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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真相浸血 ...

  •   那夜,郑锡祖在便殿旁看得真切。他早已识破眼前的王,原是当年的小宫女,而自己当年错杀了世孙。这秘密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此前垣几次夜出,他都尾随在后,刀光曾数次悬起在她身后,却终是犹豫——杀了她,如何向尚宪君交代错杀之过?不杀,秘密败露亦是死路。户判事泄后,他错失灭口良机,尚宪君已对他生疑,此刻动手更难自圆其说。

      不如守着这秘密。他望着垣的背影,心思翻涌,直至撞见郑致韵强行拥住她,才猛地回神。

      彻夜无眠,他在院中枯等。郑致韵一进门,他便攥紧拳头喝问:“你想做什么?”

      “什么?”

      “那人是殿下!”郑锡祖的声音淬着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什么错!”
      .

      “您听说了吗?”福童拽着者隐君的袖子,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凑到他耳边,把郑致韵在便殿外的举动说了个大概。

      “岂有此理!”者隐君猛地踹翻了脚边的花盆,陶片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夜鹭。他提着衣袍往宫里冲,远远望见郑致韵从承政院出来,青绿色的注书袍在晨光里晃眼。

      “郑致韵!”者隐君的怒吼惊得宫人纷纷跪伏。不等对方反应,他的拳头已狠狠砸在郑致韵脸上。

      郑致韵踉跄着摔倒,鼻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者隐君俯身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得离地半尺:“我早警告过你!不准任何人伤她分毫!”

      “她是王,有家国重任在身,岂容你用私情牵绊?”他的拳头又扬了起来,指节因愤怒而发白,“你的感情就这么浅薄,连君臣之礼都忘了吗?!”

      “王兄!”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立在晨光里,穿着一身玄色劲装,额角还带着薄汗——显然刚从校场过来。她朝者隐君递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有隐忍,有无奈。

      者隐君的手缓缓松开,郑致韵跌坐在地,咳嗽着吐出带血的唾沫。

      “郑致韵,过来。”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转身往校场走,玄色披风在风里掀起一角,像只展翅的夜枭。

      校场的黄沙被秋风吹得打旋,武器架上的长刀泛着冷光。侍卫们屏息立在四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拿刀来。”垣道。侍卫递上柄木剑,她却扬手掷在地上,剑身撞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真刀。”

      侍卫慌忙换上两柄开了刃的长刀。

      郑致韵握着刀的手在抖,刀刃映出他苍白的脸。不等他站稳,垣的刀已带着风声劈来。“哐”的一声巨响,郑致韵的手臂震得发麻,虎口裂开道血口。

      “寡人说过,读书人要守礼。”垣的刀如疾风骤雨,招招直逼要害。她的额角渗着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玄色劲装上,洇出深色的痕,“发乎情,止乎礼——郑注书听不懂吗?”

      郑致韵久疏战阵,只能狼狈格挡。

      垣的力气大得惊人,每一刀都带着压抑的怒,像是要把连日来的憋屈、误会、委屈全砍在他身上。刀光剑影里,他的胳膊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刀刃往下淌,滴在黄沙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几个回合后,郑致韵被一脚踹倒在地。

      垣喘着气,汗水浸透了她的劲装,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却紧绷的线条。她踩着他的胸口,将长刀架在他颈间,刀刃冰凉的触感让郑致韵猛地一颤。

      “君臣之礼,现在懂了吗?”垣的眼底像燃着火焰,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再敢越矩,这刀就不是架在脖子上这么简单了!”

      .

      “娘娘!不好了!”俞恭着急忙慌地冲进中宫殿,“殿下……殿下在校场跟人动真刀了!”

      “动刀?”夏景正对着铜镜描眉,黛笔顿在眉间,“跟谁?”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郑注书啊!”俞恭急得跺脚,“殿下的眼神凶得很,像是要杀人!”

      夏景放下黛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镜沿。她本不想管郑致韵的事,可“真刀”二字像根针,刺得她心口发紧。怕殿下出什么事,她终究还是跟着俞恭往校场去了。

      远远就望见校场中央的刀光。

      垣的玄色劲装在黄沙上格外扎眼,她正踩着郑致韵的胸口,长刀架在对方颈间——那姿态哪是比武,分明是泄愤。夏景的心莫名一松:若真有龙阳之好,怎会动这么大的怒?

