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不明的人》梦叶

1、意义不明的人

　　1
　　拙文陋笔。
　　2
　　只是无病呻吟。
　　3
　　我站在镜子前，做出个滑稽的笑脸。
　　镜子无言，只是忠实地倒映出一幅左右颠倒的自画像。
　　我与投影对视。目光从眉眼处细细地描摹至嘴唇。暖色的灯光，为苍白的脸色抹上自欺欺人的脂粉。室内昏暗，便越发显得及腰的血色围巾艳色。
　　耳旁萦绕着充斥不满的敲门声。
　　由远及近，由慢变快，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催促之意尽显。
　　我勉强按耐下心中的烦闷，旋开开关。
　　水滴汇聚为水流，义无反顾地向前奔涌。
　　收起笑容后，冷漠的脸显得目光沉沉。
　　我慢慢地伸出手，让指尖贴着头皮轻轻拂过发丝，再顺着发尾滑下，用手指勾出夹在耳后的黑发。
　　过长的发丝即刻漫过前额。犹如心中不断翻滚腾升的杂念。
　　我眯起眼，任由其停在眼前。
　　微微仰头，部分发丝因重力掉落至脸颊两侧。
　　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想起，身着华衣的人偶摔在地上，衣摆因碰撞牵动出繁花般的层层波浪。
　　青丝垂落。从眼角间，我凝视身后的黑暗。
　　累积起来的安心感散开了。我没由来地感到害怕。
　　这阵恐惧突如其来，并且残忍地没有留下反应的时间。
　　等到怪物现身，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是瓮中之鳖。
　　那凝重的黑暗里，藏着只野兽。
　　它用尖锐的獠牙刺入脖颈，用强劲有力的尾巴束缚住我的挣扎，用舌头慢慢享受着我的痛苦。
　　我奋力地仰起头，挣扎着。眼角泛红，唇瓣微张，涎水拉丝顺嘴角滴下。在忍受疼痛的同时，那种被未知凝视的危机感，又激得我阵阵颤栗。
　　汗水从额角缓慢滑落，浸湿了发丝，暧昧地在皮肤上划过，未等人伸手阻止，又狡猾地消失在深红色地毯上，仅留下一个暗色的吻痕。
　　身体绷紧，宛如一柄弯弓。而恐惧，便化身为持箭的双手。
　　它大笑着，肆无忌惮。
　　肾上腺素和多巴胺大量分泌使神经过度兴奋，无法遏制的快感从淅淅沥沥变得波涛汹涌。
　　而我不堪重负，只能堪堪抓住浮木，然后，迷失在这片翻腾的、名为恐惧的海里。
　　4
　　我识太宰其人。
　　在现实里，我可以是太宰，但我终究不是他。迷迷糊糊之间，早有一道鸿沟将我阻挡在外。
　　我厌恶这世间上我所恶的。
　　我喜爱这世间上我所爱的。
　　独自静坐，我看着唯一的光源出神。手指悬空在按钮上，畏缩着。
　　厚重的窗帘加上防窥防弹的玻璃，形成了坚实的壁垒。
　　伸出的手僵持不下，使我的姿势变得古怪。此时若有人推门进来，必会飞似的倒退一步，嘴里连连怪叫“邪门”、“倒霉”。
　　我苦恼心意反复多变，却无法原谅怯于改变的自己。
　　5
　　我坐在挑檐上，入目处，是夕阳染红的横滨市。
　　顶端的风很大，我的身子摇摇晃晃，却始终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
　　那是我无法用贫瘠的语言来形容的美景。
　　它格外令人陶醉，是舒心的、慵懒的、无所顾忌的。
　　这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而产生的被征服感。
　　面对它，人类便觉自身渺小。各种烦恼都称得上沧海一粟。于是，人类的心胸由此变得开阔。
　　暗红的围巾在急风里翻腾，像极了断线的风筝。
　　风停，坠落。
　　我相信自己现在一定很帅气。
　　正对海上落日，我展开双臂。
　　这是一场浪漫的落幕。
　　6
　　无趣。
　　我坐在王座上，头戴皇冠，俯视那如同提线木偶演排的戏剧。
　　我曾寄托于娱乐。希望能从作品中得到片刻欢愉，以用来度过余生。一旦发现什么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便如同上瘾了一般，如痴如醉地不断索取。
　　只是不管是什么，终有耗尽热情的一日。
　　这时，我只能一边忍受着戒断的痛苦，一边不断扩宽精神上的舒适圈。在找到下一个蜜液之前，每一秒都在践冰履炭。
　　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赖以生存的事物。甚至，我没有得到能够被牵制的羁绊。我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
　　我无法做出任何能够推动自己人生未来发展的行为。
　　游戏卡关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既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那按照所谓的剧本做就行了吧。
　　选择一个有结局的剧本。
　　我愿以生命作为代价。
　　得到的报酬，一场完美的演出足以。
　　7
　　再次醒来时，是在清晨的曙光里。
