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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1、生于80年代 ...

  •   1984年的初夏,我在雁门关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出生了。
      那时,我的父母以种地为生,我们家有一头骡子,红棕色的皮毛,油光发亮,那是我们家耕地的主力军。
      母亲常常在村口跟人们炫耀,“我们家骡子可厉害哩,犁地能顶别人家两头牛呢!”
      众人都嬉笑着说她吹牛,她则歪着头一边织毛衣一边得意的说着:“那是你们没看见我们家骡子耕地,看见你也眼红哩!”
      我的父母都没怎么读过书,父亲小学毕业就不读了,母亲则只读了三年级,他们一致认为,女孩子家,读得好不如嫁得好。
      7岁的时候,父母终于在舅舅的劝说下送我进了学前班,因为比我小一岁的表妹小蕾也开始上学了。
      舅舅领着小蕾站在我们院门口朝我喊:“莎莎,赶紧背上书包,跟你妹妹一起念书去哇!”
      我局促的靠在院里的一颗槐树上,小声的说着:“我没书包。”
      我的母亲坐在小凳上,在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前面,用搓衣板洗着衣服,抬起头看着舅舅和小蕾,笑道:“女娃娃念啥书么,浪费那钱,过两年攒下钱了,盖两间大瓦房多好哩!”
      舅舅走进院子,站到母亲跟前,有些生气的说道:“文梅你快悄悄的哇,不念书一辈子跟你一样,当文盲呀?一学期才十几块钱,你家要是缺这两个钱,我给莎莎把这个学费交了。”
      母亲低着头不说话,用力的揉搓着盆里的衣服。
      舅舅又问道:“张永人呢,他也不让莎莎念书去?”
      母亲仍低着头,淡淡的说着:“张永割草去啦,家里骡子还没喂呢!”
      舅舅绕过母亲,领着小蕾走到我跟前,弯着腰问我:“莎莎,你跟舅舅说,你想不想去念书?”
      我看看小蕾,她穿着洗的干净的小碎花裙子,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头上扎的两个小辫子上绑着红色的头花,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低头揉着洗的发硬的黑色上衣的衣角,一声不吭的点点头。
      舅舅一只手拉着小蕾,另一只手过来牵我,“走,莎莎,你跟你妹妹一起去,舅舅交钱的时候给你们两个一起交了,书本费后头再说,实在不行跟你妹妹用一套书,舅舅再给你买几个本子和铅笔。”
      我看着母亲,她也扭头看着我。
      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依旧懂得什么是窘迫。
      我站在原地,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
      母亲叹了口气,将双手在背后擦了擦,起身回屋。
      良久,她拿着一沓子零钱出来,递给舅舅:“给,莎莎的学费,咋能用你的钱呢,那不是让我嫂子笑话么!”
      舅舅接过钱,笑道:“你想的倒是多,谁笑话你呢!”
      母亲用手背给我擦了擦泪,“快不要哭了,让人看见笑话呢,你去学前班念书去哇,就跟你妹妹用一套书本就行,学前班能学点啥,铅笔咱家有呢,你拿上,本子等会儿让你舅舅领你买去。”
      我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少了大半。
      晚上回到家,我兴奋的和父母炫耀,“我今天在学前班学了可多东西,阿喔鹅,依无鱼,一二三四五六七!”
      父亲摸着我的脑袋,欣慰的说道:“呀,我们莎莎可厉害哩,第一天念书就学这么多东西!”
      母亲则一边做饭一边嘲笑道:“那一二三还用学呢?一辈子没念过书的八十岁老汉也会算个账哩!”
      父亲白了一眼母亲,“你看你这人,老打击娃娃做啥,第一天能记住这么些东西,不容易哩!”
      母亲讪笑着点头,“对对对,我莎莎可聪明了,你念书就给咱好好念,争取超过你舅舅家小蕾。”
      我跪坐在炕上,朝母亲说道:“人家小蕾那个书包可好看,妈你也给我买个书包,我也想要个粉色的。”
      母亲皱着眉头,将一块油布铺在炕上,说道:“念了一天书,东西没学会多少,学会跟人家比了,要那么好的书包做啥,妈明天给你拿旧衣裳缝个书包不就行了,结实耐用,不比买的强!”
      我知道她不会给我买书包,便只好垂着头喃喃的说道:“我连书也没有,橡皮、卷笔刀,一样也没有,人家小蕾啥也有。”
      父亲坐在炕头捏着半根烟不说话。
      母亲将一碗腌菜重重的放在油布上,不耐烦的说道:“你能跟人家小蕾比呢?你舅舅在矿上做营生,一个月赚多少钱呢,你看看你爸爸,一年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打下的粮交完公粮还有啥,卖的钱还不够买化肥哩,哪有钱给你买这买那!”
      父亲捏在手里的半根烟始终没有点燃,他将那半根烟别在耳后,嘟囔着说道:“你看你这人,你跟孩子说这做啥么!”
