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蝴蝶梦》行坐云

10、漫长的告别

　　沈星月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那些欺负她的人有朝一日会悔悟，对她感到抱歉愧疚，甚至在她面前忏悔。
　　她等了很多年，直到后来再次受到伤害，也没见天道站在她这边。
　　谁说上帝一定站在弱者这边，它也不曾站在正义一边。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伤害她的人，安稳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新季节交新朋友，新年纪换新朋友，只有她自己孤身一人，被遗忘在那年似夏非夏的秋天，灵魂再也得不到救赎。
　　然而此时此刻，在沈星月已经伤害自己不抱希望后，那个面目可憎的人突然对她说道：“对不起。”
　　“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故意针对你，可能是我的偏见吧，我不想说什么如果再好好相处我们就会成为朋友之类的话，我现在就仅仅是对我之前的行为道歉。”
　　星月心里五味杂陈，仿佛身体里有两个灵魂，19岁的她在询问13岁的自己：“如果我说原谅她会不会对不起受苦的你。”
　　但我相信你始终和我一样。
　　“那我现在也没办法和你说没关系，但我觉得如果有机会好好相处，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她看见舒玉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适时地站在门口鼓掌，随后就是一段感人肺腑的鸡汤式总结。
　　最后的最后，沈星月上台和大家告别，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大家——眼含泪光的徐子晨，一脸纠结的董珍，略有期待的王一黎，充满悲伤的周希雨，低着头的舒玉，总是公事公办的江恒，坐在他身边清冷的郭媛，还有她相伴了一个月的组员：一向稳重的方致远，很高冷但善良的赵昭，总是聒噪的陈有音，沉默安静的朱梨，以及此刻正在盯着她深思的顾北辰。
　　就算曾经在这里大多数是不好的回忆，但没有一个学生会不怀念年少的时光，所以我面前的你们，我从不曾心生怨怼。
　　“我与你们一见如故，从开学第一天见到你们，就觉得特别亲切。我们相处了短暂的一个月，但在我心里像过了三年那样长，我喜欢与大家待在一起。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在开运动会，长跑时隔壁班的同学故意撞倒了我们班的徐闯同学，咱们的班长就带着大家去维权，男生差点跟人家打起来，赵昭在播音室据理力争……”
　　“我的印象停留在男生们搀扶着徐闯走在夕阳下的剪影，以及后面跟着拉拉队的女生们……我们十三班一直是个很团结的集体，王老师也是超级好的老师，相信我们大家的未来，都会前程似锦。”
　　告别会以星月鞠躬结尾，大家收拾书包准备放学，从始至终顾北辰都没和她讲过一句话。
　　星月要把放在课桌的所有书都搬回家，同学们陆陆续续走掉，徐子晨和朱梨背着书包赖在她身边，“我们送你回家。”
　　“我自己搬得完，而且晨晨阿梨，我们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
　　“我送你吧，把书放我车上。”顾北辰终于开口讲了第一句话。
　　星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朱梨立刻把手中的一摞书递给他，“辛苦你。”
　　四个人陪着星月回家，走得很慢，星月笑道：“平时我五分钟的路程，今天走了十几分钟。”
　　老旧的小区居民楼，他们在夕阳下告别。
　　徐子晨把收到的一箱子礼物递给她，拥抱后和她说再见。
　　“小月，有空我会来找你的。”
　　“晨晨，咱们会一直写交换日记的吧。”
　　朱梨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我不太会说话，以后就，保重自己。”
　　“阿梨，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
　　两人走掉后，顾北辰还是站着没有动。
　　“我帮你把书抱上去吧。”
　　星月笑：“六楼呢，我自己真的可以的。”
　　顾北辰从书包里掏出礼物，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没有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在想，你……你喜欢我，我该怎么回应……星月，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好好学习……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可以等到18岁等我考上大学，我们……”
　　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星月听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盯着顾北辰，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道：“顾北辰，未来总是不可期待的。”
