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吃完饭,方尘把他带进卧室,以医生说要多休息为由让他睡觉,自己出去关上门,在厨房小声洗碗。
隐约的水流声,幽暗的卧室,让他恍若隔世,那些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在此刻涌现。
无法理解,他从不知道,这种过于陌生的感情,似乎是有违伦理。
下意识的,他开始辩解,阴暗的猜测这份感情,是腐烂的,肮脏的,是见色起意,是玩弄,他渐渐说服自己,眼神变得狠毒起来,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任由思绪延伸,把所有好与不好尽数否定,一同缠绕着进入死路。
都是不堪的。
吱丫——
门开的响声吓到了两个人,一个浑身一僵,一个慌乱的躲藏。
方尘略显尴尬,开门声就是薛定谔的猫,你永远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响。
“对不起,我想看看你睡了……”他说着声音变得微小,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这跟把人叫醒让人重睡有什么区别。
“……”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吵你了…”他往后退带上门。
陈中宵紧崩着,对刚刚所想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他无地自容,羞愧的想逃离。
以至于冲出房间,他要离开,不敢与屋里另一个人对视。
“中宵?怎么了,对不起,我不吵了,别走好吗?外面很冷。”
他挣不开拉住自己的人,便觉得恼怒,烧起的火几乎没过理智,损坏了所有机能。
再次回神,他靠坐在沙发上,桌旁边的男生低着头,手里捏着棉签,似乎是意识到他醒了,手忙脚乱的把袖子拉好,棉签竟顺手揣进兜里,然后拧着眉看他。
“…头痛吗?”
陈中宵就看着他,也不回答,他站起来急匆匆走进厨房端了杯水。
“要不喝点水,会冷吗,空调开高一点?”
没有回应,氛围就又冷下来,周玉玦总吐槽他情商换智商,说得也没错,他很少处理人际关系,好像处于那样一个地位,周围的朋友都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并不需要花费精力,以至于和陈中宵相处时,往往陷入僵局。
但好在,他察言观色比较厉害,陈中宵僵硬的坐姿与神情映入眼帘。
“我可能要回学校……晚上过来送饭,你先呆在这,等完全好了再走吧。”
走到玄关,他还是补充道,“晚上见,中宵。”
陷入宁静的环境响起了抑制不住的抽泣声。
方尘站在门外。
“妈,嗯……在老房子这边。”
电话另一边算不上是好消息,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楼梯口只有一个监控,根本拍不到是谁推的人,反而是有不少人作证,把这件事归结为意外。
“不用了,谢谢您,我会自己处理的。”
挂了电话,他靠着门,明明楼道隔音很差,却听不到屋里的任何声音。
天暗下来,方尘在小区门口打包了两份炒面,楼道里忽明忽暗,敲门声荡出回声来,地上的影子幽幽变幻。
晚上方尘也不走,屋里只有一间卧室,他就在床边打地铺,夜里开着空调也不至于太冷。
关上灯,靠床边的窗户透着暗光,独属于夜晚的闲静,房间里两个人便不会过于孤独,各自躺在床上等待着睡梦到来。
第二天一早方尘醒来,第一眼看向床的时候还不清醒,眯了会眼才醒神,发现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人,顶着翘毛的头推开房门,看到坐在沙发的人,也不管洗没洗漱,就走过去坐在人家旁边,眼睛半瞌着出神。
陈中宵扭头看他,盯着对方出神。
他昨晚睡到三点多就睡不着,躺在床上发呆,七点的时候起床,精神恹恹的,这会盯着旁边困倦的人,好像连看对方呼吸都感到有趣。
等方尘清醒,又从浴室洗漱出来,早上的时间也不剩什么了。
吃饭,洗碗,听方尘一个人说话,而陈中宵侧像是被夺了魂,不问也不回答任何事,他在抗拒交流。
医生说他在试图困住自己,以此来躲避外界伤害。
他要做的应该是把他拉出来,让他走到外面的世界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包庇对方,变相的软禁他。
可是,连方尘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外面那么危险,为什么不能让陈中宵一直被保护起来呢。
这绝不是方尘第一次否定并抛弃标准答案,却是第一次在抛弃标准答案之后无法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高中的时间总是珍贵的,学习与练习几乎充满了这个阶段学生的所有生活,锋芒毕露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在脱离校园,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之后,在高二的期末考试中,年级第一变成了许清风。
“方尘,你确定你可以兼顾一切吗?作为你的母亲,我有义务告诉你,你的选择并不明智。”
“……我可以的。”
“你不能,方尘,你清楚你现在的生活都是来自父母吗?我不是想你回馈什么,但如果你连现阶段的事都无法完成,你就没有资格去接触一个特殊的孩子!”
