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盛夏》忆楠栀

19、Chapter18·死别

　　八月的梨市，盛夏如荼。阳光炙烤着大地，蝉鸣声此起彼伏，梧桐树的叶子在热浪中微微卷曲。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陆续送达，高中同学们在社交平台上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去向，规划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宋沅坐在窗前，手中拿着梨大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象征着新的开始和未来的希望。然而，她的眼神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阴影。

　　一个月前，就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她开始感到莫名的骨痛和疲劳。起初以为是备考的压力和劳累所致，但症状持续不退，反而日益加重。检查结果出来后，那个冰冷的诊断像一记重击——“骨癌，晚期”。
　　治疗立即开始，化疗的痛苦远超想象。头发大把脱落，体重急剧下降，恶心和虚弱成为日常。但她最痛苦的不是身体的折磨，而是如何告诉江旭——那个刚刚与她互表心意，约定一起在梨大开始新生活的人。

　　手机响起，是江旭发来的消息：“录取通知书到了吗？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宋沅的心揪紧了。她看着自己手边的梨大通知书，又看看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不知如何回应。
　　最终，她勉强回复：“到了。什么惊喜？”
　　“我也报了梨大！被录取了！我们可以一起上大学了！”江旭的文字中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这个消息像一把刀刺入宋沅心中。她应该高兴的，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和期待。但现在，这个共同未来的可能性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斩断。
　　“太好了...”她艰难地回复，眼泪无声滑落。

　　接下来的几天，宋沅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她渴望见到江旭，渴望他的陪伴和支持，但又害怕他看到自己病弱的模样，害怕成为他的负担，更害怕破坏他对大学生活的美好期待。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暂时隐瞒病情，让江旭安心完成他计划已久的家庭旅行。等他回来，再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真相。

　　“我家人计划带我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她这样告诉江旭，“可能暂时联系不方便。祝你旅行愉快！”
　　江旭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接受了：“好吧，记得给我发照片！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庆祝！”
　　出发前的一天，江旭特意来到宋沅家楼下。她勉强支撑着病体，化妆掩饰苍白的脸色，下楼见他。
　　“给你，”江旭递给她一个小礼物，“在国外看到会想你的。”
　　那是一个精致的许愿瓶，里面装着小星星和一张纸条：“距离不是问题，心意才是永恒。”
　　宋沅接过礼物，感到心如刀绞。她努力保持微笑：“谢谢。我会想你的。”
　　他们拥抱告别，江旭的怀抱温暖而真实。宋沅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是最后一次，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等我回来，”江旭轻声说，“我们有整个夏天和未来可以一起度过。”
　　这句话让宋沅几乎崩溃。她强忍泪水，点头：“一路平安。”
　　看着江旭离去的背影，宋沅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对着江旭的背影无声的说：“江旭，再见。”
　　她站在窗前许久，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校道的尽头。

　　化疗的副作用日益严重。宋沅不得不住进医院，接受更加密集的治疗。每天，她都在疼痛和虚弱中度过，唯一的慰藉是江旭从国外发来的消息和照片。
　　“今天看到了极光，美得不像话。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看。”
　　“给你买了当地特色的围巾，秋天时你可以用。”
　　“想念你的笑容，期待再见的那天。”
　　每一条消息都像甜蜜的毒药，既给她力量，又加深她的愧疚和痛苦。她多次拿起手机想要告诉他真相，但最终都选择了沉默。她不想破坏他的旅行，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更害怕看到他同情和悲伤的眼神。

　　“再等等，”她告诉自己，“等他回来，当面告诉他。”
　　然而，病情的发展远比预期迅猛。癌细胞扩散的速度让医生都感到惊讶，治疗方案一再调整，但效果甚微。

　　一天下午，宋沅的母亲坐在病床前，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沅沅，告诉江旭吧。他有权知道，你也需要他的支持。”
　　宋沅虚弱地摇头：“不要。让他好好完成旅行吧。等我...好一些再说。”
　　其实内心深处，她害怕的不仅仅是破坏江旭的旅行，更是害怕面对他可能的反应——同情、怜悯、甚至是出于责任而非真心的陪伴。她想要记住的是他们之间平等而纯粹的感情，而不是被疾病和同情所扭曲的关系。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沅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不得不戴上氧气面罩。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仍然坚持每天查看手机，阅读江旭发来的消息，却很少回复——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如何解释自己的沉默。
　　“为什么最近回复这么少？一切都好吗？”江旭的消息中开始透露担忧。
　　“只是信号不好，别担心。玩得开心！”宋沅勉强回复，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最后一周，宋沅已经无法自己拿手机了。母亲帮她阅读消息，转达她的回复。江旭的旅行即将结束，他发来的消息越来越频繁，期待着回国后的重逢。
　　“明天就回去了！迫不及待想见你！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航班号是CA1234，下午三点到。如果你能来接机就太好了！”
　　“爱你，等我。”
　　这些消息让宋沅心如刀割。她知道，自己无法去接机，无法兑现相见的承诺，甚至可能等不到他回来。

　　最后一天，宋沅的状况急剧恶化。医生私下告诉家人，可能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她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用微弱的声音请求：“手机...我想看看他的消息...”
　　母亲流着泪将手机拿到她面前。宋沅艰难地浏览着江旭发来的最后几条消息：
　　“登机了！十小时后见！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
　　“等我，沅沅。一定要等我。”
　　看着这些消息，宋沅的眼泪无声滑落。她用尽最后力气，口述让母亲帮忙回复了一条消息：“我也爱你。永远。”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接表达爱意。之前的所有告白和回应都带着试探和含蓄，唯有这次，直接而肯定。
　　发送完消息后，宋沅似乎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她的呼吸逐渐微弱，眼神开始涣散，但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在想象着与江旭重逢的美好场景。

