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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尾声&后记】观赏植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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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三年后,北海道,初冬。
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忧虑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四季如夏的地方①。
我并不在此列。
安然独行于永冻的孤岛,每一缕云隙间漏出的阳光都那么温暖,纵使这阳光只有一瞬,纵使这阳光与我无缘,但只要能见证许许多多这样的阳光,汇在一起,就能胜过最浪漫的夏天。
“嗯~嗯~,来对地方了。”
距离目的地还剩一段路程,街道上就已经比比皆是成对的情侣,除了甜蜜的男女,成对的男孩、女孩也不在少数,这番乞巧节才能看见的红尘景致,令我“如坐春风”。
我并没有羡慕他们。
大部分恋爱都不过是破碎者们的报团取暖。他们用最美好的幻想彼此粉饰、用最动人的情话彼此催眠,懵懵懂懂、又自以为是地走到一起,却因为自身原本的破碎而无法抓住恒久的幸福。最终,他们相互嫌恶、伤害、厌弃、毁灭,变得更加破碎,变得无法再爱、或是步入寻找新的破碎者并与之互舐伤口的轮回。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自得其乐地窥视他们此刻短暂的幸福——我只需享受此刻温暖的光,而无须承受将来渺远的影,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诱人的美事了。
“嗯,非常好贴贴,让我的叶绿体过载。”
一路满怀兴奋地走走看看,不知不觉我已来到园区门口,这里除了工作人员外,已经见不到形单影只的人儿了——我这株并不雅观的观赏植物除外。
不过,真正的观赏植物另有它物,比如——札幌的银杏并木。
我到路边拾了片新鲜的银杏叶,仔细擦干、再用海绵纸包裹后夹进小号压花板;又找了个角度拍下那座欧式城堡一般的建筑,趁寒风一个不留神便将照片捂在手中,显影后再把它和刚买的明信片一起装进信封。
“那个……姐妹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嗯、嗯?”
我惊疑地抬起头,意识到面前比我略成熟的锁骨卷发女人是在和我说话后,我连屁股都忘了拍拍、就慌慌张张从公园椅上站了起来,小心而快速地打量了她一遍。
嗯,她不是什么大美女,不至于让我不敢对视。
“你好你好;我是国人,姐姐也是吗?”
听到我还算热情的回应,她似乎放松了不少,很自来熟地笑了起来。
“嗯嗯,我和朋友从天津过来。那个,我看姐妹你的信封是苍山洱海的纪念款耶,所以猜测你是国人,然后就擅自向你搭话啦。”
言及此处,她又恍然顿住——
“啊,我不是刻意要观察你的,只是这附近大家都成双成对,只有你是一个人,太显眼了,所以多关注了下——哎呀!”
她再次惊叫了一声,尴尬地陪笑道:“抱歉抱歉!我不是冒犯你没人陪的意思,我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位姐姐忽上忽下的情绪和语调让我哭笑不得,她这种同时拥有神经大条和过分敏感两条相悖属性的人还真是少见,不过,也正是因她这幅毫无心计的样子,我彻底放下了防备。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不用这么紧张。请问我能……”
我本想问她一句是否需要帮忙,但她恍然般看着我手里的信封,又神经兮兮地打断了我。
“欸,刚才好像是我想太多了,这么好看的信封,你一定是寄给自己对象的吧?”
“这个,不是的,我没有对象。”
“没有?”她重新望向我,“啊,也是,如果有的话也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那你,是寄给谁的?”
“这是……寄给自己的。”
“啊?自、自己?为什么呀?”
“这个……”
「这个不过是矫揉造作地自己向自己作秀罢了。」我自嘲般心说。
某种沉寂许久的、想与她人建立情感联系的可悲欲望在蠢蠢欲动,然而这几年过去,依然破碎的我却变得不那么轻率轻浮。理性看来,我没什么要向萍水相逢的她解释的必要,至于期待更进一步的妄想,就更应该扼杀在念起之前。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挺羡慕她的,比我略大一些却依然保有这样的元气活力,我猜,或许是有一位挚友或恋人陪她一起幼稚,才能让她如此一往单纯吧。
“哈哈,因为总感觉和姐妹你很投缘,所以一聊天都差点忘记正事儿了。”
她大概是看出了我方才的窘迫,于是主动切回正题为我解了围。
“是这样,我和我朋友想合个影,但是碍于我不会日语,她会日语却比较社恐,于是我想找位国人帮忙——所以,就麻烦姐妹啦~”
我欣然答应后,她便把她的相机交给了我,然后跑向了她的她的朋友、一名背着太空舱外观宠物背包的短发女生。
注意到我的目光后,她有些勉强地冲我点头微笑,我自己也是社恐,于是与她默契地客套着点头而笑,毫不折磨彼此。
“三,二,一,茄子~!”
