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爱情咒语（校园）》疯景不迷人

81、81犯错

　　秦东旭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居民楼附近的公园里，他差点害死了一条狗。

　　那天放学回家，秦东旭在公园遇到了一条大黄狗，大黄狗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流口水。
　　于是他蹲在吐舌头的大黄狗面前，把手上刚拆开包装只吃了一口的巧克力棒递了上去。
　　大黄狗老实乖巧地在他伸手时长大了嘴，然后，“阿财！”它的主人大声地把它叫回了头。
　　阿财摇着尾巴哈着气朝主人跑过去，主人却没有理会腿边绕圈的狗，而是向着险些喂狗吃了巧克力棒的他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傻#%……￥…&%*”
　　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东旭其实早就听习惯这种破口大骂，暴躁、粗犷、声音大到震得人脑瓜子嗡嗡。
　　外婆外公家总有类似的吵架声，每天都有，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就没有争吵休止的休息日。

　　虽然习惯，但他还是感到不安，尤其是当狗主人指着他鼻子骂，再用骂骂咧咧的语气给他科普狗吃巧克力会死这件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不到十岁的秦东旭害怕了，真心害怕了。他低下头认错，第一次将所有的暴躁的、粗犷的、刺耳的谩骂全部承受。

　　秦东旭从小跟外婆、外公和omega爸爸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都是这样。
　　爸爸不喜欢家里的氛围，嫌弃外婆外公争吵的声音大，所以常常不在家待。
　　当然，爸爸要工作也是一个主要原因，他晚上就会回来了。
　　在爸爸回家之前，年幼但十分懂事的秦东旭放了学就自己走回家，帮外婆洗菜、择菜、淘米、煮饭。
　　一般这个时候外婆也在厨房，在做另一道菜，而外公就倚在客厅的躺椅上看电视。

　　外公从来不干家务，他的腰早年做工时伤了，光站着就得弓着半边身，若要直挺起来，就得撑着墙“哎哟哎哟”痛叫好一阵，最后放弃。
　　外公的腰是好不了了，但是他还能走路，腰伤并不妨碍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老伤最终成了心疾，外公的脾气总是来得突然，来得猛烈——外婆拖地的时候，因为挡到外公看电视了就会被他骂。
　　但外婆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绵羊脾气，她会举起拖把往地上一杵，直接站在电视前面骂回去。
　　接着两人就有得吵了。
　　可最后无论他们吵得多凶，当晚外公还是得吃外婆做的饭，虽然不一定在饭桌上吃，而是端回自己堆满破烂的杂物房吃。

　　秦东旭在学校里跟同学讲过，他家外公外婆可凶了，同学问他：“他们凶你了吗？”
　　他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但其实是有的，只是这样的情况不多，一般只有外公会骂他——在他挡住他看电视的时候。往往这时，外婆听见外公那鸭嗓怒音，就会立马从房间或者厨房里跑出来跟外公吼，吼：“就你声音大是不是！”
　　然后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他则成了局外人。

　　作为已经对这样情节熟悉无比的局外人，幼小的秦东旭是没有太多感想的，他觉得这就是外婆外公的生活方式。
　　直到他长大了一些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有天，他在居民楼底下看到一只被拴了狗绳的狗在冲一个玩球把球乱砸的小孩狂吠，小孩的奶奶立马冲过来跟狗对吠，连吠带骂。
　　那个奶奶他认识，总是坐在树头剥豆角、剥花生。秦东旭放学经过的时候奶奶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微微眯起的眼睛旁边挂着比外婆眉心还要深的皱纹，但笑容很慈祥。
　　这样慈祥的奶奶居然会骂人、不对、是骂狗，秦东旭觉得很惊奇。
　　但课本里学过的课文、图书馆里借阅的书籍都提到过类似的东西，他知道——这叫爱。

