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别疏

5、今夜

　　“其他的，你会给我吗？”

　　沈知问完，车里顿时静下来，只有微小的车内空调吹风的声音。

　　裴宴礼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手肘撑在车窗边，手指微曲，遮住了唇。

　　沈知看着，知道这个动作是他升腾不满的表现。

　　僵持了片刻，裴宴礼的手机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沉寂。

　　车里寂静，沈知能听到打电话来的人是秦乐。

　　“裴总，公司最近的并购项目收到了一点阻碍，技术那关，对方始终不肯松口。”

　　“知道了。”

　　裴宴礼挂了电话，偏头看沈知，“不是着急写作业？去吧。”

　　沈知看着他未动的神色，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秦乐这通恰好的电话。

　　不过，裴宴礼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又何必执着于这个几乎是已知的答案。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知拎起背包，推门下车，故意放慢脚步往前走，直到听见车辆马达的震动声，看到那辆车子疾驰而去，她才停住脚，往相反的地铁站口走去。

　　一路上，沈知一句话都没说，心里的酸涩却蔓延铺开，占据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当地铁报站春阳路时，沈知随着涌出去的人潮离开了地铁。

　　人潮熙攘，沈知连头都没抬，默默地坐电梯抵达莫瑞公司的办公楼。

　　今天周六，办公室没人，门是锁的。

　　沈知后知后觉，自己是兼职并没有录脸，还是给师父方敏发了消息，让身为行政干部的师父授权给了个临时密码才得以进去。

　　办公室偌大的空间，沈知的工位在一个角落。

　　她坐过去摆开东西，期间师父给她转发了一则关于莫瑞国外分公司的招聘启事。

　　方敏接着发语音。

　　“小知，师父向来不提倡加班，但这个活儿可得好好干。你不是说想去留学吗？莫瑞的工作薪酬能保你的生活质量，一出国就有熟悉的兼职，这对你来说是最省心的。”

　　“不过眼红这个岗位平调的机会的人大有人在，我听说已经有人在跟老板打报告，炫功绩了。”

　　方敏点到即止，发了个表情包鼓励她。

　　沈知抿住唇，回了个谢谢师父，摆开了各种资料。

　　刚刚的难过尚在心里，可想到师父说的话，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没有谁永远是依靠，唯有靠自己。

　　这个道理，在母亲跟父亲离婚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想明白这些，沈知去洗了把脸，重振旗鼓，开始投入到剩余的翻译工作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日落西斜，金子般的余晖洒进办公室，沈知校对完最后一句，终于整个人倒进椅子里。

　　她看了会儿外面的夕阳，觉得缓过劲儿了，起身把稿子扫描传给了方敏。

　　没一会儿，对方打了电话过来。

　　“我果然没看错人，短时间内能翻译得这么精准，不愧是B大翻译学院的高材生啊。”

　　沈知团在转椅里，胳膊耳朵夹着手机，笑着回，“强将手下无弱兵。不能给师父丢脸。”

　　“数你嘴甜。行，看在你这么用心的份上，给你个福利。明天晚上跟我去个晚会，老板人在国外回不来，这可是你拿业绩的好机会。要是能给莫瑞签下单子，老板也好拿这个正式给你定名额。”

　　沈知一时间没出声。

　　方敏知道她的性格，好言相劝，“丫头，要知道没有什么工作是纯粹靠你的本职的，在咱们公司，业务是第一位，懂吗？”

　　沈知听了，知道师父说的是实话，再不喜欢应酬也得去。

　　她应下，“好。”

　　“这才对。明天出席的霖市的各领域企业家，你回去好好休息，打起精神，争取让名额一步到位。”