我的拍照技术并不差,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交还相机时,我忍不住偷瞄了几眼那名短发女生,尽管她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再与我有目光接触,却给我某种不同于她同伴的亲近感。
“哇,姐妹你拍得好好耶!感谢感谢!不过话说,你是一个人的话,不然和我们一起参观吧?”
我和她的同伴立马用眼神表达了抗拒。
“不了不了,我自己逛逛就好,就不当你们电灯泡啦,有缘再见!”
不想再给她纠缠的机会,更不想给我自己动摇的机会,我先一步进了巧克力工厂。
……
【二】
与欧式城堡的外观对应,工厂内部是巴洛克风格的装修。
工厂内不仅有展示巧克力发展史和制作过程的巧克力博物馆,还可以在现场透过玻璃窗看工人们的制作过程。我对这些并无什么兴趣,草草走过各国茶具的展柜,踩着地上的狗狗脚印,终于来到顶层的咖啡厅。
没错,我自以为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最大的噱头,便是可以在这里享用不可外带版的特殊款白色恋人巧克力——这虽然是一种营销手段,却也为到访这里的恋人们创造了特别的浪漫。
嗯,我的确没有恋人,但我有嘴呀。
来到餐厅,用蹩脚的日语点好作为甜品的巧克力之后,我就立刻开始了此行的正餐——
「那对男女在干嘛在干嘛?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喂食play吗?善!」
「什么,那个大男孩在桌子下偷偷攥着什么?嗯?是戒指盒!善!」
「等下,那两个男生那眼神都快要拉丝了,好像两个都是零,善!」
「等等等等!我没看错吧,那对姛直接就越过桌子亲上了?大大大善!多来点,孩子最爱看这个了!多谢款待!」
也许在偶尔注意到我的旁人看来,我只是个奇怪的独行旅者、或是以窥视他人生活为乐的变态,可我素来深信不疑地欺骗着自己——
我是把生命献给爱神的天使,尽管终生只能爱着我的神明、无法爱人与被人所爱,却也能在巡游人间的旅途中,接收到无数信仰爱神的恋人们传来的爱与欲。
我的神说,要有光,于是那些恋人们成为了光;我的神说,要接收人们的光,于是我成为了世间的观赏植物。
不过,就在我沉溺于日光浴进行高效光合作用之时,一个很有辨识度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哇快看快看,这个位置,真的和她画的一模一样耶!”
我心有不悦地循声望去,看到刚才帮助过的那位姐姐、和她的朋友正牵着手站在餐厅对侧的落地窗前。
“嗬,难道你是眼睛长在同一边的粉色吹风机吗?没看出来这个视角和画里的是镜相对称的吗?”
“啊哈,好像真是这样;那走吧走吧,我们去对面那边~”
长发女生似乎早就习惯了短发女生的挖苦,全无介意,反而拉着同伴一溜细碎的小跑,很快来到了我旁边。
这可不太妙。
我就故意偏过头、试图借侧发的遮挡避免与她们接触,可我还是低估了那位姐姐社交牛逼症的症状。
“诶!姐妹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耶!”
她不识好歹地弯下腰,用自己的脸挤满了我的视野,眉眼间纯然烂漫的热情刺得我惊惶无措,无从遁藏之下,我不得不转过头来。
“嗯你们好,又见面了。”我向她和她的同伴回以微笑,“这个位置的景色是挺不错的……需要我帮忙吗?”
似乎是我无意间道破了她的意图,她显得有些尴尬,轻轻拽了拽自己肩头的包带,包上挂着的毛绒玩偶在她胸侧不安分地摆动。
“哈……我们的确想在这个位子拍几张照,不过还是之后再来吧,先不打扰姐妹你用餐啦。”
“那个……其实……”我叫住了她。
“嗯?”