　　“我知道，你要去上高中明年就能高考了，你一定拥有很好的未来，但是，但是你愿不愿意等等我，你去了哪个大学我一定拼命学习去找你……”
　　夕阳余晖落在他的脸上，他明明还是印象中那个小小少年，此刻却仿佛一瞬间长大，增生了承担的魅力。
　　还要再期待什么呢，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顾北辰，我从前做过一个梦，梦里你说你讨厌我再也不想看见我，我于是再也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可能你是受了别人的挑唆吧，但我一直想要的，也只是待在你身边做你的朋友。”
　　“我羡慕他们可以随时和你说笑玩乐，我做值日生扫地扫到你的位置你都不会和我讲话。我很难过，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感情没有中间态，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在你这里，我明明喜欢你却因为你讨厌我，而不得不学着讨厌你。”
　　“这两种情感像两股反方向的力，常常将我撕裂。”
　　星月说的很平静，顾北辰的表情越来越不忍心，她又心软，“不过，人是要活在当下的，你不必给我什么承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答应你。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吧？”
　　他们相视而笑，顾北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星月，我突然有种感觉，你未来一定会忘了我。”
　　“为什么？”
　　“你知道吗，咱们开学第一天那会儿，我跟周围的每个人聊天，却在看见你时觉得很熟悉，我想跟你讲话又不敢，我就静静地看了你好长时间。”
　　“结果好奇妙，我明明坐在你对面，按理说你抬头应该先看见我，可是你跟我左边右边的人打招呼，唯独没有对上我的目光，跟有意避开似的。”
　　“我想如果我跟你讲话，你会不会假装没听见然后不理我，于是我给你写了张纸条。”
　　“我当时在想，你的名字真好听。后来我听她们叫你月月小月，为什么不是星星呢，这样你和我一样，都是星星。”
　　“顾北辰。”星月打断他追忆往昔，“现在还不到坦白局的时候。”
　　“什么？”
　　“我又不是要死了，干嘛说这么伤感的话题。”
　　“可是，咱们就要见不到了。”
　　“我有空会上网给你发消息的。”
　　“可是……”
　　“别可是了。”怎么光景流转，现在是你舍不得呢顾北辰，干嘛要把分别拖的比过程还长。
　　分别其实是个瞬时性动词。
　　“月月？”星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才记起今天又是周五小休日。
　　星华在他们之间若有所思的打量，星月笑：“这是顾北辰，你不是见过嘛？”
　　“嗷，之前爬山那次。”星华把车子停好，转头问她：“不请同学上去坐坐吗？”
　　“不是，他就是……”送我回来，后半句憋在口中，顾北辰抢先道：“我帮你抱上去，挺沉的。”
　　“？”星月还在疑惑中，顾北辰已经接过她手中的书转身上了楼。
　　妈妈知道星华会回来，已经在做饭了，看见星月身边的顾北辰，愣了一瞬，星华先解释道：“月月的朋友，帮她把书送回来。”
　　“多少书啊，还麻烦朋友。”妈妈又转身回了厨房。
　　星月领着顾北辰往卧室走，边走边说：“我姐我俩共用一个房间，你不要乱看嗷。”
　　顾北辰于是把书放下后就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妈妈喊星月出来端水果，再进来时发现顾北辰盯着书架目不转睛：“你喜欢看书吗？”
　　“还行。”
　　“我能看看吗？”
　　“随便看，左边书架是我的，右边的是我姐的。”
　　妈妈又喊星月去厨房，“你这个朋友有没有什么忌口啥的？”
　　“……”真不知道，不过不重要，“你随便做呗，做啥吃啥。”
　　星华看他们在卧室，于是去书房看新买的杂志，星月返回房间和顾北辰并排坐在书桌前。
　　那种好奇妙的感觉又席卷身体——从前她每次换位子都盼望着能和顾北辰成为同桌，一个学期只有那么一次机会：那次他们恰好在同一个小组，分配位子时别人两两已经组成同桌，只有星月的身旁还空着，顾北辰拎着书包站在过道里。
　　□□问他怎么不坐下，他说他忘记是哪组的了。□□看了看名单，扫视了一圈，“你去坐沈星月旁边吧。”
　　只有上天知道这句话对于当时的沈星月来说，有多么动听。顾北辰走过来，把书包扔在桌面上，坐下的动作太大甚至带起一阵风。
　　从头至尾，星月都没敢回头看他一眼，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时光怎么度过。
　　结果她的欢喜雀跃只保留了一个周五的下午，等到周一再来时，□□又把顾北辰调走了。
　　往事不可追，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舒玉的手笔，但再想也没用意义了。
　　而此时此刻——“顾北辰。”星月回头看他，“帮我把那个文具袋拿过来。”
　　虽然我已经决定要放下了，但是，只有完成心愿我才能真的坦然真的放下。
　　想做的都做吧。
　　于是吃完饭后：“顾北辰，咱们去河边散散步吧。”