　　那天秦东旭回想起了自己因为递出一根巧克力棒而被狗主人骂的事，然后又回想起了自己暴脾气骂起人来不带喘气的奶奶，他想啊，想啊：
　　如果外婆当时在场，也会袒护我把对方连狗一起骂回去吗？

　　可是外婆在外面、在菜市场买菜砍价的时候顶多就嗓音大点，从不骂人说脏字。
　　去市场的时候，总是外婆负责挑瓜砍价，秦东旭则安静地站在旁边提着菜篮子。周围的档主偶尔会跟外婆夸他：“你有个好外孙啊！这孩子，多乖！”
　　外婆常常看他一眼，然后摆摆手“唉”一声，半笑不笑地张着嘴说：“还行吧！在家能帮手干点活，比那死残佬有用！”
　　大概是因为他有用、他乖、他让外婆脸上涨面子，所以外婆偶尔会单独给他加餐，加个煎鸡蛋。
　　外婆把煎鸡蛋夹到他碗里后还会看着他的头顶说：“好像又长高了，得吃点营养的。”
　　光凭这夹到碗里的鸡蛋，小小的秦东旭断定：虽然外婆外公天天在家吵架互骂脏字他都不喜欢，但外婆比外公好。

　　后来，他又长高了一些，他知道了世界上原来有“离婚”这个东西。
　　——只要外婆外公离婚了，分开了，他俩就没法再吵架了。
　　夜里，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爸爸，爸爸就睁着眼枕在他身边，沉默地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
　　“他们是因为我才没离婚。”爸爸说。
　　他不明白。
　　他还想问，但爸爸不说话了，翻身背对着他、正对着墙睡了。

　　五年级的时候，秦东旭在班里已经有了一些固定的玩得还不错的朋友，因为成绩在班上保持名列前茅，他颇得老师青睐，既当课代表又当班长，下课时间不够用，常常在搬作业和跟朋友玩之间纠结。
　　不过老师的一个眼神就能解决他的纠结——那些喜好上课讲闲话的朋友原本想喊他去玩游戏，见老师经过，立马跟老鼠见了猫似地转头就溜，他只好把班委的分内事先完成。
　　办公室里的老师很多，他有时会被其他班的老师叫住，辗转几个班去帮忙通知消息或递交物品。
　　虽然这样帮了又帮，他就一整个课间休息时间全搭上了，但秦东旭很满足，因为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偶尔会悄悄给他塞小零食，然后他放学后再把它们分给朋友们，这样做大家都很高兴。

　　一个周末的中午，同班的一个朋友打他家电话，约他去同学家玩。
　　那天好像是班里一个同学生日，据说他要在家开生日派对。
　　当时的秦东旭只在图书和电视上见过插蜡烛挂火苗的生日蛋糕。
　　他吃过蛋糕，虽然不是生日蛋糕，所以他其实不馋蛋糕，他就是想看一看整整齐齐插在蛋糕上点燃的一圈漂亮蜡烛，所以他应下了要去生日会。

　　打电话的朋友喊他早点出门，他们一起逛街买份礼物过去，说这样“体面”。
　　秦东旭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就翻出了自己的全部零花钱——都是白天不怎么出现的爸爸时不时给的，除了买文具买书，他基本没怎么动过。
　　出门前，他留了纸条告诉外公外婆和爸爸自己今天去同学家玩，不回家吃饭了。
　　这是他第一次不回家吃饭，他十分忐忑，但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那天晚上在同学家吃完生日蛋糕回来，天已经黑了。
　　秦东旭走到居民楼区昏黄斑驳的路灯下，惊奇地发现爸爸和弓腰的外公居然都在楼底下。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随步子左右移摆的目光四处搜寻着。
　　当时秦东旭五年级，十一岁，多少懂事了，心里是明理的——
　　他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
　　他以前出去玩不打招呼也没关系，只要饭点前回来就行，大人们从不过问他去哪儿了，压根不在乎他去哪儿了。

