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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表里3 ...

  •   雷明顿城有个都市传说:

      Fireman。

      传说他是现代版的侠盗佐罗,雷明顿的布鲁斯·韦恩,在这个边陲小城中隐姓埋名,行侠仗义,当有人作奸犯科,法律却无法惩罚他们时,他就会出手。

      关于他的事迹有不下十个版本,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两件事,是对少年□□犯进行化学阉割,及曝光了偷拍同学并试图将视频上传到□□的学生的身份信息。

      前者确有其事,案发现场留下了一枚火焰状标签,成为后来称号的来源——尽管那个称号的含义与火焰符号堪称反义。后者真假不明,但无论如何,大家总津津乐道。而众说纷纭之中,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此人——无论“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的确长期存在于雷明顿,且对于性犯罪尤其深恶痛绝。

      有人视他为偶像,有人视他为毒瘤。支持者说他是正义的维护者,反对者视他为偏执的罪犯。

      警局试过抓捕他,数十次无功而返。最终,他至今仍在通缉名单上,警局事实上却已放弃了抓捕。

      琼斯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让报案人去找他?”

      古腾博格听出琼斯的质疑,没有接话,但所有人竟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亚历山大心直口快:“当然了。找他是最利落的解决方式。”

      琼斯一时简直要哽咽。

      侠盗之流的传说伴随人类社会也可以说是自古以来了,这个形象也许正义过,但随着法制的发展,人们……或者说至少执法者本身,是不应该认可它的,因为未经法律审判的私刑与故意伤害并无区别。行刑者存在误判的可能,却无法承担误判的责任。雷明顿这里不知该说是民风淳朴还是海纳百川,竟然连执法者本身都有些指望这个行使私刑的罪犯去伸张“正义”了。

      良久,琼斯才五味杂陈地问道:“你们一般怎么找他?”

      却不料亚历山大一摊手:“我不知道。”

      “……”

      “上网,喊两声,说不定他就会知道。”

      办公室中登时响起一阵稀落的哄笑。琼斯无言以对,面无表情忖度片刻,最终还是向唐纳德问明了女孩姓名、住址、学校及指控对象。古腾博格见他不听劝,也无可奈何,没有强求。独独亚历山大又热情洋溢地叙述了几桩火人的轶事,让琼斯彻底意识到——这愣头青是火人的铁粉,如果哪一天要抓捕火人,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参与行动的,不然他分分钟通敌。

      众人随后各归各位,誊资料的誊资料,负责审讯的仍然回去审讯。只是亚历山大这边,由于渔夫帽打死不开口,他又刚被许了对接受伤路人的任务,就干脆拉上古腾博格,直接往医院登记的患者住址去了。琼斯权衡手头事宜,也是先去见了那个有嫌疑的伤者2号。

      待窗外花树影斜,一天倏忽已过大半。韩寅熙坐在堆叠的卷宗后,看上去有些怔怔。

      服役了将近十年的电脑屏幕贴着护眼贴膜,不知道是哪一任警官自费买来的,此刻却映出他眼中的血丝来。垃圾桶里扔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咖啡渍堪堪凝结。

      他在想,诺顿的那个手势。

      -

      星月悬梢。

      雷明顿市立公园内野草树浪滚动,虫声喑伏。

      紧邻着公园有几栋各自独立的两层住宅。此刻,别他宅子都已一片漆黑,只有一栋L字型的宅子,两楼还亮着一点光。

      是少女手机的光。

      “#fireman# 我需要你的帮助……fireman。”

      光标在句号后闪烁。躲在床脚的少女犹豫地打下了这行字,手指却悬停在“发送”键上,犹豫是否要付诸行动。

      在推特上求助真的会有用吗?她心里没底。她担心她的求助会淹没在一堆闲聊信息间,没有被fireman看到,反而被转到莉兹眼前,到时候莉兹也许会真的把她拖到洗手间揍一顿,再拍下裸照。