      可下一刻,她的目光突然定住了。侍卫们个个膀大腰圆,站在垣身边像堵堵铁塔,而垣的肩宽还不及他们的一半;方才郑致韵被踹倒时,垣的手腕翻转间,袖管滑落,露出的小臂竟比寻常男子纤细许多……

      某个模糊的念头突然撞进脑海,像道闪电劈开了迷雾。她猛地停住脚步,伸手捂住嘴,指尖冰凉。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来:世子时为护她受伤,她扶着“他”回东宫,“他”的身子轻得像片羽毛;她想为“他”解衣疗伤,“他”眼里那惊慌失措的闪躲;流放归来后射箭受伤,“他”宁肯自己上药也不肯召医员;还有合房夜那句“我做不到”……

      原来如此。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烫得眼眶生疼。她转身就跑,连俞恭的呼喊都没听见,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那棵她们曾携手立誓的松树前。

      夏景扶着树,腿一软蹲坐在地。秋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脸上,像无数细针扎着。她想起垣为她摘初雪梅花时的温柔,想起宫宴上替她挡酒时的护持,想起那句“并非不喜欢你”……

      原来她恋慕的王,竟是与自己一般的女儿身。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可眼泪掉着掉着,又突然笑了——难怪她总觉得与垣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难怪垣看她的眼神里,除了君王的疏离,还有着女子才懂的细腻。

      她蜷缩在树下,秋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受伤的蝶。

      .

      “商团里找不到武器交易的记录。”副护军的声音压得极低,烛火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看来尚宪君把证据藏得更隐蔽了。”

      垣捏着案上的密信,指尖泛白:“闾延的私兵基地……他会不会把账簿藏在那里?”

      “十有八九。”副护军起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臣这就去一趟。”

      “太危险了。”垣抬头望他,眼底满是担忧,“那里戒备森严,稍有不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副护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殿下忘了?臣自您幼时就护着您,这点险算什么?”

      垣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喉咙发紧。这是看着她长大、比亲人还亲的人啊。可扳倒尚宪君,似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终是点了点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务必……活着回来。”

      .

      尚宪君的书房里,檀香混着血腥气弥漫。他把玩着枚玉印,对郑锡祖道:“大司宪的女儿,与你儿子曾见过几面吧?促成这桩婚事,既能拉拢申莹秀,又能稳住局面——政治,本就是靠联姻结盟的。”

      郑锡祖想起郑致韵在校场的惨状,喉结滚动:“若大司宪肯应,臣无异议。”

      “对了,”尚宪君忽然话锋一转,指尖在案上敲出轻响,“昨夜有人潜入商团。户判刚倒,就有人敢动我的东西……看来得你去趟闾延了。”他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狠戾,“那些私兵账簿,你得全数带回。别再让我失望。”

      “是,大监。”郑锡祖躬身退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

      闾延的私兵基地藏在山谷深处,火把的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副护军贴着崖壁潜行,靴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守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长矛上的铁尖在月光下闪着寒芒。

      他摸出块石子,朝左侧的密林掷去。“谁?”守卫们举着长矛涌过去,火把的光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露出片空档。副护军像只灵猫,翻身跃进书库。

      书库里弥漫着霉味,他在黑暗中摸索,指尖拂过一排排账簿。近一个时辰后,终于在最底层的木箱里摸到了那几本封皮发黑的册子——纸张的厚度,正是记录私兵粮草与武器的账簿。

      他将账簿揣进怀里,刚跃上横梁,一道熟悉的身影已拦在面前。

      “老友,你比我料想的来得早。”郑锡祖握着剑,声音在空旷的书库里回荡,“上次我说过,再见面,不会轻易放你走。”

      长剑出鞘的脆响划破寂静。两人在狭窄的书库里缠斗,剑刃相撞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脸。

      郑锡祖的招式狠戾,副护军却处处留手——他们曾是同门,一起在武举场上挥汗,一起在月下饮酒,那时的剑,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相杀。

      “你真要为尚宪君卖命?”副护军避开他的剑锋,喘着气道,“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忘了翊善是怎么被诬害的?”

