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盛夏》忆楠栀

6、Chapter5·小猫

　　五月的梨市，春光正好。周六早晨的阳光透过薄云，温柔地洒在街道上。路边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宋沅站在市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不时低头查看手机时间。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却早已到达。这是她第一次与江旭单独相约外出，尽管名义上只是为了购买学习资料，内心仍不免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角，深呼吸试图平复莫名加速的心跳。“只是普通同学一起买参考书而已，”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

　　然而当她抬头，看见江旭从街道对面走来时，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休闲裤，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阳光在他发梢跳跃，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明朗。
　　“等很久了吗？”江旭小跑过来，略带歉意地问。
　　宋沅摇摇头：“我也刚到。”这显然是句客套话，但她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在意这次出行。
　　“那走吧，”江旭笑着指向东边，“教育书店就在前面两个路口，大概十分钟路程。”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周六上午的街道不算拥挤，偶尔有自行车铃清脆地响起。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起初的几分钟，两人都保持着礼貌的沉默。宋沅在心里默默升起几个话题，却都觉得不太合适而作罢。最终还是江旭先打破了沉默。
　　“期中考试后王老师好像放松了不少，”他说，“上周五居然没布置周末作业。”
　　宋沅点头：“可能是因为马上要期末了，留着精力到时候折磨我们。”
　　江旭笑了：“有道理。不过期末复习资料确实该准备了，听说今年题型会有变化。”
　　“所以才需要去买新的参考书啊。”宋沅说，暗自庆幸找到了自然的话题。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各科老师可能出的题型，分享了各自的学习方法。宋沅发现江旭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随性，实际上学习很有自己的一套系统方法。
　　“我其实很佩服你的学习效率，”她忍不住说，“看起来没那么用功，但成绩总是很好。”
　　江旭略显惊讶地看她一眼：“没想到你注意到了。其实我只是不喜欢死记硬背，更喜欢理解背后的逻辑。”

　　谈话间，教育书店已经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家老牌书店，占据了三层小楼，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显得古朴而宁静。
　　推开玻璃门，凉爽的空调风和书香扑面而来。书店内安静而宽敞，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书架前浏览。
　　“参考书在二楼，”江旭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我们先去那边？”

　　宋沅点头，跟着他走上木质楼梯。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一楼的文学区吸引，那里有几位读者正坐在提供的椅子上安静阅读，氛围宁静得让人心生向往。
　　二楼果然全是教辅资料，按学科和年级分类整齐。两人很快找到了高中区域，开始搜寻王老师推荐的那几本参考书。
　　“找到了，”江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数学题集，“这本应该就是王老师说的‘秘密武器’。”
　　宋沅查看了一下封面和目录，点头确认：“确实是这本。那边还有物理和化学的，我都拿一下。”
　　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他们走向收银台。途中经过一个摆放文具的区域，宋沅被一套精致的书签吸引，忍不住驻足观看。
　　“喜欢这个？”江旭注意到她的目光。
　　宋沅轻轻放下书签：“只是看看。我们快去结账吧，不然一会儿人多要排队。”

　　结账过程很顺利。提着装满参考书的袋子走出书店时，宋沅莫名有些失落。任务完成得如此迅速高效，意味着这次出行即将结束。而她内心深处，其实希望能多停留一会儿。
　　“要不要在附近逛逛？”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江旭提议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他们家的提拉米苏很有名。”
　　宋沅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道：“不会耽误你时间吗？”
　　“周六能有什么急事？”江旭笑道，“再说，买了这么多‘精神食粮’，不该补充点物质食粮吗？”

　　这个理由让人难以拒绝。宋沅点头同意，跟着江旭拐进书店旁的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与主街的喧嚣截然不同，青石板路面，两侧是些特色小店和咖啡馆，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带着几分悠闲的旧城气息。
　　就在他们经过一家古董书店时，一阵微弱的声响吸引了宋沅的注意。那声音很轻，像是某种...呜咽？
　　“等一下，”她停下脚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江旭侧耳倾听，摇摇头：“没什么特别啊。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话未说完，那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了些——确实是一种细微的、哀戚的呜咽声，似乎来自古董书店旁边的窄巷。
　　宋沅不由自主地走向声音来源，江旭疑惑地跟在后面。
　　窄巷很暗，堆放着几个纸箱和杂物。声音明显是从最里面的一个纸箱后传来的。宋沅小心地靠近，生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它——一只小猫，蜷缩在纸箱后的角落里，瘦小得可怜，毛色是灰白相间的，沾满了污渍。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正发出微弱的哀鸣。
　　宋沅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它受伤了。”
　　江旭蹲下身，仔细观察小猫：“看起来是。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砸到或者摔伤了。”
　　小猫察觉到人类的靠近，试图向后缩，但受伤的腿让它无法移动，只能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
　　“我们得帮帮它。”宋沅说，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江旭点头，但面露难色：“怎么帮？我们都不是兽医，随便移动它可能会造成更大伤害。”
　　“至少给它点吃的喝的？”宋沅提议，“它看起来饿坏了。”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江旭起身：“你在这里看着它，我去买点牛奶和食物。”