      想起莉兹那张脸,莱娜鼻头忽然就酸了起来。

      噩梦是上学期开始的。

      她15岁,进入了雷明顿拉克莱高中。那是一所拉丁裔学生云集的高中,学生几乎都是墨西哥、巴西等中南美洲移民的孩子。她父母对学业不太在意,她也一样,所以对择校她们没做任何准备,只是顺其自然。直到进了学校,才发现,整个学校里,像她一样纯粹土生土长的美裔,或者准确点说,西欧殖民者的后裔,简直十个指头就能数过来。不知道是否就是因为这一点,她在入学后的第三周被一个名叫莉兹的学姐盯上。

      莉兹全名是莉兹·古兹曼,身边永远聚集着一些“同道中人”。她们不穿校服裙,只穿西装裤,行事也是雄性风格,好勇斗狠。她们模仿电影里的帮会,建立起组织,制定了组织的规矩,加入者都要在手腕纹身,莉兹称那为“我的家族”。

      莱娜不知道她是从哪一天决定要欺负自己的,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文具已经被偷了不下五次,课本还被画上了裸女图。

      按照法律,学校一旦发现此类情况,或者接到举报,就应彻查事件并教育加害者。但要命的是,这个学校里,没有任何一个学生敢举报莉兹。

      老师也是一样。

      毕竟,被莱娜父母指控的概率,远低于被莉兹在茶水里下泻药、或者挨她闷棍、被她传谣的概率。

      更糟糕的是,莱娜的父母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身上没有伤痕——不知道莉兹是早有先见之明,还是只是巧合,那么多次有预谋的威胁骚扰之间,这个学校中的□□小头子没有对莱娜本人动过一次手,只是不停地向她索要裸照。

      对方甚至连文字证据都没有留下。那张裸女图也根本无法证实是谁画的。以至于莱娜的父亲越听越觉得女儿是为了引起注意在说谎。

      到最后,父亲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是你太想被关心了,莱娜。你只是接受不了大家不以你为中心。”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向家长求助的莱娜目瞪口呆。她还想辩解,父亲却说道:“你也没有那么漂亮,没有人会要你裸照的。”

      她央求地看向母亲,母亲叹了一口气,踌躇良久后,小心道:“周末我们陪你去一次诊所吧,好吗?开一点药。”无形中默认了父亲的意见。

      而今深夜里回想起来,一桩一件一字一句都是历历在目切切在耳。

      偌大的世界,她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泪无声地洇下,淌进口中,滋味咸涩。少女抱紧了被子,像是代替谁抱住自己。

      谁都好,谁能帮帮我——

      “嗞——”

      便在这时,手机一震,推特弹出一条新消息:

      “莱娜,你好,我是fireman。”

      -

      “你好,我是fireman。”

      莉兹·古兹曼对着手机上弹出来的这个对话框,先是怔了一怔,随即轻蔑哂笑。fireman的传闻由来已久,她是半信半疑的。但且不论fireman是否真实存在,哪怕存在又如何?她不太相信莱娜真能找到他出头。

      fireman目前为止都是在犯罪事实发生之后主动找上加害人,而自己对莱娜只停留在口头威胁,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fireman应该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出面。

      退一步说,即使fireman至今为止的举止都只是巧合,即使fireman愿意仅仅为两句口头威胁出面,那他此前为什么一直不现身?此时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自己是fireman,难道不是莱娜走投无路假扮他的可能性更大吗?

      但马上,这种怀疑就转为了惊怒交加。因为对话框里弹出来的第二句话是——

      “如果你如此微笑,是因为不相信我是fireman的话,那你大可以试试挑衅我。我会让你的裸照先被曝光,莉兹·古兹曼。”

      莉兹顿时触电般扔掉了手里的手机。

      她的确是在笑!

      这就很可怕了。这一刻,对面的人是不是真的fireman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他是谁,他都已经证明,他能够介入莉兹的现实生活——就在刚才,他通过摄像头窥视了莉兹。

      这种情况下,他口中的“会让你的裸照先被曝光”就显得不再是一句空口威胁。莉兹甚至怀疑,对方是否在远程浏览了她手机的内容之后,才说出这句恐吓的。

      先前的轻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这人真的能威胁到她!

