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梦》王侍郎

1、全章

　　序

　　从二十六岁跟最初合作的公司解约，白甫去酒吧偶遇曹维明的那个晚上算起，到现在也有七年的年头了。第七年，对一个尚且美满的婚姻来说，都是个不好过的坎儿。那两个男人呢，是不是也会有七年之痒这么一说。
　　今年不过三十三，却总有那么点枯藤老树昏鸦的感觉。和曹维明的感情，在这个连各自的兴奋点是上是下摸黑都能找到的情况下，似乎没了最初的激情。
　　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双方的父母不能说不知道，就剩捅开那层窗户纸了。只不过，有些时候那层纸不捅破远比捅破来得好。白甫曹维明不说，两边爸妈不问，心里却又都跟明镜样，倒也相安无事地过来了。

　　一

　　白甫掏钥匙开了门，听见曹维明在厕所鬼哭狼嚎。白甫知道曹维明那人一旦发神经，只要不搭理他，不到两分钟自己觉得没劲便消停了。扯了领带，径直倒沙发上看起电视来。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曹维明也出来坐电视跟前了。
　　白甫挪挪左屁股，给曹维明腾出点地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我回来的路上，你妈给我打电话说是让你这个周末回趟家。”
　　“嗯，知道了。她怎么不直接打给我，打你那去了。”
　　“打了，没人接。”
　　“啊？我看看。”边说边用脚从茶几上勾起手机，“啧，还真是，好几通。”
　　“你干什么呢，不接电话。”
　　“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冒火。前几天我们俩不是去吃火锅么，这都便秘好几天了，刚蹲坑呢。你摸我肚子，全囤积物。”
　　白甫面无表情地看向曹维明，撩起衣服露出的鱼白肚皮，鼓鼓的，好像有点气胀，没摸也没表态。胡乱换了圈台，没什么看头，便起身到厨房做饭去了。曹维明倒是没事人一样，靠沙发上继续摁遥控器消磨时间。
　　过了半个多小时，白甫喊吃饭，曹维明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蹦起来。跟往常一样，白甫端菜，曹维明盛饭。

　　二

　　曹维明一手端着一碗饭，踱到饭桌旁，看桌上只有青菜豆腐外加一冬瓜肉片汤，思考如何下筷。白甫倒是一脸泰然，交待了句“今天吃清淡点”，自顾自地埋头扒饭。曹维明见白甫好像没再开口的意向，心里嘀咕，生理期来了？
　　曹维明有一茬没一茬地找话说，白甫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回答着。要是这嗯啊的迷离之音是白甫在床上发出的，曹维明肯定只会更卖力地耕耘。要知道，在床上，白甫在下面的机会还真不多。自己一开始不是没想过翻身做主人，不过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反正在下面待着也挺舒服。
　　可惜，现在听来，明显的地点不对。
　　最后曹维明实在耐不住，停住在冬瓜汤里卖力翻腾肉片的筷子，喊了声“白甫”，不说话一味地盯着。半响，曹维明才又开口“都吃火锅，为什么就我便秘？！”白甫本来见曹维明迟迟不吐后半句，以为要说什么正事。哪知不说还好，一说，倒让白甫有种小腹一紧想跑去厕所的冲动。
　　曹维明原只是打算借句玩笑话调侃下，不想气氛反而更沉闷了。白甫除了阴脸看了眼自己，连个屁都没舍得放。白甫不接话，曹维明也不好再开腔，之后都各怀心思地嚼饭，没再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到上床睡觉。

　　三

　　曹维明洗完澡白甫已经撂床上睡着了，拿手指使劲戳戳，没反应。自己也跟着躺床上了，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细想想，像今天这种没话说的情况，最近好像越来越多了。是激情不再了么，还是彼此开始厌倦了？
　　想得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曹维明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嗖”地奔去厕所，生怕晚一步就抓不住久违的腹痛感。结果脸都憋绿了，还是连个毛都没蹲出来。

　　白甫睡得正酣，感觉有人推自己，隐约听见曹维明让自己起床给他买泻药去。勉强睁开眼，说：“黑不溜秋的，上哪去买那玩意去！你就老实点睡觉吧。”
　　曹维明不依，见白甫拉被子还想蒙头继续睡觉，手上摇得更带劲：“不行，你给我起来，买润滑剂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话。”
　　两人推推搡搡好一会，白甫实在受不了，被子一掀，猛地坐起身，张嘴就要吼。谁知道没把握好力度，硬是把曹维明掀床下面去了。这下摔得可不轻，白甫忙下床扶曹维明。才碰上胳膊，曹维明抬开就甩，狠狠地瞪了眼白甫：“白甫，你有种。”一把把白甫推出去，砰地关上门。
　　白甫自知理亏，只好趿个拖鞋在外面来回走。好几次想开门进去看看曹维明怎么样了，也没胆，只能在书房将就了一晚。