　　下午三点，当江旭的飞机降落在梨市机场时，宋沅的心跳停止了。她最终没有等到他的归来，但带走了他的爱和承诺。
　　江旭兴冲冲地打开手机，期待看到宋沅的回复和欢迎。然而，最先跳出来的是宋沅母亲发来的消息：“江旭，下飞机后请立即来市立医院。沅沅需要你。”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顾不上取行李，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走廊里，他遇到了眼睛红肿的宋沅父母。
　　“叔叔阿姨，沅沅怎么了？她在哪里？”江旭急切地问。
　　宋沅母亲泣不成声，父亲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跟我来。”
　　当江旭看到病床上那个苍白、消瘦、几乎认不出来的身影时，他的世界瞬间崩塌。所有的喜悦、期待、计划，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沅沅...”他跪在病床前，握住她已经冰冷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沅母亲递给他一封信：“这是她留给你的。最后时刻，她一直在等你。”
　　江旭颤抖着打开信纸，上面是宋沅虚弱但依然清秀的字迹：
　　“亲爱的江旭：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了你真相，或者...已经没有亲口告诉你的机会了。
　　对不起，隐瞒了我的病情。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因为太在乎你。我想记住的是你快乐的样子，而不是为我担忧悲伤的模样。
　　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吗？‘距离不是问题，心意才是永恒’。现在，我们的距离可能比想象中更远，但请相信，我的心意永远不变。
　　不要为我的离开而悲伤太久。生活还要继续，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梦想去实现。只需偶尔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你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勇敢和完整。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那些陪伴、理解、支持和爱。遇见你，是我短暂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迹。
　　永远爱你，
　　沅沅”

　　信纸从江旭手中滑落，他泣不成声。他想起旅行期间她的回复稀少，想起她总是回避视频通话，想起她最后的那个“我也爱你”的消息...所有迹象都在那里，但他却因为沉浸在旅行的喜悦中而忽略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重复着，声音破碎，“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可以支持你，可以...至少好好道别...”
　　宋沅母亲轻声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病中的样子，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她希望你记住的是她最好的模样。”
　　江旭摇头，泪水不断滑落：“可是我爱的是全部的她，无论是健康还是生病，无论是坚强还是脆弱。为什么她不明白...”
　　他在病床前坐了许久，握着宋沅的手，回忆着他们的点点滴滴——从初遇时的拘谨，到逐渐的熟悉，到默契的建立，到最后的相爱。每一个瞬间都如此珍贵，而现在，都成为了无法再现的过去。

　　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下午举行。江旭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被鲜花环绕的相框——里面的宋沅微笑着，眼神明亮，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他走上前，将那个许愿瓶放在她的相框旁：“距离不是问题，心意才是永恒。即使现在，依然如此。”
　　随后，他拿出两张梨大的录取通知书——他的和宋沅的——轻轻放在一起：“这是我们曾经的梦想。虽然不能一起实现了，但我会带着你的份，继续前行。”
　　离开墓地时，天空下起了细雨，仿佛天空也在为这个早逝的生命哭泣。江旭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

　　回到家中，他打开电脑，看到了宋沅生前发给他的最后几条消息。那些他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问候，现在读来却字字泣血：
　　“今天阳光很好，想起和你一起在校园散步的日子。”
　　“疼痛难忍时，回忆我们的对话让我坚持下去。”
　　“希望你看到的每一处风景，都能感受到我的祝福。”
　　“最后的愿望是：不要因为离别而停止爱与被爱。”
　　江旭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宋沅在病床上艰难地打字，忍着疼痛却仍然想着给他安慰和力量。
　　“我以为只是惯常的离别，没想到是死别...”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几天后，江旭开始整理宋沅留下的物品。在她的日记本中，他发现了更多的心声：
　　“今天确诊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如何告诉他？”
　　“化疗的痛苦超乎想象，但想到他的笑容就能坚持下去。”
　　“他发来了极光的照片。真美啊。希望他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依然能看到这样的美景。”
　　“最后的愿望：愿他平安喜乐，愿他勇敢去爱，愿他永远不要因为失去而害怕拥有。”

　　这些文字让江旭看到了宋沅坚强背后的脆弱，勇敢背后的恐惧，以及那份深沉却克制的爱。
　　他决定继承宋沅的遗愿，不仅要完成他们的学业梦想，还要建立一个小型基金会，帮助那些同样面临重病的年轻人实现他们的心愿。
　　在大学开学典礼上，江旭独自站在梨大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仿佛宋沅在对他微笑。
　　“我到了，沅沅。”他轻声说，“我们的梨大。我会好好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份一起。”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

　　那个夏天，江旭失去了最爱的人，但也更加明白了爱的重量和生命的意义。他学会了珍惜当下，勇敢去爱，也学会了如何带着失去继续生活。
　　而在某个宁静的角落，宋沅的最后一条日记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夏天：“爱不是占有，而是 freeing；不是遗憾，而是感恩；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他们的故事没有圆满的结局，但却有着超越生死的情感连接。在那个短暂的夏天，两个年轻人相爱了，离别了，但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记。
　　江旭常常想起宋沅最后的问题：“你听到夏天在说什么吗？”
　　现在他终于明白，夏天在说：即使短暂，也要灿烂；即使离别，也要深爱；即使结束，也要感恩曾经开始。
　　在那个永恒的夏天，爱过，就是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