　　江旭快步离开后，宋沅小心翼翼地靠近小猫，保持一定距离以免惊吓到它。她慢慢蹲下，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说话：“没事的，小可爱，我们不会伤害你...”
　　小猫警惕地看着她，叫声稍微减弱了些，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宋沅的心被一种强烈的情感攫住了。这只无助的小生命让她想起了自己刚转学时的感受——恐惧、无助、渴望帮助却又不敢信任。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极其缓慢地靠近小猫。
　　令人惊讶的是，小猫没有试图逃跑或攻击，只是用那双大眼睛盯着她，发出轻微的咕噜声，不知是警告还是试探。
　　“我知道你害怕，”宋沅轻声说，“我也经常害怕。但有时候，接受帮助是没关系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只猫说这些话，但在这个时刻，这似乎很自然。

　　几分钟后，江旭带着一小瓶牛奶和一包火腿肠回来了。“宠物店有点远，就先在便利店买了这些，”他解释道，“不知道合不合适。”
　　宋沅接过食物，小心地撕开火腿肠包装，掰了一小块放在手心，缓缓递到小猫面前。起初小猫警惕地后退，但食物的香味最终战胜了恐惧。它小心地向前探身，快速叼走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它饿坏了，”宋沅有些心疼地说，“再给它一点。”
　　江旭打开牛奶瓶，倒了一些在瓶盖里，小心地放在小猫面前。小猫急切地舔食起来，偶尔因为吃得太急而呛到。
　　看着小猫进食的样子，宋沅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们不能把它留在这里。它的腿需要治疗，而且这么小，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江旭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宠物医院周末收费很高，而且我们怎么带它去？”
　　宋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我有一些积蓄。应该够初步检查和治疗。”
　　江旭惊讶地看着她：“你确定？这可能会花掉你不少零花钱。”
　　宋沅点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这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有人能帮我...也许就不会那么难了。”
　　这句话似乎不仅是说给小猫的，江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点头：“好吧，那我们得想办法带它去兽医院。”

　　运输成了下一个难题。小猫虽然虚弱，但依然对人类的接触充满警惕。最终，江旭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用在便利店买的简易急救包中的绷带为小猫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支架，然后用装参考书的纸袋改造成一个临时运输箱，侧面挖了几个通气孔。
　　“我来试试抱它进去，”宋沅说，“你准备纸箱。”
　　令人惊讶的是，当宋沅极其缓慢和轻柔地伸手抱小猫时，它虽然紧张得全身僵硬，却没有强烈反抗。宋沅能感觉到它小小的心脏在跳动，那脆弱的感觉让她动作更加轻柔。

　　成功将小猫放入临时纸箱后，两人立即用手机搜索最近的宠物医院。幸运的是，只隔了两条街就有一家。
　　兽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仔细检查了小猫。“后腿骨折，营养不良，脱水，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诊断道，“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需要立即处理骨折，然后留院观察几天。”

　　费用果然不菲，几乎用掉了宋沅随身携带的所有现金。江旭坚持要分担一半，但被宋沅拒绝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再说，你刚才已经买了食物和绷带。”
　　治疗过程中，小猫被注射了轻微麻醉。当医生为它处理伤口和固定骨折时，宋沅一直守在旁边，轻声安慰着即使它可能已经听不见。
　　“你真的很关心它，”江旭轻声说，“以前养过宠物吗？”
　　宋沅摇头：“经常转学，不适合养宠物。但一直很喜欢猫。它们那种...若即若离的独立感，很让人敬佩。”
　　江旭笑了：“就像你一样？”
　　宋沅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治疗结束后，医生表示小猫需要留院观察至少三天。“之后如果你们不能收养，我们可以帮忙联系收养机构，”医生说，“当然，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家对它的恢复最好。”
　　回程的路上，两人沉默了许多。宋沅心里纠结着医生的那句话——“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家对它的恢复最好”。她很想给小猫一个家，但想到自己才刚在梨市稳定下来，父亲的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调动...
　　“在想收养的事？”江旭似乎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宋沅叹了口气：“很想，但不确定能不能。你知道我家的状况...”
　　江旭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突然说：“如果你暂时不能收养，我可以先帮忙照顾。我家一直想养只猫，我爸妈应该不会反对。”
　　这个提议让宋沅既惊喜又意外：“真的？但你之前没说过想养宠物啊。”
　　“契机很重要，”江旭微笑，“有时候，最好的决定不是计划出来的，而是遇到的。”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宋沅。她想起自己与江旭的友谊，不也是“遇到”而非“计划”的吗？从最初成为同桌，到后来的演讲比赛，运动会，再到今天偶然发现受伤的小猫...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人和事，似乎都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

