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迍邅传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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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桀桀。
贪婪令人发惧的尖笑声响在耳畔，一个皱如树皮的手滑过她脸，摩擦她的面庞既发烫又疼。
“你……”
话未说完，她瞳孔猛缩，混沌的视线染上一片血色，脆生生“撕拉”声萦绕着她，火辣辣的密密麻麻撕扯的疼痛从脸上蔓延开。
“脸，脸！”
疼，好痛。
发生了什么？她不是来嫁给山神吗？为什么脸皮会这么疼？为什么……
她来不及想明白，意识便开始涣散。
“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将这么小的孩子送了过来。”
“我见过她，小瑶儿，小时候追在我后面喊姐姐要糖呢。”
温柔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有人慢慢抚着她的脸，似和煦的阳光般修复着她灼烫的面上，一点一点让她舒展了扭曲的眉眼。
“谁让她生得这么标志，这都是命，活该！”冷凉的嗓音不掩饰自己的讥讽。
“王少春，你怎么死了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还是一样的尖酸刻薄！”
“要你管，死人就别多管闲事了！”
猝然的争吵声让抚着她的温暖离开，她想睁开眼，让温暖再停留一会，可眼皮血肉沾作一团，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疼痛。
“我……我死了吗？”一片混乱中，她迷茫地问出口。
四下倏然寂静。
良久，她听到一声叹息：“没有呢。”
温暖滑过她眼，视线渗入幽光，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眼中映出阴寒不见一丝光亮罅隙的山洞，她看清了面前身影透明，却含笑温和的女子。
“云窈姐姐……”
她瞳孔转动，扫过一个个静默盯着她，早已没了活人气息的女子。
她记得这里有的人，小时候经常给她松子糖最温柔的是云窈姐姐，因容貌清丽绝色而恨不得用鼻子看人的是少春姐姐，唇边有个黑痣，经常进山打猎采野果的是阮桥姐姐，还有见过几面，却不知名姓的姐姐。
她们不是和她一样嫁给山神了吗？为什么会死？
“小瑶儿还记得我啊。”云窈惊喜却又悲伤地笑了笑，“我都快要忘了自己的名姓了。”
“你死了之后咋还变痴呆了。”
王少春拧着漂亮的眉冷笑一声，“不过你们放心，我颖悟绝伦，在你们忘记自己名姓时会大发慈悲提醒你们的。”
她言一出，不知谁憋不住笑了声，寂静的气氛热闹了起来，大家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问题。
“我是村口的兰玉喜，我爹娘还好吗？”
“髭女还会伪装成其他妖怪去恐吓你们吗？”
“我一直想托梦回去告诉你们真相，可是该死的髭女拘着我们的魂，让我们无法出去！”
“……”
从她们口中，李瑶才逐渐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山神，一切都是一个丑陋、剥皮杀人的妖怪联合村长营造的一个骗局。
她心中乍起怒气，抬脸望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姐姐们笑着的样子，十分不解。
明明冤死，葬身于此，孤魂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甚至快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姓，怎么还会笑得出来？
至于她，虽然还没死，但也在濒死边缘，与死无异。
云窈似看出了她的想法，习惯性低头想从袖中拿出什么，却倏然意识到袖中已经没了松子糖，只好空手靠近她，道：“小瑶儿，想活下去吗？”
“想。”她没有一丝犹豫，语气中带着迫切求生的意味，“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直到周身又安静下来，她才觉得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一丝不妥，在已经死了、没有任何转圜生机的人面前这般说话无异于戳她们心窝。