“其实,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换个位子,我没关系的。”
话才出口我便后悔了,心中怜悯自己何等破碎之余,尽力保持着自然温和的微笑。
“啊这也太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我们打扰在先的。”
“那、不然就,加一张椅子,我们一起吃好了……?”
疯了,我想我一定是饿疯了,居然已经饥不择食到、需要仅有些许亲切感的陌生人的陪伴了?
可明明一路上我都以为自己吃得很饱。
“这样,好吗……?”长发女生与她的同伴对了对视线,后者意外地没有表现出拒绝我提议的意思,看来她的社恐还是不定期发作的。
“姐妹你确定不会觉得不舒服的话,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我于是向服务生挥挥手,“您好,这边请加一张椅子。”
“啊,请加两张,谢谢!”她补充道。
本身这里的座位就是情侣二人座,为什么要加两张椅子呢?
我本欲开口发问,却这才注意到她们是一直牵着手的,而且两人都没有做指甲,这个发现让我姬达狂响不止——十指相扣可不像是寻常闺蜜会有的牵手方式啊。
然而,不等我原形毕露地开始畅享她们的恋爱故事,她们就松开了手,分别坐在了左右边。短发女生取下了一直背着的太空舱宠物背包,放在二人中间的椅子上。透过透明的舱门,我能看到里面是一个fufu一般的娃娃,和长发女生包上挂着的小玩偶一样。
她有着淡紫色的眸子和双马尾卷发,嘴巴不过是一道单调的弧线,却和好看的眉眼一起把温柔可爱生动地展现出来;她身着半紫半白的拼色连衣裙,手握一支端部心形的魔杖,给她更添些许神秘的魅力。
我恍然间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翻找起当年存下的一些截图,想找到那位友人的虚拟形象。
这时,短发女生突然对她的同伴说起话来。
“咳咳,我突然想起我的平板忘在寄存处的包里了,你总说久坐会腰疼,不如你再活动活动腰腿?”
她的声音洋洋盈耳,与她假小子的外貌严重不符,语气中小恶魔般的狡黠与小天使般的柔美圆融合一,让人很难抵抗。
“啊?人家才刚坐下半分钟耶,你怎么忍心的!”
“这样,这趟回去后我做五天饭——嗯,不能再多了。”
“去去去!就你那只会清蒸水煮的厨艺,没两天我就要被清淡死了。”
一定,这两位一定是情侣吧!而且好像已经同居了,这可太棒了,快把我清蒸水煮了给二位助兴吧!
然而,大概是我的目光过于灼热,她们察觉到后立刻停下了甜蜜的互动,转向了我。这可不太妙。
“呃,姐妹,我朋友比较奇怪,有时候不太会说话,还请见谅哈。我去存包处拿一下她的平板,很快回来。”
长发女生站起身,临走前又望了望我们,大概不太放心让两个社恐独处。
“不要紧吧?”她小声问同伴。
“嗬,比起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晚上的时候,自己的‘柔声细语’会不会被隔壁的房客投诉扰民。”
“不是,你……!哼,算了,之后再找你算账。”长发女生噘着嘴,快步离开了。
……
【三】
沉默。
尴尬的氛围很快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我向来讨厌、或者说我害怕这种一对一的接触,相反,作为第三者旁观其他人的互动可轻松太多了——毫无心理压力,又能共情她们的喜怒哀乐,何乐而不为?
而现在这种情况,就让我如坐针毡了。
“呃,你好,我叫筱月。”
“……”
“那个……哈哈,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啊。”
“……”
“不过,就是,你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这样开她玩笑……”
“……”
“感觉,她好像生气了,没关系的吗?”
对方终于抬眼捕捉住了我的目光。
“放心,一般我不会这样的,这次特殊些。”
听到她终于开口说话,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复位了。
“呵呵,你啊,还是那么呆。”
“啊?”
“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在图书馆第一次和她独处的时候,也是被她这么用沉默来戏弄的。”
“她……?”
“嗯,我可没说语欣。”她轻轻拍了拍身边那个娃娃的大脑袋,然后咧着嘴望向我,眉目间尽然是猫一般的狡黠。
“筱月,怎么样,这样的重逢可不比粗制滥造的电视剧里好多少哦。”
“莉、莉莉?”我怔怔地望着她,“真的是你?!”