“…请相信我。”
方尘开始在小区公园里学习,给陈中宵独处的时间,却又怕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只好出此下策。
“卧槽,方尘!你干嘛呢?”周玉玦拽着个大裤衩跟老大爷似的溜达过来。
“复习。”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在这儿看书啊?”他把手里的笔记放一边,坐在另一个石凳上。
“家里有人,不方便。”
风一吹,笔记本翻动开来,记满笔记的纸张上挤了一堆火柴人,有抱着头大哭的,还有手动上吊的,生动形象。
“方神,朋友可不是这样的。”
“……”方尘伸手把笔记本拿到面前。“那这样是什么?”
周同学张张嘴没出声。
方尘也不逼他,当什么也没发生,一边翻笔记,一边把知识点用自己的理解记在书上。
天气是有点燥热的,周玉玦坐着,额头就有汗渍,他第一次在感情方面的思索奉献给了兄弟,盯着对方微湿的鬓角,他突然明白,今天不单单是送来一本笔记。
他移开目光,看被烤得灼热的地面,看窜跳的狸花猫,突然他愣住了,眼睛看着自己常去的那间屋子的窗,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视,他看着对方躲开,忽然意识到,陈中宵也许跟传闻真的很不一样。
无数个谣言构成了他印象中的人,真假惨半,加上主观臆断,哪怕他清楚的明白这是一个受害者,但总有无数个瞬间,那些零碎的语言交织着,遮挡了他的视线。
于是他说:“方尘,记得给我打电话,24小时开机。”
方尘抬头,眼里全是他的笑。
“嗯。”
头上的树枝摇摆不定,哗哗的响,光线忽闪的照在身上。
周玉玦忍了忍,还是笑出声。
“想不到,这句话没给女朋友说,反倒先给你说了。”
方尘也笑,光照在脸上,眼睛都变得透亮。
晚上,天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暴雨倾盆,雷声轰鸣。
嗒嗒的雨击打窗台,方尘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陈中宵靠在沙发上睡着,他屏住呼吸,弯腰提起拖鞋,悄悄走到客厅,把温度调到适温。
做完一切后,他回到卧室,也不关门,整个人倒着躺在床上,睁开眼就能顺着门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人。
睁开眼又闭上,又睁开,方尘心满意足的开始熬夜。
陈中宵的睡眠质量不好,很多时候睡不着,即使入睡,也并不深,有一点动静都会惊醒,方尘试过很多办法,买过不少助眠的香薰,学了按摩,但都效果甚微。
“咔哒。”门锁脆响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
方尘跑出来,门几乎已经关上,他拉开门,和楼梯口诧异回头的人对视。
门外的人把手背着来回按捏,垂下视线像是不安,但并没有往回走半步。
“……不,不要逼我了……”他声音不大,也发虚,方尘不会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这仅仅几天的时间,所伴随的压力已经是难以承受,难道会有人相信方尘可以将这片乌托邦一样的巢穴永远维持吗。
风起时,吹动的不可能只是一湖汪洋,不信任的种子也落在方尘自己的心里。
周玉玦知道他把人放走的时候,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吵闹着要养一只脆弱的生物,猫,狗,小鸟,兔子……但是大人们往往会问,你是不是做好了养它到永远的准备,是不是可以接受它冷掉的躯体,能走出它在你生命中所占据的短暂的时光,而往往这个时候,小时候的他就会退缩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周玉玦看着沙发上的人低着头,他想这个问题方尘一定也问了自己,只是答案尚未得出。
“哥,哥。”陈元旭站在阳台上,扒拉着消防管道,颤颤巍巍的翻到了陈中宵房间里的阳台上,他轻轻扣了扣玻璃。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陈中宵露出眼睛看见了阳台上的人。
他下床开阳台门,轻声说:“小旭?你怎么回来了?”