　　夕阳开始西斜，两人走在回程的路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今天本来只是买参考书的，”宋沅轻声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
　　江旭看着她：“有时候计划外的事情反而最值得纪念，不是吗？”
　　回到分别的路口，两人约定明天一起去兽医院看望小猫。
　　“给它起个名字吧，”江旭提议，“总不能一直叫‘小猫’。”
　　宋沅思考了一会儿：“叫‘幸运’怎么样？虽然它受伤了，但幸运地得到了帮助。”
　　江旭点头：“好名字。那么明天见，幸运的临时监护人。”

　　回到家后，宋沅久久不能平静。她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经历——从最初为一次普通出行而紧张，到发现小猫时的揪心，再到决定帮助它时的坚定，最后是江旭提议暂时收养时的感动。
　　她意识到，自己对江旭的感觉正在悄然变化。最初是感激，然后是欣赏，现在...现在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那种在他身边时的安心感，那种能够分享脆弱面的信任，那种即使沉默也不尴尬的舒适...
　　同时，小猫“幸运”也让她反思了许多。它那种受伤后依然保持警惕却接受帮助的矛盾，何尝不是她自己内心的写照？在频繁转学的经历中，她学会了保护自己，但也筑起了过高的心墙。而今天，通过帮助一个更弱小的生命，她感受到了打破那堵墙的勇气。

　　第二天，两人如约前往兽医院。幸运的情况已经好转许多，能够稍微站立进食了。它似乎还记得宋沅，当她轻声呼唤时，它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它记得你，”兽医惊讶地说，“猫通常不会这么快记住人。”
　　宋沅轻柔地抚摸幸运的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离开兽医院后，江旭说：“我昨晚跟我爸妈谈了收养幸运的事。他们同意了，条件是它恢复后要做绝育手术，并且我要负责大部分照顾工作。”
　　“太好了！”宋沅由衷地高兴，随即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意味着幸运将完全由江旭收养，而她只能是个访客。
　　江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会经常来看它的，对吧？毕竟你才是它的第一发现者。”
　　宋沅点头，心中莫名感动于他的体贴。

　　一周后，幸运出院了，正式入住江旭家。宋沅应邀前去参观幸运的新家。江旭为它准备了一个舒适的角落，有软床、玩具和食盆。
　　看着幸运在新环境中探索，虽然腿上的固定支架还让它行动不便，但显然已经安心了许多，宋沅感到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谢谢你这么做，”她对江旭说，“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旭摇头：“是你先决定帮助它的。我只是跟进而已。”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正在玩耍的小猫身上。宋沅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与她一年前想象的高中生活截然不同。那时她只期望低调地度过三年，不惹麻烦，不交朋友，不留下痕迹。
　　而现在，她有了朋友，有了期待，甚至有了一个需要她关心的小生命。
　　“有时候我觉得，幸运的不是小猫，而是我们，”她轻声说，“因为它，我们...”她突然停住，不确定该如何表达。
　　江旭接完了她的话：“因为我们有了这个共同的故事？”
　　宋沅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因为我们有了这个连接的借口。

　　离开江旭家时，夕阳正好。宋沅提着已经有些磨损的参考书袋，心里却比买到新书时更加充实。
　　回望江旭家的窗户，她能看到他正抱着幸运向她挥手告别。那一刻，宋沅突然明白，生命中最珍贵的往往不是计划中的目标，而是意外的相遇；不是完美的结局，而是过程中的温暖点滴。

　　就像这个原本普通的星期六，因为一只受伤的小猫，变成了记忆中特殊的一页。
　　而她与江旭之间，也因这次共同经历，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默契和联结。
　　走在回家的路上，宋沅开始期待下一个周末，期待再次见到幸运，期待与江旭分享小猫恢复的进展。
　　春风吹过，带来了初夏的气息。梨市的天空湛蓝如洗，远方的云朵被夕阳染成了金粉色。
　　宋沅深吸一口气，感觉心中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名为希望的情感。
　　她知道，自己正在这个曾经陌生的城市里，一点点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连接和归属。
　　而这一切，始于一个普通的星期六，一家书店，和一只偶然相遇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