　　秦东旭走到爸爸面前问：“爸爸，怎么了？你们在找什么？”
　　爸爸难得弯下膝盖，握着他的肩，与他身高齐平地注视他的眼睛，“你有看到你外婆吗？”爸爸问话的语气里满是焦虑。
　　他摇了摇头。
　　爸爸立马松开双手放开他，然后迈开步子从他身旁经过，继续寻找外婆。

　　外婆不见了。

　　回家之后，秦东旭听爸爸说，那天下午外公和外婆大吵了一架。
　　他们又是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了——外婆忘记洗碗了，中午吃饭的碗碟筷子全撂在水槽里，仅开了一公分高的池水水面上还漂着油腥沫子。
　　为此外公又贱骂外婆，还不顾自己死活地抢断每个气口不让外婆插话，气得外婆提起菜篮就离家出走。
　　连钱包都没带。

　　报案之后又过了好几天，警察打来电话，问，是不是死者家属。

　　外婆的葬礼上有很多人哭，有菜市场卖菜的、卖鱼的、卖肉的，还有居民楼附近的杂货店老板。
　　他们哭得并不难过，甚至有些人一边哭还一边咧两下嘴笑，拿纸巾擦了眼泪之后说：“总算跟那个死残佬分开了，也好啊！”
　　那时外公还在葬礼上，他只是腰不好，不是耳朵不好，但听见之后并没有任何要破口大骂的迹象，只是静静地背着手、弓着腰、注视着花圈前的那张黑框相片，就是没一滴眼泪。

　　秦东旭流泪了，但只流泪，不敢哭出声。
　　因为他担心被人发现——那天其实是他忘记洗碗了。
　　是他因为朋友的电话兴致勃勃一心想着出门、把要洗碗的事抛之脑后才导致外婆去世了。

　　秦东旭害怕极了，愧疚极了，后悔极了。
　　他没有害死一条狗，但他害死了他的外婆。

　　外婆没了之后，秦东旭和爸爸很快搬出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好在他没有因此转学，他还能跟熟悉的同学朋友们一起读完五年级、六年级，然后顺利小学毕业。
　　虽然新住所离学校更远、比原来居民楼的房子要小，但他和爸爸都有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还是跟以前一样很晚回家，三十几平的二楼出租屋到了不开灯就两眼一摸瞎的地步时都有他一个人在。
　　放学回家后，他会一个人买菜、做饭，留一份饭菜在冰箱，吃完自己那份就立刻去洗碗。
　　爸爸不一定每天都会回来吃饭，冰箱里的那份饭菜有时会放个好几天，不过一般放超过两天他就会自己热来吃掉。
　　有时候同学约他出去玩、吃零食，他记得冰箱里留有昨天的饭菜，就不回家、跟同学在外面吃了。
　　反正他是否一放学就回家这件事，爸爸从来没在意过，所以他回家做饭的时间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晚。

　　两年眨眼过去，秦东旭顺利读上了片区里还算不错的公立初中。
　　其实以他的成绩还能去更好的初中，但看了老师递给他的推荐介绍表后，他首先注意的不是学校的环境和丰富的社团活动，而是学费。
　　秦东旭想：反正我读的小学也很普通，没必要读那么好的初中，不需要为此给爸爸添麻烦。

　　上初中后没多久，有天晚上，爸爸很早就下班回到家里，那时天边的色彩才刚刚由蓝转橙。
　　正好，秦东旭买了新鲜的牛肉，于是当天晚上他煮了两人份的热腾腾的牛肉面一起端上桌，还细致地往上装点了葱花。
　　平时做饭要放冰箱，为了防止配菜变黄他不会撒葱花。而且平时他也不会专门买一棵葱，老板娘送就有，不送就不买。今天老板娘给他送了葱。
　　可秦东旭一时忘记了——爸爸不爱吃葱。
　　外婆做饭是不会惯着任何人的，爸爸以前在家吃的时候会默默把菜里的葱挑出来，这可能也是导致爸爸以前经常不回家吃饭的原因之一。

