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
赵宜霜那一番话后，众人沉默了一路，终是回到了大道上，前头一辆马车静静候着。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宓水。”赵宜霜翻身下马，三两下便将车与马套好，将车门一掀，示意她们上去。车厢里头坐着个小姑娘，年纪约莫七八岁，穿着一件暗红色绣着小鹿的秋衫。她一头栗色软发带着点微卷，头上歪歪扭扭地扎着两个小辫儿，其中一撮还没扎好，松松垮垮地搭在鬓边。她双手托腮，正板着张小脸盯人，一双琥珀色眸子在三人脸上来回琢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像是在给人排座次，又像是在猜谁是“坏人”。
“小风，叫小姑。”
这三个姑娘差不多大，哪个是小姑呀？小姑娘没立刻开口，而是皱了皱鼻子，歪着个小脑袋将三张脸挨个瞧了个遍，忽地眉开眼笑，一双水眸子里燃起了一团小火球，冲着赵南枝精神劲儿十足地喊了一声：“小姑好。”
她喊得清脆，说罢还自觉地抬了抬下巴，神情中带着几分“我猜对了吧”的得意，又眼角偷瞄了赵宜霜一眼，生怕娘亲嘴里冒出一句“错了”。
赵南枝摸着她的头夸赞道：“小风真聪明，怎么知道我是小姑的呀？”
“娘说，小姑叫外头的坏女人骗了。我想这个姐姐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那个坏女人。小姑一直盯着她看，肯定是在问她为什么骗你。而这个姐姐嘛……”她一扭身看向沈秋筠，煞是凝重地拧起了眉头，“这个姐姐嘛……我看不出来，她心思藏得深。我娘说，这种人惹不起，万一我瞎猜她是坏女人，估计没好果子吃。”
李姜在一旁笑出了声，甚少见她不端着，忍不住偏过头，轻轻咳了一下，想把笑意压下去，却到底没忍住，肩头微微颤了两下。被孩子说是坏女人了，她竟是丝毫不恼，反而抚了抚垂发，抬眸看向小姑娘，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学着赵南枝方才的词儿，捏着赵南枝方才的调子，一边摸着小风的头，一边亲昵地夸奖道：“小风真聪明。”小风被她盯得都不好意思了，瞅了瞅娘亲，脑袋却没挪。毕竟这姐姐，确实又好看又温柔。
赵南枝当即黑了脸，忽觉这趟车，怕是比密道还难走。
赵宜霜终于听不下去了，带着名号警告道：“江山郡主，我不管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劝你没把立场想好前，离我妹妹远一点。”
“阿姐，你别这么说……”这时候也不能指望沈秋筠为李姜来上两句，赵南枝当仁不让，继续打着圆场，“姜儿她一直没出过梁都，那地方就算是魏地，也不一定与她有关……而且姜儿她真的很喜欢你，平日里常常翻阅《野云集》，你写的她都能背下来……”
“你信谁？到底谁是自家人？”赵宜霜不等南枝说完，看向车厢角落，冷不丁点了个名，“小沈。”
“在！”沈秋筠不知怎么就被叫到了，顿时坐直了身子，显然没料到这话茬还能落在自个儿头上，音儿都比平时高了些。
“无事，”赵宜霜只与她淡淡一笑，“就点点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小风似乎是懂了，又似乎没有懂。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赵宜霜，右看看赵南枝，再看看李姜和沈秋筠，不足一指宽的眉心皱得像块被压塌了的千层酥饼，仿佛无论怎么想，都破解不开眼前这道难题。她纳罕了好久，最后嘟囔了一句：“你们好复杂哦。”
没人接话。
半晌，是李姜先开了口，笑盈盈地伸出手来：“既然你们怀疑我，那请赵大人把我绑了吧。”
她话音软，笑容更软，双手并拢伸到赵南枝面前，袖角滑落，恰好露出那段包扎好的伤口。
啧，着实过于恰好了些。
这模样，倒像不是要人查她，而是请人查她，语气诚恳得很。她是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略略一歪头，那委屈里透着点俏皮、俏皮里又揉了点讨巧，俨然是在说：“你快来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无辜的嘛。”
这人真是嫌火少得不够旺。
赵南枝听得眼皮直跳，一手按下她，皱眉道：“别闹啊。”
那话说得不凶，低低的，哄人似的。任谁听了都知道，她对她是真没辙。
赵宜霜驾车听着，头也不回，扬手便甩了一鞭子，叹了一句：“家门不幸啊。”
这一记鞭声甚是响亮，苦了马儿一声嘶鸣。
***
前方就是驿站了，临别前，赵宜霜拉着赵南枝在树林子里多说了几句。
“这些年我常在外，顾不上家里，许久没见你了，一转眼，你也不是个小孩了，”她低头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我记得你出生那年，才那么点大，脸上红扑扑的，眼都睁不开，手却握着个小拳头，死死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松。爹那会儿在南蛮领兵回不来，比起他，还是我先见着你的。
