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老娘造定了》另刀行

69、第六十八回

　　沈万安盯着面前那张殷切的脸，心底存疑却还是舀了一碗。

　　侞卿见他只盛不喝，忙凑上前，谄媚道：“等一下。”

　　她接过汤碗，将里面的果肉细细捣碎，等到汤与果肉彻底融为一体，看起来晶莹剔透才将碗送了回去：“现在可以了。”

　　沈万安没着急接，侞卿率先舀了一勺入嘴。

　　好喝。

　　又回身换了汤匙，笑嘻嘻道：“放心吧，没毒。”

　　沈万安冷哼一声：“谅你也没那个胆。”直接夺碗一饮而尽。

　　与方才的清甜相比，口感绵密顺滑，一口软到脾肺，别是一番滋味。但一想到她所说的千回，甘甜中突然多了一丝回酸。

　　他眉心一蹙，将汤碗还了回去。

　　“可是好喝？”侞卿追问。

　　沈万安神色淡淡：“一般。”

　　一般？

　　侞卿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懂欣赏，她这汤别的不敢保，味道准是没错的，以往不仅将军夫人馋涎欲滴，就连素日里来不吃梨的许钧泽来她那也能喝上一大碗，到他这就一般？

　　暴殄天物，还不如倒了喂狗。

　　侞卿不满腹诽着，脸上却挂着谦和的笑意：“既然大人不喜妾身的手艺，那妾身也不再大人面前卖弄了，时辰不早了，还请大人回屋歇息着吧。”

　　沈万安听出她的催赶之意，非但没有走出厨房，反倒找了个旧板凳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侞卿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手中的汤也有些食不知味。

　　难道他的气还没消，打算跟她算一算旧账？

　　可瞧着他那副恬静的神情，倒也不像是动怒的架势，莫非是因为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鹤氅？

　　侞卿百思不得其解，端着汤碗的手不由一紧。管他是不是因为衣物，眼下她占着他的衣物总归是理亏的，刚要放下碗去解，却被身前的沉声所打断。

　　“喝完了？”

　　“啊？”侞卿连忙点点头，“嗯。”

　　“做碗素面。”

　　“素面？”

　　这已经过三更天了，做出来给谁吃啊。

　　沈万安似乎看穿了她眼底的困惑，懒懒道：“我吃。”

　　侞卿瞄了他一眼，欢快凑到他身前：“原来大人喜欢妾身做的素面啊。”

　　距离猛地缩近，他甚至能看到她眼中的点点星光。

　　一晃一晃。

　　晃得他有些目眩。

　　沈万安定了定神，别开脸，看向另一侧，缓缓吐出两字：“一般。”

　　侞卿笑着转回身，重新走向灶台。

　　沈万安瞧她神情愉悦的架势，不解追问：“乐什么？”

　　“之前大人也说一般，倒头来还不是一碗吃得干干净净，大人若是喜欢，何必口是心非，妾身常给大人做就是。”她边说边处理着食材，速度之快毫不逊色于醉玉斋的大厨。

　　沈万安坐在原处，不觉脸颊又一热。

　　他口是心非？

　　也就和这梨汤差不多，勉强能入口罢了，她倒是往脸上贴金贴得急。话虽如此，但平心而论，她的素面虽是寡淡无味，却又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熟悉到他总觉得他在哪吃过般。

　　“这素面你做了多少回？”

　　侞卿刚想说加上这次第二回，但恐他拿此来揶揄她，又自主加了几回：“大约五六回吧。”

　　五六回。

　　听起来倒是比千回顺耳多了。

　　“做给旁人吃过？”

　　侞卿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先是“啊”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沈万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他起身看向窗外，在背转过去的刹那，唇角不禁轻轻扬起。

　　约过了半柱香，侞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到桌前。沈万安大概是真饿了，三下五除就将面吃得干干净净。

　　刚整理完菜板的侞卿一回头看着那光洁的面碗，不免大吃一惊：“都吃完了？这次的味道是不是比上次有进步？”

　　沈万安照例不语，清洗干净面碗便朝外走去。

　　侞卿快速擦了擦手，也跟着追了出去。

　　折腾了这么久，她现在确实有点困了。

　　可没走几步，身前之人突然停了下来。

　　侞卿一个趔趄，胳膊再一暖，一股缓冲力从前传来，她重新稳站在原处。

　　沈万安收回手，轻轻应了一声：“嗯。”再然后就大步走回里屋。

　　侞卿僵在原地，这算是回答她的问题？

　　不对。

　　这很不对劲。

　　一细想起来这晚上的种种，沈万安的一举一动都很不对劲，从给她鹤氅，到抢糖罐熬梨汤，再到指使她做素面，就好像一直有意将她困在厨房里。

　　侞卿不自主地加快脚步，待看见桃心还安稳躺在主屋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桃心，那是？