      郑锡祖的剑猛地顿住。父亲刚正不阿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还有翊善临刑前那句“我没通敌”……这些年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因言获罪,可副护军的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尘封的角落。

      “父亲的死,难道与尚宪君有关?”郑锡祖的声音发颤,剑刃在手里晃了晃。

      副护军正要开口,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姜溵曙带着几名暗卫赶到,见此情景,拔剑便要上前。

      “别伤他!”副护军喝止道,却被郑锡祖抓住空档踹倒在地。

      “愣着干什么?快走!”副护军将怀里的账簿塞给姜溵曙,自己持剑迎向追来的守卫。他的后背很快中了一刀,血顺着衣袍往下淌,染红了脚下的青砖。

      悬崖边的风像鬼哭。守卫们举着弓箭围上来,箭尖直指副护军的胸口。郑锡祖突然嘶吼:“住手!”

      可箭已离弦。副护军挥剑挡开射向姜溵曙的羽箭,自己却被数支箭穿透了胸膛。他看着姜溵曙抱着账簿跃下悬崖,唇边忽然绽开抹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炯设!”郑锡祖冲过去,扶住他软倒的身子。副护军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袍,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源道……回来吧……”副护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声“源道”,是他们年轻时的称呼,那时的他,还不是尚宪君的爪牙,只是个想守护家国的少年。

      郑锡祖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终于决堤。

      夜。尚宪君府

      “他没带走账簿。”郑锡祖低声道,“副护军当场断气了。”

      暗处,尚宪君嘴角微扬:“付了这么大代价,殿下该醒悟了。”

      郑锡祖满眼落寞,悄然退下。

      好友中箭的画面在脑中翻涌——他明明没下令放箭,守卫为何突然动手?副护军临终的质问又撞进来:“你忘了父亲和翊善是怎么死的?”

      父亲一生正直,不结党援,家徒四壁,却莫名获罪。翊善是父亲挚友,分明是被尚宪君诬陷致死。难道父亲的死,也因触了尚宪君的利益,才遭构陷?

      尚宪君那句“路上有阻拦,尽早除掉”,此刻如淬毒的冰锥刺入心口。副护军之死,必是他暗中授意。

      症结豁然解开,郑锡祖望着夜色,泪无声滑落。

      .

      “殿下!” 福童踉跄着撞开殿门,声音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哽咽。“闾延……闾延那边捎来消息了。”

      垣正握着朱笔批阅奏折,笔尖在纸上一顿,墨点晕开个小团。她抬眼时,见福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心猛地往下沉:“什么消息?”

      “您……您去便殿看看就知道了……”福童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抬手抹了把脸,指腹沾着泪水。

      垣跟着他往便殿走,刚跨进殿门,就看见姜溵曙立在中央——他的粗布袍被划得褴褛,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渍,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渗着新鲜的红,显然是刚从生死场里闯出来。

      “副护军呢?” 垣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哑,指尖攥得发紧。她望着姜溵曙,眼底还存着一丝侥幸,盼着能听到 “他在后头” 之类的话。

      姜溵曙抬起头,脸上混着血和泪:“副护军他……他让属下一定把这个交给殿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里面是几本账簿,封皮被血浸得发黑,边角卷皱,显然被人紧紧揣了许久。

      垣的手指抚过那些暗红的血迹,指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一页页翻开,上面的字迹扭曲,像是用生命写就。

      姜溵曙“咚”地跪在地上,膝头撞在青砖上的闷响,像砸在垣的心上。他抬起头,脸上混着血和泥,唯有双眼红得吓人:“副护军他……他临终前攥着这个,让属下一定亲手交到殿下手里。”

      垣伸出手,指尖刚触到账簿,就控制不住地颤抖。粗糙的纸页蹭过掌心,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像副护军最后残留的温度。她一页页翻开,上面的字迹被血晕得模糊,却字字清晰地记录着尚宪君私藏武器、豢养私兵的罪证。

      原来这就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

      悔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若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死也不会让他去闾延。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账簿上,洇开更深的痕,顺着纸页往下淌,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呜咽声里,她抱着账簿,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喉头哽着的哭腔,怎么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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