　　沈知记下时间，方敏那边似乎有事，嘱咐她明天出发前记得看看与会资料就挂了电话。

　　她坐地铁回了学校旁边的公寓，洗了澡后换了身舒服的睡衣，盘腿坐在阳台上看资料。

　　这个企业家峰会是霖市的企业家协会组织的一个晚宴，去的人物都是总监级别以上的，有资格直接敲定合作，也难怪方敏那么重视。

　　沈知把一本册子翻完，发现没有与会企业的名单。

　　她做兼职的事和要出国的事都没有告诉裴宴礼，他也没问，以防万一，她给方敏发消息，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有没有名单，想提前熟悉。

　　方敏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有些大企业临到头也会说不去，因此名单没打出来。但是真正有分量的公司老总多半不会参与这个商机洽谈会，多半是派代表参与。”

　　沈知看完消息，不由瞥到手上那条钻石手链。
　　她想，裴宴礼这种级别的人物大概率不会参与这种会议，派的人肯定也不认识她，于是没再纠结。

　　洗澡前，她把手链解下来，装进了绒布袋，锁进了卧室的抽屉里。

　　收拾好后，她躺进了被窝，摸着资料看到很晚，最后累得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隔天的十一点了。

　　沈知起来后吃了东西，窝在沙发上看书，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换了身水蓝色的休闲西装，简单化妆后出了门。

　　她是陪衬，不该浓妆艳抹，更不想引人注目。

　　抵达公司后，沈知跟刚到的方敏一块儿上了公司的商务车。

　　一路上，方敏反复跟她强调要谨言慎行，干得好签了单子是双赢，她俩的工资薪水会涨，而且沈知的平调名额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沈知一一记下。

　　商务车很快到了会场。

　　两人下车，发现门口站了很多人，把通往会场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沈知正意外时，忽然看到那辆连号的宾利缓缓驶入，停在了会场门口。

　　她呆住，可没来得及反应，现场的人潮便开始涌动，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秦乐从副驾驶上下来，到后座开门。

　　修长的腿从车上迈出，锃亮的皮鞋踩在红毯上，裴宴礼从车内出来，一到门口，不少人都试图过去搭话。

　　隔着人群，沈知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男人梳着大背头，换了一件非常正式的燕尾礼服，难得戴了副银框眼镜，一米八五的个子和挺拔的身形在一众人里格外打眼。

　　沈知想躲，可挪不开视线。

　　方敏显然也看到了，“裴家的话事人居然亲自来了，不得了啊，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果然是青年才俊、钻石王老五。”

　　“……”

　　沈知难得没接话。

　　裴宴礼向前走，免不了跟人寒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会场的入口。

　　站在沈知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谁知道裴总会亲自来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姨夫在裴氏做高管，听说裴总今天是为了佳人而来。”

　　“天哪，谁能得到裴总的青睐，那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沈知揉了揉耳朵，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裴宴礼会来，更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脑子里各种传言的碎片堆积在一切，锋利的棱角扎的她太阳穴疼。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工资薪水和平调名额，她只能进去。

　　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今天这场峰会别出什么岔子。

　　—

　　峰会现场的布置富丽堂皇，里面人头攒动，服务生端着带酒的托盘在人群里穿梭，时不时停下为穿着西装和礼服的人奉上一杯酒水。

　　纸醉金迷、觥筹交错，是沈知跟着方敏转了一圈后最深的感触。

　　刚刚方敏带着她跟不少人碰了面，沈知应对得宜，跟方敏有师徒默契，配合打得好，送出了不少名片。

　　方敏喝了点酒，脸上有些泛红，拉着沈知在角落的休息区坐了片刻。

　　“今天表现不错，回头给你记一功。”

　　沈知笑得有些累，放下酒杯，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胃。

　　宴会场里的点心都是奶油做的，看着漂亮，但是沈知乳糖不耐受，一口不敢碰。

　　只能勉强喝点酒，忍着不舒服，希望早点结束。

　　似乎是看出了沈知的不习惯，方敏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辛苦了，不过今天还有最后一个任务。”

　　沈知还没来得及问，只听见周围的说话声渐渐变小，所有灯光都移动到了最中央的舞台上。

　　方敏笑，“重头戏来了。”