　　四

　　第二天白甫起早做好早饭，走门口打算喊曹维明吃饭，门就开了。曹维明看都没看他一眼，洗漱完套上外套直接走人。白甫杵那跟个雕塑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曹维明进进出出。大门关上了才想起来要追。可等他反应过来，哪还见曹维明的影子。
　　白甫叹气，只有先等曹维明消消气自己再去承认错误好了。便也耷着个头上班去了。可这次好像没那么容易，都好几天了，曹维明还是不理自己，视自己于无形。虽说不像头一晚立马轰下床，但现在入自己眼的永远是曹维明的背影。
　　一开始白甫还好言好语，后来见做什么也是白做，自己也上了火，不就是摔了一下，至于么。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待见谁。到了周六，白甫正上网，听隔壁房乒乒乓乓地，打着喝水的幌子跑出去，边接水边往卧室里伸脑袋。不等白甫瞅出个所以然，曹维明提着旅行袋走了出来，想起曹维明这个周末要回趟爸妈家，不过以前也没见拿这么多东西啊，没话找话：“回家？”“恩。”
　　“要送么？”
　　“不用。”
　　“那路上小心点。”
　　“知道。”
　　白甫见曹维明总算是回应了自己，心想，说不准这次再回来就有戏了，也不强求这一时半刻。看着曹维明出了门才转身回房。

　　五

　　可结果不如白甫想的那么美好，周六周日过了，周一过了，周二过了，连周三也快过到头了，曹维明还是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
　　起先白甫以为曹维明想自己待一两天冷静下，现在回想下越来越不对头。走的时候提着个大袋子不说，甚至还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白甫拍自己脑门，怎么之前就没想起来还有旅行袋这事。因为曹维明不太喜欢衣服混着，自己和曹维明的衣服都是分开来放的。白甫拉开放曹维明衣服的那个柜门。果然，曹维明常穿的衣物不在了，连内衣裤也是。
　　白甫暗叫不好，该不是玩离家出走那套吧。打曹维明手机没人接，打伯母家电话那边吱吱呜呜地说不在。白甫打定主意准备去伯父伯母家逮曹维明，手机又叫上了，看都没顾上看是谁：
　　“喂。”
　　“小甫呐。”
　　“啊，是伯母啊，我正要去您家来着。”
　　“知道瞒不过你，维明是在这。你们俩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吧？维明从回来，每次到屋都一身的酒气，问他他也不说，还嘱咐不让告诉你他在我们这。唉，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
　　白甫把事情原委解释了遍，又跟伯母打了包票，一定把曹维明拖回来两人好好谈谈。这才撂下电话，开车去曹维明经常待的酒吧。

　　六

　　酒吧是曹维明的一个朋友开的，白甫最初遇见曹维明也是在这地儿，算是他们俩的红线。这么多年，两人没事的时候还是老爱往这跑。
　　酒保见是白甫，没等张口问，冲他努努嘴。白甫顺着看过去，曹维明被簇拥着灌酒。大踏步走出去，好不容易拨开外面那圈人，拉起曹维明要走，却被甩了个踉跄。白甫喘大气瞪向曹维明，曹维明带着醉意也瞪白甫。
　　“你走不走！”
　　“哼，你凭什么叫我走。”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
　　白甫掰过曹维明脸就要亲，“啪”地被曹维明呼了一巴掌。白甫强忍怒火，一手捂着脸一手拽上曹维明往厕所拖。其实曹维明没想真扇，就那么一顺手的事。这下真扇上了，自己也有点傻了，便任由白甫动作。外面围的那群看热闹的人见再没什么看头，跟着都散了。
　　到了厕所，曹维明缓过了劲，冷冷地抽出自己胳膊。白甫看曹维明仍是这么不冷不热的，火又窜上来，要上嘴吻。
　　“白甫，你够了。”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不小心把你掀下去了吗，我他妈也不是故意的啊！”
　　“哼，你能掀我一次就能掀我二次。”
　　“要不是你半夜折腾我，我能么我。”
　　“白甫。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之间，话是不是越来越少。”