      母亲站在炕前,瞪着眼睛看着父亲:“你说我说啥,你女儿要念书哩,学杂费要不要钱,书本费要不要钱,这么大了天天穿得跟个小老太婆一样,那出去不让人笑话?买衣裳不要钱?吃饭不要钱?你一年拿回来那两个钱够谁花?”
      父亲喃喃的说着:“别人家也种地么,也没见穷成啥样!”
      母亲更生气了,“你跟谁家比呢,啊,你跟村头那个老光棍比呢?人家一口人吃饱一家子都不饿,你家里头还有两个人要养活呢!”
      父亲低着头不说话,母亲坐在炕沿,抹着泪说着:“你这种人,结啥婚,生啥孩子,你这不是害人么!”
      我后悔自己不该提书包的事,父母每天在炎炎烈日下劳作,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还要给骡子割草切草,已经非常辛苦了,我不曾挨饿,也极少穿打了补丁的衣服,和同村那些穷苦的孩子相比,算是幸运的了。
      我挪到母亲跟前,拉着她的衣角,小声的说道:“妈,你别哭了,我不要书包了,书我跟小蕾借着看就行,铅笔用咱家菜刀也能削。”
      母亲哭的更大声了。
      父亲把耳后的烟拿下来捏在手上,无奈的看着母亲,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要咋么,我出去卖血卖肉去,我死了要是能让你们过好我死了也行!”
      母亲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将炕上的那碗腌菜摔到地上,碗“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腌菜和着汤汁都撒到水泥地面上。
      “我让你死啦?啊,你死了有啥用,我一让你去矿上上班你就要死要活的,咱们村那么多人下矿,也没见谁死了!”
      “能不能过,不能过拉倒!”
      父亲把那半根烟又别在耳后,起身下了地,撂下一句话,走出门去。
      母亲趴在炕上,呜呜咽咽的哭着。
      我赶紧起身下地,到堂屋拿了扫帚和簸箕,进来把地上的碎片和腌菜都扫到簸箕里,出门倒进外面装碳灰的桶里。
      母亲还在炕上呜咽着,父亲则在院门口抽着烟。
      我站在里屋地上,静静的看着母亲,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父母这一年来第几次在吃饭的时候争吵了。
      每次吵完之后,我们都只能冷着脸吃已经凉了很久的饭。
      母亲看着我,哽咽着说道:“莎莎,你看看你爸爸,怕死呢,不想下矿,咱们娘两个命苦呀,以后得活活饿死哩!”
      我不说话,母亲继续哭诉着:“我跟你舅舅从小没爹没妈,靠你舅姥姥接济才活下来,好不容易嫁人了以为能有口饭吃,没成想还是个因为吃饭发愁,这是过的啥日子么!”
      父亲抽完半根烟进来,母亲也停止了哭泣。
      “行啦,缺钱我再想办法,咋能让你们娘两个饿着么!”
      母亲擦干眼泪,去灶上端来不太热的豆角焖面,又嘱咐我去菜缸里捞几筷子腌菜,三个人沉默着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父亲去院里切草料,母亲则在灶台旁涮洗碗筷。
      我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妈,你跟我爸离婚不?”
      母亲转身看了我一眼,疑惑地问道:“你这是说的啥话么,我跟你爸离了婚,那你不是让全村人笑话呢?”
      ”你不是嫌我爸没本事,不去矿上挣钱呢?“
      母亲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爸也是个可怜人,他小时候你爷爷就死了,他跟你奶奶两个人生活不容易,孤儿寡母的,受同村人不少欺负哩。“
      我有些不解,”那你还跟他结婚哩?”
      “那是你妈没办法,二十好几了不结婚,在村里是老姑娘啦!”
      “那我爸爸没本事,你不离婚咋弄呀?”
      母亲洗完碗,坐到炕上,朝我说道:“那也不能离婚,谁好人家离婚呢,你爸爸没本事那就得想办法让他下矿多赚点钱哩,离了婚咱们三个都让人笑话哩,以后还咋在村里生活?”
      我也上了炕,借着灯光,躺在炕上把小蕾借我的语言书翻来覆去的看着。
      母亲把那件没织完的毛衣又拿到手里织着,一边又朝我说道:“莎莎,你以后结婚可得找个有钱的,别的都是其次,那家里头一穷二白的快算了哇,以后跟上除了吃苦啥也吃不上!”
      我把书盖在脸上,有些羞涩的说着:“我才不结婚哩,我长大以后要当老师,教可多可多小孩,没钱也能念书!”
      母亲“哧”了一声,“趁年轻就得赶紧找个有钱的结婚哩,拖到后面跟你妈一样,没挑头了!”
      我不说话,母亲又自言自语道:“当老师能挣几个钱,没钱念啥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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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已存稿,一天一章,9.26最后一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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