晶莹的液体已在眼眶中回旋,将倾撒而下的阳光分隔成不同的色区,我有些害怕自己是在做梦,但抹抹眼睛,的的确确看到那个陌生却无比熟悉的女孩懒散地坐在我面前。
“嗯、哼!”
她清清嗓子,换回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软萌声线,“你这家伙,我不是早跟你说了,莉莉已经死了嘛,不过——”
她舒展开眉头,柔和地笑着,神色不再有戏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表又有所克制的欣慰与感动。
“你能这么叫我,我很开心。”
“莉莉……”
我突然有好多好多话,想和这位只相处过十天的老友诉说,告诉她我这几年有多么努力——努力地接纳自己的破碎、努力地把自己拼凑完整、努力地不给别人带来麻烦、努力地自己从梦中醒过来、努力地成为讨厌的大人。
可这些话本身就是一种破碎,我应该、不再需要它们了。
“莉莉,这三年,你们过得还好吗?”
最终,我还是用了个并不高明的话题开场。
“嚯,很微妙地加上了一个‘们’字,果然是想八卦一下我和语欣的关系嘛?看来,你这变态在乱磕cp方面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哈哈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来这种地方,真的是为了邂逅知名声优和知名编剧,然后把她们盒了吗?”
“呜呜不要盒莉莉,那种事情,一定不要啊。”
她如直播那时一般捏着哭腔,而后,我们一起毫无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对于她恶劣的玩笑或挖苦,大大方方地接住往往会比被动挨欺负更让我们开心。三年过去,我们共有的默契一点儿没变。
“这三年,我们过得都还不错。”
“今年夏天我顺利毕业了,没有求职,直接当语欣的正式工了。语欣收回自己的工作室后重新把广播剧栏目拉了起来,我们因此忙了大半年,不过现在我们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好好和七七一起周游世界。”
“小洛也顺利毕业了,有了不错的工作,我和他认了莫医生还有他的爱人为干爹干妈,也算拼凑出一个家的样子。二老现在被我们摁着好好养生,这些年他们因为工作都快把身子糟蹋坏了。”
“至于彦,除了医疗公益事业一掷千金,她还组建了自己的直播工会,妄想在直播界打造一个小型的乌托邦女儿国,自己做国民铁T——真是天真,但是反正她有钱,就随她去好了。”
听到这里,我的视线再次朦胧。
“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
我们迎着落地窗外的雪光相视而笑,仿佛一起于未曾经历的时光罅隙里见证了大家的夏色之光。
“莉莉,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嗬,你的眼镜反光,我发现你看到七七后就在猛翻相册,然后——嗯,发型还原得还不错,只可惜你的脸盘子比小哀圆润多了。”
她一如既往地恶劣与毒舌,可我一点儿也没恼,反而被逗笑得无力回击。
“好了,我回答一下你从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吧,关于语欣的。”
“七七离开一年后,我们在一起了。”
“并不是单纯是我想,或者她想,而是七七也希望如此。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七七的愿望。”
“她的愿望是什么?”我问。
“听上去会很狂妄哦——她想把白巧克力、或者说五月的阳光撒向人间,祝福所有人幸福安康。当然,这也包括她自己的恋人和闺蜜。”
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也是我们很多人共同的愿望。
“说起来,有的人还说自己也要产白巧克力,可好像这几年她产出的和吃掉的不成比例啊,而且还把我的故事写得那么腻歪、那么别扭,还真是满脑子都只想着自己呢。”
果然,她是有偷偷关注我的。我没有回话,只是咯咯笑着。
“不过,筱月……”她顿了顿,似无奈似失落般缓缓道,“你这家伙,虽然不再是衰人了,却比以前更破碎了。”
“嗯、嗯?”
她突如其来的话让我脸上的笑容骤然定住。
“同为白巧克力制造商,你知道我们故事中的每一个破碎之人,无论是你我、语欣还是彦和莫医生夫妻,都比七七差在什么地方吗?”
“什么?”
“呵,我们的目标客户中,往往少了我们自己。”
“而在七七想要照亮的世界里,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她才会主动接近我、再把我骗到手——哪怕她自知自己可能会先行离开,对我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但她还是‘自私’地来了。”
“大家都没有被这个烂世界善待过,所以大家都想照亮更多的地方,只不过三年过去,大家的世界里都慢慢终于有了自己,大家都变得慢慢完整起来,可是筱月,你呢?”
