃药了,这时候谁哄都不好用。”
锦至摆手,让姐妹们别围着了。她说:“这时候掌柜见谁都不会乐意,爷先回吧。”
“我来都来了。”霍遣伸臂推开锦至,朝后院去,说:“就看看他有多不乐意。”
伏思拿袍子罩着眼睛,在院子的躺椅里晒太阳。他伤寒没好利索,锦至就在院子架了四面屏风,不遮太阳却能挡风。
午后日头正足,他晒了一会儿,晒得通身暖洋洋。
身前忽然阴沉。
伏思没撩开袍子,随意摆了摆手,说:“挡着我光了。”
身前的人没动,也不回话。
“锦至?”
伏思欲扯开罩着双眼的袍子,手却倏忽被捉住了,接着脸上一轻,瞧见了霍遣。
“原来是霍当家。先前要请着才来,我这一病,劳烦您接连来了两日。”伏思抽回手,说:“我要自作多情了。”
“别着急。”霍遣说:“万一我是来算账的呢。”
伏思不带一丝犹豫,说:“又把什么账安我头上了?”
“什么账?”霍遣抓着躺椅两侧,俯身端详他片刻,说:“叫谁四郎?”
伏思也看着他,说:“哥哥连我管谁喊四郎都管呢。”
“跟我装什么糊涂。”霍遣闻着药味,看药碗还摆在一边,一碗的量,一口也没少。他说:“好全了吧,药都不喝了,脑子怎么还昏着?”
“没好全、不想喝。”伏思说:“所以脑子昏着,合理吗?”
太阳光叫霍遣俯身挡了个严实,这般居高临下的注视让伏思不自在。他刚要推开霍遣,却听霍遣低声笑了。
“话说得这样硬气,怎么怕喝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