　　七

　　“我……”
　　“白甫，你能这么犹豫就说明你也清楚。我们……好聚好散吧。长痛不如短痛，散了吧，白甫。我们散了吧。”
　　白甫满脑子回荡着嗡嗡的耳鸣声，眼见曹维明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曹维明说得不错，自己不是没感觉到最近的变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可是说散就散，有那么容易么。白甫挪出厕所，远远地看见曹维明人群里喧嚣着，笑得很是开怀。自己有好久没看见曹维明这么笑了？在家的时候自己好像多半时间是沉默，曹维明说话自己也是敷衍了事。
　　真的，觉得不耐烦了么？真的，变得无所谓了么？
　　“维明，你没事吧，眼圈红红的。”
　　“哪有，看花眼了你，灯晃的。喝，今儿我请。”
　　曹维明知道白甫肯定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不想和白甫的感情走到结束除了吵架，只剩下冷眼相对。抱着酒瓶自斟自饮，咽下去的是究竟是酒还是别的什么，曹维明自己知道。白甫最后看了眼曹维明，扭头出了酒吧。一路飞车，回到家发了一晚上的呆。第二天照旧上班。
　　不知白天黑夜的混了段日子，一个人，空落落的，可又觉得似乎也不差。偶尔会有那么两三夜不知不觉把车子开到曹维明爸妈家楼下，点支烟，抽完就开走。

　　八

　　又一个多月过去，白甫翻着报纸的财经版等外卖，屋里电话响了。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多，连忙丢下报纸去接，那头却是先质问上：
　　“小甫啊，你和曹维明到底是怎么了？”
　　“啊？”
　　“维明这两天吵着要结婚呢！”
　　“什么？结婚？”
　　“是啊。他回来住我就纳闷，但琢磨是跟你闹别扭住住也回去了。自打上次你打来电话，越住越不对头，前天晚上回来说要结婚。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偏闹出这么一茬。”
　　电话从白甫手里寸寸滑出去，曹维明他妈大喊“白甫白甫”，半天没人吱声，摇摇头自己挂了电话。
　　曹维明说分手，白甫一直异常冷静，因为他根本就没把这事当真。他心里总觉得，这和小孩子办家家酒指着黄沙当白饭没两样，过了就过了。他爱曹维明，这份爱就算有过怀疑，但始终唯一。这段日子他更了然了自己的感受，先前的迷茫多是心里作祟。如果一早发现这问题，自己不逃避，而是和曹维明摊开来说，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结婚，不是只有女人才会幻想，二十六岁前，自己也憧憬过，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神父面前说“我愿意”，交换戒指。二十六岁后，教堂没变神父没变，唯一不同是主角变成了他和曹维明。

　　九

　　白甫以为曹维明和自己一样，想通就回来了。每天回到家，他都想象下一秒曹维明会打开门，冲自己笑得没眼，告诉自己“白甫，我回来了”。甚至刚才那通电话也抱一线希望是曹维明打来的。可如今，结婚两个字把他炸昏了。
　　稍微收拾了下心情，白甫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不相信，没有亲耳听见曹维明说白甫怎么都不相信。跟闹冷静那几天截然相反，这次电话很快被曹维明接起了。
　　“要结婚是真的吗？”白甫握电话的手有点颤抖。
　　“告诉我，是真的吗？”曹维明不回答，白甫急了眼，“曹维明”
　　“是真的。下个周三。在你家附近的那个教堂，你知道的。”
　　白甫一片空白，那个教堂，他怎么能不知道。刚搬来的时候，只要路过，自己都对曹维明说想和他在这结婚。玩笑有，正儿八经的也有，不管哪种，曹维明听完总是一笑而过。自己还背着曹维明买了对戒指，见每次提到曹维明都不上心，慢慢也淡忘了。
　　白甫抽抽鼻子，继续说道：“维明，我爱你。”
　　“白甫，当时你怎么不说，现在说还有用吗？！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一个多月来，你一通电话都没打来过。我跟自己说，只要你打过来说一个不，我就跟你回去。可是你呢，哼，你连个屁都没放。”

　　尾

　　“要不是我妈给你打电话，你还是会无动于衷吧。下周三，愿意来就来吧。”
　　白甫没想到自己以为给了曹维明自由，放跑的却是曹维明的心。外面门铃大作，是送披萨的，白甫故作镇定地付完钱，跑进房里翻墙倒柜。捣腾了好一阵，找出个盒子，里面放着两枚男式戒指。打开给自己套上一只，嘴里混着泪水的披萨有点咸。
　　曹维明结婚那天，白甫不知道是怎么到的，很慢又很快。早跟公司请好假，白甫拿上剩下的枚戒指，徒步走到教堂，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紧紧地闭着，一片漆黑。婚礼进行曲骤然响起，眼前也随之一亮。

　　灯光太刺眼，白甫不得不睁开眼，曹维明跪床沿一个劲晃自己，没有教堂没有神父没有新郎没有新娘。还好，都没有，还好，只是场梦。
　　“你怎么哭了。”曹维明擦擦白甫脸颊。
　　“没事，被梦魇住了。”白甫紧握住曹维明的手，一脸深情道，“我们去买泻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