你说爹忙忙碌碌了一生，漠北打过，南蛮打过，除了得了个北地双璧的名头，他又得到了什么？
当初，他就不该跟着那个臭不要脸的，那人自己死了快活了，留着活人受罪。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明白人。
当初，我就不该喜欢上个另一个臭不要脸的，不然赵家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进退两难。
可他爱功名利禄，就是爱，我爱你姐夫，就是爱，我们都没做错什么，不过是随心而已。世间哪有什么双全法，都称赞什么舍己、顾家、成全……可说到底，人只来世上一遭，区区几十年而已，我只是做了心中想做的事。同样，你要和那魏国郡主不清不楚，是你的决定，姐姐今日话说得重了些，也仅是告知你其中风险。至于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不会拦着你。
作为赵家人，我不是个好姐姐，更不是个好女儿。虽然我常说爹的不是，但他把你送来梁国，是对的。可惜苦了你，小小年纪，过的竟是这般日子。”
“阿姐不必忧心，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
“我没跟你客气，你也别回我客套，”赵宜霜听不来这些，截住她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南枝，我走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人。很多事，我三言两语没法说清。但我想告诉你，赵家的出路，不在我，也不在良皓，在你，在梁国。”
“姐姐，我明白了。如今不太平了，你带着小风要多加小心，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梁都找我。”
“我你不必担心，”赵宜霜嗤笑一声，拍了拍妹妹肩膀，“倒是你那傻二哥，我得再去劝劝。就他那点斤两，还敢在魏国混，早晚给人煮成一锅汤。哪日你若有缘见着他了，也替我劝劝，那笨驴真犟。”
相逢有尽时，赵宜霜从包袱里摸出一叠纸，朝李姜走了两步，定住身来打量了她一番。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敢擅动。
赵南枝后牙槽都要咬紧了。
这姐姐是真玩心大，李姜也是真能憋，默默行了个礼，在赵宜霜打个样前，绝不先出声，叫人拿捏不住话柄。那点无言在两人之间拉扯着，谁也不往前踏半步。
默了少顷，赵宜霜才往前一递：“这是《入蜀篇》的初稿。写的时候手快了些，排版也未理顺，有些内容与主旨偏离，便没收进正册。你若想要，便拿去吧。”
她说得平平淡淡，谈不上是送礼，更似在打发。而李姜受宠若惊，她甚至做好了赵宜霜会抬手扇她一巴掌的准备，整个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她俯身双手接过，声音带着一丝意外的欢喜：“多谢野云君，我会好好读的。”
赵南枝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姜动得极轻，指尖虚搭上边沿，只怕稍一用力便扯碎了。这位郡主殿下是懂人心的，与赵宜霜不过几个时辰的相处，便已猜出她的路数。果不其然，赵宜霜并未即刻松手，两人就这样各执一端，谁也不催，谁也不让，唯那纸页在风中轻颤。
赵南枝在袖中不禁五指紧攥。
良久，赵宜霜才松了手，她扫了李姜一眼，眼里没什么波澜，不过是放下一件多余的东西罢了。李姜将那叠纸抱在怀中，像捧了个沉甸甸的宝物，唯恐那人改了心意。
赵南枝原本紧握的手掌渐渐舒展开来。
告别需干脆，好话不宜多，赵宜霜跨步上马，缰绳一提，洒下一句：“有缘再会。”
小风扒着车窗，掀帘朝赵南枝大力挥舞着小手，小脸涨得通红：“小姑保重啊，我会记得你的！”
赵南枝冲她笑着挥手，目送马车渐远。
几人回了驿舍，安顿好人手后，三人围坐屋中，灯影偏斜，气氛轻松得出奇。
“赵大人不怕我跑了？”李姜捧着茶盏，轻悠悠地吹着热气儿，目光却紧紧揪着赵南枝不放，唇角勾起一弧浅笑来，“这么宽松，是想让我主动投案吗？”
赵南枝一手按住太阳穴，果断不接话。
李姜看她不搭腔，反而笑意更盛，放下茶盏，往椅背一靠，懒洋洋地做出一副寻思样，“赵大人既不审我，也不撵我……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了。”
李姜真的，指着她这点羊毛使劲儿薅。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 3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