　　我倒在沙滩上，昂贵的西装被泡得变了形。当海水退去的时候，便会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让人想黏糊糊的蛞蝓，不由得引起一阵恶寒。
　　身体不断随着海浪进退，如同一艘没有帆的木船，随时都可能葬身于大海。
　　尽管身上的衣服在平日里因为重力而能够紧紧包裹青年。但常年不被主人重视，从而消瘦不少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起前几年还算合适的衣物。
　　这样的后果导致了海水能够轻而易举地趁虚而入。
　　前后的领口被撑开，冰冷的海水接触到尚有余温的皮肤。
　　围巾飘荡在海面，因为吸水使得颜色加深。翻腾时，偶尔会蹭到软肉，激起瞬时的痒意。
　　沙子贪婪地裹挟着每一寸能够接触到的皮肤，一阵下陷后，海浪退去，沙子便飞快地流走。无数颗粒在敏感的皮肤上划过，留下微弱电流般的刺激。
　　身体受浮力影响，不由自主地向上飘，而海浪富有力量的拖拽使我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令我产生了一种无法抵抗的错觉。
　　眼里盛满了天空。
　　海浪淹过口鼻产生的窒息感充斥着整个脑子。
　　遗憾，没有一道海浪能把我送至远海。
　　我期待着，又矛盾地恐惧着。
　　白花花的泡沫堆积在四周。数个小气泡破碎的画面，像极了正在苟延残喘的软体动物。
　　海水漫过眼睛，视线变得不真切。
　　不知道身体和意识哪个最先支撑不住。
　　最后，是黑暗吞噬了天空。
　　8
　　痛苦在使我身体醒来之前，先一步把我的精神唤醒了。
　　那是濒死时，由大脑发出最后的求救声。
　　五指徒劳地抓着底下的沙子。
　　腰部和两臂不断地发力，使上半身向上倾。
　　然而浪潮越快越强，好几次我都险些撑不住直接倒在浪里，更不用说呛到水的次数了。
　　我的身体因本能而挣扎着。
　　而我厌恶这种由本能掌控的身体。
　　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的狼狈不堪，就连缺氧的青花鱼都不如。
　　这点足以让我羞愧至死。
　　9
　　我伏在沙滩上，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海风很冷。我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全身都在呻吟，我无精打采地思考着。
　　沙子布满全身，像是沥青还没干全的公路。
　　我醒来的时机很巧。扶光升起，沧溟变幻，一片祥和。
　　我靠在礁石上，背被硌得发疼。
　　有一层膜莫名其妙地自己破掉了。
　　我突然有点委屈。
　　不管是身上哪个器官，都在积极地向我展示着，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10
　　真是糟透了。
　　我难得这么想。
　　这出戏剧真烂。
　　11
　　我游荡在街头。
　　尽管毫无目的的乱逛显然大大消耗了我的力气，但我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步履沉重，每一步都犹如踩在棉花上。
　　脑子变成了生锈的齿轮，两两相互咬合时，便会发出恼人的噪音，越发使得头昏昏地发痛着。
　　虽然我现在有些神智不清，我还是为了避开监控而挑着偏僻的小巷走着。
　　迷糊间，我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如破风箱一般摧枯拉朽。
　　脚步一顿，从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抽出一点理智，发觉自己的目的地是小矮子某间不怎么使用的安全屋。
　　我站在巷子中央。
　　滚烫的温度从皮肤上透出，连脸上也染上了红晕，变成了病态的红。
　　我踉跄几步，倒在墙上，偏过头把额头贴在墙上，试图以这种方法给自己降降温。
　　刚被风吹干的发丝又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
　　我冷漠地审视着这身破骨，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甚至毫不在意地想，要不然干脆死在小矮子的安全屋里好了。
　　我站起来，试图继续向前走。
　　但只是轻微地晃了晃头，一股恶心的感觉就蹭得往上蹿，身子不稳地向一旁倒去。
　　我便顺势靠回了墙上。
　　骨子里已不剩多少力气，理智也只堪堪维持。
　　下一秒没有直接倒在地上都已经是我努力的成果。
　　尽管喉咙隐隐发痛，我还是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产生了一点窒息的错觉。
　　颤抖着，我眨了眨眼，将眼眶里莫名涌上来的泪水挤出去。
　　我缓慢坐下，蜷缩着身子，只觉得一下子四面八方的冷风都向我吹来。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我给烦得不行，试图转移注意力。
　　我睁眼看去。