　　侞卿沉吟之际，只见明露从侧屋走了出来。

　　“今晚就委屈姨娘和大人了。”

　　“桃姜呢？”

　　明露温婉一笑：“桃姜姑娘已经睡下了。”

　　“这桃姜。”

　　明露听出她语气中潜藏的嗔怪，仍维持着满脸笑意：“姨娘莫怪，桃姜姑娘这一晚上担惊受怕的，想来也是累坏了，便让她先回去歇着了。”

　　“嗯。难为你处处体谅她们，眼都熬红了吧，早早歇下吧，屋里还有我呢。”侞卿轻轻拍了拍她的间。

　　明露稍微一顿，恭顺道：“这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还请姨娘……”

　　然不等明露再推辞，侞卿已坐在床边，她身体往床架一靠，眼一闭，眼瞅着要长待的架势。明露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只多嘱咐了一句有事随时叫她，就自觉退了出去。

　　屋内归于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侞卿才睡了过去。

　　屋外大雪簌簌而落，身上的鹤氅早就没了热气，她打了个冷战将身子越裹越紧，迷迷糊糊间想睁开眼，但混沌的大脑沉着她的眼皮，让她动弹不得半分。

　　约过了一阵，一股异常的温热从掌心扩开，一路上移至脸颊，再慢慢转到额前。

　　她用力辨别了一下，那股温热应是来自于人手。

　　很宽阔，也很温暖。

　　“怎还这么凉。”

　　耳畔传来轻柔的声音，侞卿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拦腰抱起，再然后就跌入一片柔软中。四周棉絮的温度似乎远不及方才那股温热，她下意识地牢牢抓住那双手。

　　“别走。”

　　眼皮越来越沉，她的思绪也跟着越来越混乱，她像是回到了十一年前，牢牢抓住了那双满是鲜血的手。

　　“阿娘。”

　　身前人呓语不止，被困在原地的沈万安动弹不得半分。他想抽回发烫的手，但看着她皱在一起的脸，还是任由着她拉着。

　　算了，他跟一个梦中人计较什么。

　　沈万安这般宽慰着自己，又将手往前送了送。谁知这一送，身前人像有了感应，猛地向上一扑，直接一把抱住他的脖颈。

　　屋外的青松似也跟着受了惊，窣窣响了两声，抖落了一地的白雪。

　　“阿娘别走。”

　　脖间的力道越来越重，沈万安面红耳赤揽住她的背，脖间的手再次缠绕回来，他腾出一只手，轻拍起她的背。

　　不知拍了多久，身下人的气息渐渐趋于平稳，他动了动发酸的手腕，无奈低声道：“你最好是还在梦中。”

　　本还靠在他身上的侞卿，微睁开一只眼，一见自己像株紫藤倒挂在沈万安身上，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神智不清归神志不清，扑谁不好，偏生扑到这罗刹身上，她搂着他温热的脖子，顿觉搂着个烫手山芋。

　　此刻松开，怕是有故意投怀送抱的嫌疑，可要是不松，岂不是要一直这么搂着？

　　那……
　　成何体统!

　　侞卿陷入两难，门帘轻轻掀动，一道欢快的声音瞬时打破了沉寂。

　　“姨娘……”桃心一句话还未说完，圆圆杏眼盯着眼前搂抱在一起的两人，连眼也忘了眨，抱着头一个劲咳着往回逃窜，“咳咳咳……我就说这风寒一时半会好不了……哎呦，我的头好疼啊，我什么也没看见，绝对都是我的错觉……”

　　桃心一步三嚷，侞卿顺势向后一仰，薄背贴着被褥的瞬间，迅速将自己裹成蚕蛹，缩到床榻最里侧。

　　又以迅雷之势，一把蒙住脑袋，欲盖弥彰地嘟囔一声：“好吵。”

　　怀中温热乍消，一股无名的空荡堵在胸口，沈万安匆匆收了手。他理好衣襟，临出门时朝正欲进来的明露说道：“莫要叫醒她，让她再睡一会。”说完就往书房走去。

　　屋内侞卿本想爬起，但听着沈万安的脚步渐远，不知不觉中又眯了一觉，等到她彻底缓过神来，已过三竿。

　　桃心再三确认好屋内没有沈万安的身影，这才蹑手蹑脚走了进来。侞卿瞧着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难免有些哭笑不得，待仔细询问一番，桃心转得像个欢快的陀螺。

　　“一点小风寒而已，不碍事的。”正说着，桃心又原地转了个圈，来证明她的元气已复。

　　到底是年轻气盛，病来得快好得也快，侞卿拉着她坐回案前。

　　“悠着点，这才刚好些，莫再让你阿姐记挂。”

　　一听提及阿姐，桃心立即收了玩心，规矩坐在对面，替侞卿添了盏茶。

　　俩人吃着茶看了一会子雪，半响，桃心才问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昨晚，沈万安为何会那么轻易地放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