      莉兹整个人都从深夜的混沌中清醒了过来。随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比fireman更具威胁性的人。

      不同的人面对威胁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会选择屈服,顺从于权力,而有的人在恐惧之下却会生出极端的愤怒和异乎寻常的胆量。他们也会畏惧,但在那畏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应激式的愤怒。

      对抗!

      权力就要用权力对抗。你若向“我”亮出爪牙,企图让“我”跪服,那么“我”便竖起全身鬃毛来展示“我”的力量,无论这种力量是真是假,都必要在气势上压倒你,使你反过来感到恐惧,若非如此,“我”的权威便不得以维持,“我”的自我认同便不得以成立。

      莉兹就属于这一种。

      惊恐化作暴怒。她握着手机,头脑反而有一点点冷下来。却不是平静的冷,而是如同沸腾的干冰,冷得足以将人烫伤。

      她要向fireman展示她的威严。她要让那个人知道,他惹错人了。

      -

      “访问已中止。”

      “访问已中止。”

      “访问已中止。”

      “访问已……”

      黑底的网页上,带着叹号的提示框第四次弹出。韩寅熙不由深深蹙起了眉头。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他已经相当倦了,但还是强撑着试图追踪鲁道夫所说的暗杀悬赏。毕竟查案实在是个时效性太强的事,别说晚一天,晚十分钟都有可能和嫌疑人擦肩而过。被杀的是诺顿,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在加班到十点又从网侦偷了点资料出来之后,他在十一点登上了自称杀手的鲁道夫所说的悬赏网站。

      网站底色纯黑,头版分为情色、暴力、毒品、赌博、军火、其他六大板块,以荧光蓝线分隔,版面做得很有点未来科技感,显然网站作者也是个有些中二的人——大多数暗网网站排版极其难看,有些连搜索框都没有,基本是秉着“能用就行”的宗旨来的——而鲁道夫说的那个悬赏彼时已经删除,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关于那个悬赏的讨论。

      一个是问暗杀对象是否已经死亡的,一个是问悬赏有无兑现的,还有几个大略是问有谁接了单、难度如何的。警局的网侦面对的就是这个场面,于是他们暂且报称线索链断裂,无法追溯,便算了事了。

      一般来说,到这里确实也差不多了。暗网之“暗”在于多点中继层层加密式的传输,哪怕悬赏者没有删帖,想要追踪用户身份也极其困难,更何况这个悬赏者如此小心,已经删帖跑路了呢?

      只是韩寅熙不甘心,又在里面转了一圈,找到一张截图,跟着截图里悬赏人那个随机分配到的域名,才好不容易顺藤摸瓜摸到了备份存档的服务器上。但这之后才是网侦们头疼的难点,那就是如何对多点中继分层加密的发信源进行追溯?

      不是没法查,只是工作量惊人。所谓多点中继,就像是装了十层盒子的礼物,仅仅打开第一个盒子是不够的,追查者要把每一个盒子都打开,才能看到最终的礼物。

      而死亡牧场的作者显然不止于此。他还在这些中继点之间设置了篱笆,或者说防火墙,以判断有无外人越界。这才导致了韩寅熙眼下看到的局面——

      在五次“访问已中止”的提示后,网页弹出来了第六个对话框,却是一段带着表情符号的字体巨大的消息。

      黑底白字的工整细体,巨大到占满整个屏幕,颇有一种“谁都不能无视我”的味道。韩寅熙被迫一目十行地读完,一时间,以他的脾气都忍不住生出一种烦躁的感觉。

      那段对话写道:

      很高兴认识你,fireman。我是死亡牧场的主人。

      我观察了你一段时间,你好像非常执着地想看到这位用户的个人信息。

      我不想为难你,但我必须说,那种行为不太好。作为这里的主人,我必须贯彻我的规则,阻止你的行为。我得把你拦在这儿了,宝贝儿。

      但是我希望你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欢迎下次再来玩。[爱心]

      刹那,透过反光的电脑屏幕,韩寅熙仿佛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缓缓向他展现一个露出齿龈的微笑。

      某种他刚刚才施加于他人的恐吓,此刻如轮回一般重临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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