她的脸隐没在背光的阴影里,让我看不明晰,但我不用看她的表情,仅从语气就听出了暗藏其中“怒其不争”的情绪。
我一定让友人失望了。
感到抱歉之余,这个发现也让我暗自开心,因为我感受到了我们的某种情感联系,这种联系不曾断绝。
这种想法大概就是我最死性不改的恶劣之处了。
“筱月,我会尊重你要走的路,不过你可别天真到把自己也骗了。”
“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难道她真的甘愿继续沉浸在满是粉色泡泡的梦里,做一辈子无人在意的观赏植物吗?”
“……”
莉莉总是这样讨人喜与厌,毒舌又一针见血,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我内心的空洞。
哑然,良久。
“或许吧。”我终于轻摇摇头,挤出一个一定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莉莉刚才的这些话,算是上次骂醒服务的售后吗?”
“嚯,我可没说这种服务还有包售后,还是三年。”她又扬起脸,嘴角露出招牌的顽劣坏笑,“上次那单已经结过了,这次是新的一单,我要另收报酬的。”
她大概是说,上次的话疗让我找到了让自己完整的方式,虽然说是适得其反的方式。
“好啊,你要什么报酬?”
“闭上眼——喂,别给我乱想啊,我已经脚踏两条船了,可不会带上你凑一圈麻将。”
“哈哈,你可别趁我闭眼的时候占完便宜就偷偷跑了就好。”
我下意识用玩笑话道出自己的隐忧,然后才闭上了眼。
“嗬,冲你这句破碎依旧的话,我得加大力度了,不然可戳不破你这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粉色泡泡。”
“听着,筱月。”
“该醒醒了,去往有你自己的世界。”
……
【四】
嘣!
话音才落,我的额头上便传来剧烈的疼痛——难道不做美甲其实是为了这一刻?她弹得也太重了吧!!
我猛地睁开眼想要和她抱怨两句,却徒然发现自己坐在地铁里,周围的乘客都望着我,似乎刚才我弄出了比较大的动静。
“你还好吗?”邻座的女人望着我,用日语关切地问。
额头上的疼痛依旧,我忽然意识到刚才我是睡着了,脑袋滑倒下去的时候撞上了侧面的扶手。
“谢谢,我没事,揉揉就好。”
我递出并无破绽的微笑,好让她和其他人都不再关注我,然后,才静下心来,整理起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
「原来,是梦啊。」
“次は宫の沢、宫の沢、お出口は右側です,ご乗車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列车广播提示我即将到达终点站,我看了看手机,原来我已经睡了快半个小时,险些要因为睡过而被工作人员清客处理。
「莉莉,谢谢你叫醒我。」
……
走出车站,我沐着零碎的小雪,独自漫步在遍地银杏叶的街道。
路上的同行者大都是成对的恋人或是亲子一家,我如方才的梦中那般自得其乐地窥探他们的幸福——我本应十分满足的,此刻却突然间真切地感知到心中某种沉寂已久的情结。
似乎,那是无论承蒙多少他人光芒也填不满的空洞,也是不该存在于我的世界中,我自己的欲与念。
「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斑马线前驻足,仰起头,望向云层后朦胧而没有温度的太阳。
对面的信号灯变了又变,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关注和风与微雪中傻傻站着的我,如死物一般安静、又如草木一般寄生在这个世界中的我。
不,不该是这样的。
时至今日,我依然破碎到无以复加,可我从来都并非有意地把破碎带给身边的人,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慰藉与救赎,我想要的,是满怀着爱与诚与她人共享快乐。
的确,故事中的每个人都走了不少弯路,庆幸的是,大家跌跌撞撞后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大家都在前方等着我。
「莉莉,谢谢你叫醒我。」
信号灯再次变绿,我拂去发上的雪。
现在,我终于踏出一步了,去往有我自己的世界。
……
站在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前,我用手机开启了第一次户外直播。
素来社恐的我,短短一刻钟内就毫不害臊地喊来了不少朋友。
我不知道毫无经验与准备的我能播成什么样子,但就算是边旅行边和朋友们聊聊天,也是弥足珍贵的幸福。
所以——
“家人们,我们出发。”
……
『系统消息:欠肚子肉十斤进入了直播间』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