“好，那姐姐就帮小瑶儿活下去。”云窈面上无丝毫怨气，一如以往送她松子糖的温柔姐姐一样。
“活下去可不容易，胆子放大些！”
“好好好，早厌烦了这游魂般的日子！让我们干一票大的！”
出乎她意料，在场的人皆神色轻松，王少春不情不愿瞥了她一眼，出口威胁道：“要是敢半路反悔，我就吃了你！”
她沉浸在可以活下去的喜悦中，尚未窥清这似告别似解脱背后的深意。
这场骗局持续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心中生疑，但每当人心踌躇时便会有妖怪恰好来村子恐吓，于是大家又继续做了牺牲她们的帮凶。
云窈本以为自己是终结，却没想到是开始。
在她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无辜死去的姐妹后，她终是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让这样的悲剧继续，于是她主动靠近了髭女，知道了它能够以弱小妖身开境的秘密，也找到了它的弱点。
而在见到被剥皮七日后还有生机的李瑶时，她知道，机会来了。
髭女胆小却又自大，也只在乎自己的一张脸，根本没将她们这些孤魂放在眼里，尽管如此，人妖之力悬殊之大，却是以鬼身也无法弥补的。
夺灵气之路并不顺遂，自己在山洞来来回回寻不到出口，身边陪着她的姐姐们的魂魄一个个被撕裂，永世不得超生。
亲眼见到髭女令人生惧的原形，她害怕地大哭，想向髭女下跪认错，让它饶过她们，云窈却紧握她的手，将灵气拍进她身躯内，替她挡住了髭女的雷霆之怒，道：“小瑶儿，不要认输，前面就是出口，活下去。”
“云窈姐姐！”
她几欲崩溃，却被王少春强硬地推着继续往前走，这个在她未醒时讥嘲她“活该”的女子目流血泪，咬着牙威胁道，“不要回头，出去后告诉他们真相，不要再让无辜的人牺牲了，要是逃跑的话，我会……”
“……吃了你！”
浓稠化不开的黑暗穿过她躯体，耳畔残留少春姐姐最后的惨叫，她似居无定所的孤魂匆惶而逃。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散去，月明星稀，低矮的草丛中传来起伏不定的虫鸣声。
她出来了，她出来了。
可是，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欣喜。
一路上牵着她，不停换人的手已经全部消失。
但她只能继续往前走，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那日是夏至日，刚在山里走了不久，淅淅沥沥的雨如珠子般拍打山松绿竹，满山朦胧，她失了方向，有几人撑着伞出现在她身后。
回头，萧瑟林中劈下白光，她认出了几人是曾在村子住过几日的捉妖师，于是心中乍喜地跑到他们面前：“这里有妖怪……”
“噗嗤”，鲜血溅在她眼前，雨和竹叶纷乱拍在她脸上。
她呆愣躺在泥土里，转动瞳孔，看着不沾丝毫泥污的富贵鞋履从她眼前经过。
“好可怕的脸，这妖怪吓我一跳！”
嬉笑声。
“不过我瞧她妖气并不重，衣服也像人穿的，她会不会是人啊？不过身为人长成一副毁容样，活着多难受，我们也是替她解脱！”
调侃声。
“我们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快点找到那妖怪，世子要它灵气提升境界呢！”
不知悔改的大笑声。
她张了张嘴，无声嗫嚅道：“这里有妖怪，你们是捉妖师，能不能去救救我的姐姐，她们都是好人……”
“她们都不该死！”
“咯吱咯吱”，她恨得咬碎一口牙，只觉身躯霎时轻盈，无法言语的暴虐杀意充斥着她全身，随着汩汩鲜血流逝的气力又回来了，她怒吼：“啊啊啊啊，我也不该死！”
再后来的事，她已经没了印象，等恢复神智时，她席地而坐，口中咀嚼着堆在一旁的捉妖师已经腐烂一半的尸体。
瞧着他们被开膛破肚的惨样，她只觉心中畅快。
这世道不公，她如此无辜，杀她的，旁观的帮凶，都应该死！
她放了一把火，将捉妖师的躯体烧成灰烬回到村口，正待大开杀戒时，她便看见了大红的花轿。
“胆子大点哦！”
“小瑶儿，活下去。”
“不要回头。”