　　有几缕光线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穿过了乱七八糟的障碍，找到这条小巷里。
　　长满青苔的阴暗角落，被这几束光给照醒了似的。萎奄的小草摆了摆软弱的身体，竟也巍巍缩缩地挺了起来。
　　我放缓了呼吸，将头抵在膝前。
　　光线朦胧。
　　我坐在阴影里。
　　此时，空气是美好的，小草是美好的，而看着这样的场景，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应该也是美好的。
　　这是一个非常寂静的角落。
　　阳光流淌的声音和小草咿咿呀呀生长的声音似乎正在抚摸着我刺痛的神经。
　　疼痛好像被隔绝在感知之外，包裹着我的是温暖。
　　于是，我安心地蜷缩在墙角，闭上了眼。
　　……
　　一场极为绵长而又温柔，令人舒适的摇篮曲。
　　12
　　我打算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
　　这并不难。
　　我坐在房间里，手边放着一杯温水。
　　只是，我开始迷茫了。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属于祂的太宰治了。
　　我蜗缩在角落里，希望无人识我，又厌恶无人不识我。
　　我浑身颤抖着，作为一个卑劣的偷窃者。
　　我自比为臭泥，整日阴暗地躲在地下水道中。老鼠为伴，臭虫为邻。我胆怯地望着头顶，希翼有朝一日，会有属于我的那束阳光降临。
　　太阳格外刺眼，仅仅看上一眼，便刺得我眼痛流泪。
　　我知晓自己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我只是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不会发现的地方。
　　这里有被窝，有令人舒心的黑暗。
　　没有聒噪的小矮子，没有扰人心烦的人情世故。
　　我安安静静地缩在被子里，望着墙角处透出的光点。
　　光线从明亮变得昏暗。
　　直到饿了，才勉强跌跌撞撞地爬出洞里，解决活下去所需的生理需求。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苟延残喘下去。
　　这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这种过分安逸的日子，我却过得比已往还要来得战战栗栗。
　　我卑微地祈求，却高傲地没有任何作为。
　　或许是哪路神明看我不过眼。
　　在无数显得格外普通日子里的某一天，我头顶上方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掉了下来。
　　13
　　一件大事的发生，追溯源头，往往是由无数件不起眼的小事引起的。
　　我明确地捕捉到了这些信息，但出于心头某些异样的讯号，我轻轻地将它掀过，又往上放了几粒显而易见的饲料。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事情发酵地飞快，但大部分人都不会注意到那缕缕的微风，最后竟然能够掀起巨浪。往往，直到事态爆发，那些眼看控制不住局势的人才会高声谩骂，却不知悔改。
　　我能够做到不听、不看，却无法强迫自己不去想。
　　我自认为早就千疮百孔的心竟然还能跳动。
　　胜者高歌，败者投地，留下满目疮痍。
　　我已经不再想看到这场无聊的戏剧了。
　　所以，我将棋盘推翻，先一步将王。
　　至于结果，随便它怎么样。
　　我无法改变整个世界的走向。战争依旧会爆发，数不清的人仍然会因爱而冲锋陷阵，然后因上位者的利益战死在沙场。
　　但至少，我能够缩短这场因利益而起，又因利益而毕的荒诞。
　　真好啊，至少我还有力量。
　　14
　　战争平定后，我去了一趟海边。
　　久违的出门，路还没到一半，我就已经气喘吁吁。
　　海边的风很大。
　　我穿着一身旧西装，戴上陪伴了我许久的红围巾。
　　我走在夕阳落下的海滨街道，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没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事情还在发展，就没有所谓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世界需要迎来无数次的变革，哪怕需要扒皮剜骨。
　　遗憾，没有多少人拥有能够被万人所指的勇气。
　　一只三花猫摇着尾巴慢悠悠地走过，冲着我叫了几声。
　　我饶有兴致地踩着不同花色的大理石，皮鞋蹬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叩音。
　　三花猫慢悠悠地离开了。
　　海风吹得我很舒服。于是我找了个能听得到风铃的地方坐下。
　　这里里城市很近。但看着大海，我又仿佛感觉自己远离了尘世。
　　天气正好，久违地入个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