陈元旭偷摸的回头看了两眼才进门。
“我翻墙出来的,哥,你头还疼不疼?我跟你一块睡吧,你难受给我说啊。我那个我打地铺就行。”
“没事,睡床上吧。谢谢小旭。”陈中宵不可多见的笑了笑。
陈元旭找到被子躺在床上脸还是热的。
当晚,方尘就收到了来自中宵弟弟的一条消息,本就失眠的他更加睡不着了。
南城高三管得更严了,平时请假更是难上加难,班主任卡你,年级主任卡你,基本请不到假。
陈中宵又回到学校,班里的人反应平平,以前的不待见变成了躲避,繁忙的学校生活也让他们无法分心再做什么。
这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毕竟他实在是擅长一个人呆着。
上课的时候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似乎是飘到了山头,怀里窝着只小狗,毛茸茸的蹭着他,等下课铃响起才发现,原来他坐在教室,山头也只有野草丛生。
他经常会想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比如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大多也和他自己脱不了干系,他太明白自己的差劲。
从小都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话,脸上永远是一幅死人样,叫人看见就烦,不会叫人,胆子又小,人一多就躲起来,害怕却又会被父母拽出来,站在那像个小傻子。
后来小旭就出生了,那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常常会因为陈元旭的聪明而松口气。
但是又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哭,他实在爱哭。
在看到小旭被抱在怀里时,在他因为夹了餐桌上的肉菜而被斜眼时,是察觉到自己没有合身的衣服,明白爱不是无条件的后。
他实在爱哭。
小飞虫在他眼前飞啊飞,然后落在桌角搓手,没一会儿就飞走了,下课铃又响了。
教室活过来,他扭头看着窗外,手背上的水珠透着光。
他可以很长时间不说话,却永远都在想,想任何事情。
小时候想妈妈,长大了想小狗。
想的多,可什么都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不能如愿。
“方尘!快走啊!一会儿没时间了!”
走廊上的男生慌张的走了,陈中宵盯着看,想自己如愿了,会有人伤心吗,会像他每年去看小狗一样每年看自己的吗。
又上课了。
周围的时间流动着,而他这里隔开在外,定格在某一个算得上不错的瞬间,这样总归好受一些,可这样的瞬间却也不多了。
晚上十点多到宿舍,只觉得弯了一天的腰终于折了,急匆匆的洗完躺在床上,刚有睡意敲门声就响了,主任查寝了。
门咚咚的响,又咚的一声关上,走廊上时不时传来主任的怒吼。
208寝1号床的同学翻来覆去抓耳挠腮的,睡不着了,他盯着挂了灰的天花板,劳动了一天的大脑一片空白,慢慢的闭上眼,意识就要沉浸,下一秒,身下一紧,他眉头紧锁,几秒后认命睁眼下床。
寝室里黑洞洞看不清,他抓着自己的手,想了想又拐回来拍下床的活人,谁知道半天没一点醒的征兆。
“日啊狗东西睡这么死。”
心里吐槽,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出门上厕所。
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精神衰弱,更不用说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他的汗毛竖起,头皮炸开,完全是吓懵了呆在原地。
反应过来想跑,脑子里又放起很久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顿时觉得命不久矣,干脆拼了。
寻着声走过去,他探腰伸头,就怕下一秒人首分家。
可他定神一看却愣了。
“…怎么是你?”
身上冷汗还没落,心里已经有恼怒的迹象。
他跟新来的没什么接触,心里却很反感对方,说话的声音永远听不清楚,根本不和别人交流,更何况还对女生非常没有礼貌。
想到女神,他愤然上前。
“喂!大半夜吵死了!”
对方似是没有听见,低着头有些长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
他心里发毛,声音虚了不少。“你快回去……C,你在干什么啊……”
借着走廊窗口透来的光,男生白睡衣袖子上沾着抹擦痕迹的血道,他看的真真的,也是在发晕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晕血。
吱一一,211寝室门被推开,他摸到方尘的床边,伸手推了一下,他跟方神从来没有说过话,更何况11与12班不合很久了。
“快出来。”
“你跟我们班那个认识吧,你赶紧过去吧,我上厕所去了。”他走的快,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最好不要再有交集。
陈中宵还在楼道,缩在门旁边的阴影里。
他无意识的扣手指,从指尖痛到心脏,每抽疼一下就在胸口泛起酥麻,呼吸都受阻,让他获得安心。
可他依旧觉得空荡,似乎胸腔里是没有器官的,又从骨头中泛着痒,让他难受的发狂。
直到有一双同样冰凉的手碰上来,轻柔的覆在他交织伤痕的手臂上,耳朵里一直响着的混乱刺耳的声音变小了。
“……”
他的手在抖,方尘几乎也要跟着抖。
也许是他困了,累了,他没有拒绝,没有划开距离。
起身时月光映着他发白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却没有湿热的温度,周围仍然是一片冷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