　　两个人走在河岸边，吹起暮秋的一阵风，夕阳渐渐下沉，星月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恍惚：好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很多年之后的未来，她也和一个人在河边散步，他们亲密无间，他们心有灵犀，他们聊天南海北的天。
　　于是她微微侧过头去看顾北辰，是他吗？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未来是他陪在自己身边吗？
　　少年的衣服仍旧被风吹起，白衬衣变白色卫衣，夏风转秋风，物换星移，世事万物到处在变，遑论人心。
　　河边好多路灯，星星点点，星月突然讲：“我做过很多关于你的梦。”说完就瞥见顾北辰的脸颊微红，她顿时觉得这话很容易让人遐想，又补充道：“有很多关于未来。”
　　“具体有什么？”
　　“那不能说，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候。”
　　河岸旁有人摆着音箱在唱歌，一首摇滚乐之后是《年轮》，悠悠洋洋传过来。
　　他们一起惊奇地看了对方一眼，“老大的歌！”
　　或许是之前的坦诚让人的关系更拉近了一步，星月什么话都敢跟他讲：“我幻想过未来有一天，我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听老大的演唱会，然后他在演唱会上会掏出戒指向我求婚，就是不知道到那时候，老大还开不开演唱会。”
　　顾北辰静静听着没有接话，转头看了一眼唱歌的人，忽而问道：“你的脖子还疼不疼？”
　　“你现在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星月透过他也在看唱歌的人，“有一点点吧，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你周末都在家干什么？”
　　“学习。”
　　“……”顾北辰继续往前走，“所以，我不会的题能问你吗？”
　　“我相信你没有不会的题，你只是不爱学英语，别的你都会。”
　　已经走到河的尽头——一座白色大桥，“这个明明是白色的桥，为什么大家都叫它彩虹桥？”
　　星月很惆怅：“因为，未来它真的变成了彩虹桥。”
　　两个人站在桥上吹了会儿晚风，顾北辰提议道：“回去吗？”星月点头，在转身的瞬间，顾北辰把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是因为我告白了你也委婉接受了所以才对我这样吗？
　　“风有点凉。”顾北辰解释道，说完就往路上走。
　　“其实你不用送我回去的。”
　　别把告别拉的这么长，否则我会更舍不得的。
　　顾北辰有一点无语，“我的车子还在你家楼下。”
　　“嗷。”
　　两个人又在楼下分开，天色迷蒙，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顾北辰惋惜地说道：“以后想见你就难了。”
　　星月怔神，恍然发觉眼前人很陌生，明明上次爬山时还一副小屁孩的样子，今日种种竟像脱胎换骨。
　　星月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再见，顾北辰。”
　　“星月，再见。”
　　……
　　回到家时星华还没有走，跟她讲明天可以去学校一趟，老师要现场看看她做题啥的。
　　星月安下心来，又背了一遍物理公式才去整理从学校带回来的书和礼物。
　　都是些小女孩会喜欢的精美的摆件，文具之类的，她好奇王一黎会送什么，打开看是一个卷轴，慢慢伸展开发现是手抄版的《金刚经》，王一黎亲笔。
　　刚毅清秀的正楷，在金色的卷轴上舒展开来，星月看进去了，心里逐渐平静，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也很好奇顾北辰会送什么——打开看居然是一条手链，中间穿着的好像是一颗琥珀。
　　什么意思？
　　星月实在是好奇，于是悄悄去书房打开电脑登录账号，刚巧顾北辰的消息传进来：“早知道就送你项链了，今天看你带着山茶花，你的脖子受伤很严重吗？”
　　沈星月：“不严重的。不过，为什么是琥珀？”
　　顾北辰：“我去精品店，问有没有什么有意义的礼物，店家说这个手链。”
　　沈星月：“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顾北辰：“琥珀的形成就在一瞬间，而我们就是由很多个瞬间组成的，奢望永远总是太难，我只爱你每一个瞬间。
　　顾北辰：“老板原话，本来还有一张贺卡呢，我怕这上面的话会让人误会，就没要。”
　　沈星月：“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窗口又突然抖动，是何深：“又在跟我弟聊天啊？”
　　沈星月：“你不应该在上晚自习吗？”
　　何深：“我请假了。”
　　沈星月：“我姐说你是年级第一，现在我持怀疑态度。”
　　何深：“自习上的多，不代表分数多。”
　　沈星月：“……”
　　何深：“没事儿去……”
　　沈星月：“没事儿去学习别和幼稚的小屁孩儿聊天，拜拜咯。”
　　然后退出账号关上电脑，一气呵成。
　　周围的空间一瞬间陷入黑暗，星月静静坐了好一会儿，默默叹了口气，悄悄回到房间，打开顾北辰送的礼物盒子，将那串琥珀手链戴在了左手腕上。
　　不管未来如何，我也只依靠着这一个瞬间，勇敢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