她压制下想要嗜血的欲望，沉默地回到山上，垂着头用手中灵气亦步亦趋似髭女一样造就一庇护之所，并立下“凡是带髭女尾信物的女子都可被她的境夺去”的规则。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她时时刻刻都坐在村外的松柏树上，瞧着人越来越多，无忧无虑不知自己刚逃过死亡追逐的少女，心中生了扭曲的嫉恨。
每到此时，她只能仰望着凝固的天色，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云窈的样子。
她记得，云窈姐姐未被村长以嫁给山神之名带走前，经常坐在开心舔着松子糖的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残破书卷。
她不识字，只能懵懂看着奇形怪状的笔势，指着其中一段道：“这怎么念啊？”
云窈姐姐笑着拧了拧她的脸，望着叶间撒下的碎金，耐心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什么意思啊？”她鼓囊着嘴，不解问道。
云窈姐姐面上显出一分迷茫，她用书卷替她遮住日光，良久才道：“我也一知半解，等我全部领悟了，再给小瑶儿解释吧。”
“好。”她惊喜地应道。
后来，不用云窈解释，她和那群姐姐们的行为已经让她深刻地理解了此话的意味。
而她存在的意义，便是如同她们一般，继续将黑暗中的灯传下去，直到——
手中鞭子翻腾出火烧云般烈焰，照亮近在咫尺的少女们恐惧的脸和求生的眼。
李瑶径直穿过挡着她的云乘剑，锋利的冰冷剑光割过她的魂身，鲜血淋漓滴了一地，她却无暇顾忌，只挥袖弄晕了惊恐的少女们，匆匆狼狈拦在她们身前。
直到，这些懵懂无辜的妹妹们，不需要她也能活下去的那一天。
李瑶闭着眼，半晌，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并未来。
她不解睁眸，却发现青衫少年不知何时收了手，抱手立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像刚刚动手的不是他一般。
架势那么大，收手的动作却只眨眼功夫，显然是做戏。
她怔了怔，万般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做戏给她看，这么肯定她会来救人吗？
少年垂着眸，神色隐于半霭的天色中，似在思忖着什么，并未搭理她。
她望向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不远处的那对兄妹，他们神色复杂，目中有着同出一辙的讶然和哀怜。
“李姑娘，祝某误伤你了，真是对不住。”祝知渊两指相并，从坤心中分出丝缕灵气，覆在李瑶溢血的伤口上。
她瞧着愈合的伤口，难言半晌，抬头，荒谬地笑了笑道：“我身为人时，曾遇到过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剑捅死我的捉妖师，现在身为妖，你们竟然舍弃灵气来为我疗伤。”
“因为明明夺了灵力自己能逃，却不辞辛苦耗费灵力救别人的人不会是个坏人的。”
祝漓望着祝知渊大方分灵气的行为，并未阻止，只叹了口气，道，“我们不想杀你的，你身上的灵气会让你妖力大增，同时也会引发你内心的阴暗面，我们急着救朋友，没有多余时间与你僵持，只好出此下策让你清醒，对不起。”
“髭女对生得标致女子的脸势在必得，你们有把握能胜过它吗？”她顿了顿，盯着祝漓道，“若是没有，你的下场只会生不如死。”
“多谢提醒，但比起我，我的朋友现下更需要我们，你也需要我们。”
祝漓上前一步靠近她，近乎恳求道，“这是我们该干的事，不该你一人独揽，李瑶姐姐，给我们指一条路吧。”
李瑶沉默良久，瞧着面前少女亮晶晶的眼，终是点了头，道：“好。”
祝漓还来不及欣喜，下一瞬，脚踩的地开始晃悠起来，她倒退好几步，险些摔倒之际被祝知渊出手拦住。
四下天色忽弥漫上浓稠的黑暗，目之所及出现了一条条似乱枝的裂缝。
“怎么回事？”祝知渊冷沉着脸，道。
“境要坍塌了。”奚欲苏抬起了眸，神色淡淡瞥向某个方向。
祝漓和祝知渊立即看向李瑶，却在她面上看出了迷茫之色。
她惊诧回望，瞪大了双眼道：“你们的朋友做了什么，髭女的境要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迍邅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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