　　沈知望过去，舞台侧方，裴宴礼走上来，站定在话筒前。

　　男人的燕尾西服剪裁利落，宽肩下，双腿长而直，冷峻而精致的眉眼在银边眼镜下显得禁欲迷人。

　　沈知想到自己曾经了解过裴氏的发家史，制造业出身，上世纪积攒了大量财富，而在工业化浪潮中，裴家并未墨守陈规，反而勇于接触新事物，到了裴宴礼更是登峰造极，甚至让AI行业融入了流水线生产，让财富翻了几番。

　　这样的男人站在聚光等下，是灯光被他映衬的更亮。

　　他所在的地方，无一不是人群的焦点。

　　裴宴礼是脱稿演讲，每一句都简单精准。

　　无数视线聚焦，无数掌声响起，所有的光环都落在那个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身上。

　　沈知想到，昨晚那个人还在跟她缠绵悱恻，而此刻，他站在台上，光芒万丈。

　　演讲结束时，他用英文结尾——

　　“君子和而不同，希望企业家们都能有进取精神，创新精神，为这个时代开疆拓土。”

　　话落，全场的掌声经久不息。

　　沈知跟着鼓掌，眼神放空。

　　她看到，裴宴礼走下台阶时，不少人簇拥而上，会场里的钢琴曲响起，气氛活络了起来。

　　忽然，她想起方敏刚刚说的，“师父，我们不会是要去跟裴家打交道吧？”

　　“上道了啊。”

　　方敏端起杯子起身，“刚刚那些企业都是前菜，我们的目标是裴氏。他们最近在大力开拓海外业务，莫瑞如果能跟他们搭上线，借着东风也能赚上一笔。”

　　沈知想拒绝，可方敏握住她的手，“小知，大家都在市场里混，搏一把才可能翻身。你的名额在老板一念之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名额定死。”

　　“……”

　　方敏的话听着残酷，但沈知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休息片刻，方敏见人变少，抓紧机会带着沈知朝裴宴礼走过去。

　　就在沈知在脑子里盘算回头怎么跟裴宴礼解释的时候，忽然，她发现裴宴礼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孩儿。

　　一身白裙，优雅大方，妆容艳丽，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更像清水芙蓉。

　　那边，有几个刚跟裴宴礼打过招呼的人往回走。

　　“看来传闻是真的，据说林家要跟裴家联姻了。”

　　“不会吧，裴家门第那么高，看得上林家？”

　　“你见过裴总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女人的？林二小姐是第一个吧。”

　　“就是。林二小姐那么漂亮，年纪轻轻就是副主任医生。再说了林家家世又不差，又有她舅舅庞家的助力，整个霖城谁有这个家底。”

　　“那到时候我得关注关注，看能不能拿到一张婚礼请柬。”

　　说话的人走远，沈知的耳朵却嗡嗡作响。

　　昨天上午的谈话尚在耳畔，她要一句回答都没有，可现在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把光芒分给另一个人。

　　沈知的眼眶蓦然红了。

　　方敏还在她耳边念叨，见她没出声，这才发现小姑娘眼睛有点红。

　　“小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沈知招来服务生拿了一块毛巾，盖了盖眼睛，随后露出笑，“师父，走吧。”

　　正巧裴宴礼面前的人说完话离开，方敏跟沈知一块儿走了过去。

　　当沈知对上裴宴礼视线的时候，男人的视线里划过的一丝惊讶，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甚至还有隐隐的愠怒。

　　她心底不受控制地麻了一下。

　　沈知知道，裴宴礼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但想到她的名额和业绩，此刻不能退，也退不了了。

　　她深呼吸，调整好心情，端起一杯香槟走到裴宴礼面前，举起酒杯。

　　笑容浅浅，语气温和，学着校友会那天他抓包她时的淡定——

　　“裴先生，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