　　那晚的饭桌上，在仅父子两人开一盏灯的出租屋里，爸爸像以前一样用筷子把牛肉上的葱花拨开，再拿勺子将它们刮走，将那抹点缀用的鲜艳的绿轻轻敲在桌面上。
　　然后，爸爸告诉他，他打算换份工作。
　　秦东旭问：“什么工作？”
　　“酒保。偶尔可以在台上兼职驻唱。”
　　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对他很坦诚，坦诚得不太像父子，但他们也不能算朋友。
　　何况爸爸只是通知他，并不需要他提意见，所以他只需要接收信息，并回答：“哦，好，我没什么问题。”
　　爸爸说：“我工作的时间会有比较大的变动，其他没什么变化……”
　　他说：“好。”

　　然后，自那天起，本来只在白天消失的爸爸，仿佛夜里也不再出现了。
　　每天早上秦东旭起床上学，爸爸正紧闭房门深陷睡眠当中，晚上秦东旭放学回家，爸爸已经出门去了。
　　从此，爸爸再也不会吃到家人做的带葱花的菜了。

　　秦东旭、融旭一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那个晚上他犯了一个大错——他怎么可以多此一举地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上撒一把葱花？
　　他想，假如那碗牛肉面里没有葱花，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提出换工作？
　　初中学校里的心理老师开导他：不是的，葱花与工作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但它最终还是成了融旭无法忘怀的一件悔事，一件错事。

　　融旭渐渐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在犯错，犯一些愚蠢的错误。
　　因为他犯的错都太过低级愚蠢了，所以只有与他关系十分近的人才会知晓，并因此受到影响。
　　所以学校里的那些同学、朋友根本不了解他，才会喜欢他，才会乐意跟他一起玩。
　　他的朋友们对他那么真挚，他们相处得那么愉快，他不可能向他们自我坦白，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是不配的。
　　于是，为了配得上与他们的友谊、配得上老师和大人们的夸奖，他努力地变聪明，努力让自己成为大家想象中的那样，努力地不去犯错。
　　只要还有一个人对他抱有期待，他就可以享有一个还不错的人生。

　　可上了高中之后，忽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居然分化成了alpha，爸爸最讨厌的alpha。
　　变成私生子被接回豪宅的那一刻，融旭混乱了，精神世界近乎崩塌。
　　他发现好像没有人会对一个私生子抱有期待。
　　融家的叔姑伯父，原女主人的外戚，那些人的眼神与悄悄话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扎进他的梦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为了存活下来，融旭选择了寄生于那个以前从未谋面的家主父亲的愿望中——他如父亲所愿地在明面上接管了融瑛的一切。

　　但这是错误的，还是错误的……
　　在培鹰学院，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们喜欢议论他，却总当面忽视他。就像爸爸对他那样。
　　爸爸不会跟别人议论他，但是会忽视他。因为爸爸讨厌他。
　　爸爸早就知道他是私生子，还是不该出生的那种，外公外婆也早就知道。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难怪他总是犯错。

　　看啊，好不容易这一年交上那么多朋友，在培鹰也开始有人期待他了，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还主动去接近了自己喜欢的人跟他成为“最好的朋友”……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他又犯错了。

　　融旭始终记得慕乐和离开画室前的那个眼神变化，它在他梦里反复出现：
　　震惊、恐慌、失望、愤怒……
　　还有憎恨。
　　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憎恨。

　　他无数次从床上坐起来，反复刷新着不见回复的聊天窗口，在深夜与更深的夜里反复地想啊想：
　　我不应该释放信息素的……
　　我不应该去试探悦悦的……
　　我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幼稚的错误的……
　　……
　　如果我再谨慎一点、再稳重一点、再矜持一点、再耐心一点！自控力再强一点！！再把信息素藏好一点！！！
　　……

　　如果我不是alpha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