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的岛上日记》》李庸和

17、感谢饭

　　高年级男孩儿当时没能及时等来老摩托车队伍，在危急情况下，他不得不出现明明是为了保护老实学生、菲比和女生们，想见义勇为且英雄救美一回，结果反倒变成了美雌救帅，他还被那些死混子们狠狠地打了好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什么帅脸都没了。
　　王罙同学向兄弟既讲诉荣幸，又述事发时的狼狈不堪，羞耻啊。他悔恨交加地拍了拍阿达的肩膀说，那天真应该把阿达一起带去网吧打工，搞什么轮流值夜班呢？好在只有他一个人被查到翻墙上网的事，最近也只有他被看管得严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达还能出去倒卖游戏账号。

　　隔日，高年级男孩儿把最近赚来的钱从存钱罐里取出来，给饭卡里多充了不少钱，特意邀请菲比去高中部的大食堂吃谢恩饭，顾名思义是救命之恩的感谢饭，希望菲比赏脸来吃。
　　菲比东张西望像做贼一样把王罙拉到了僻静处说话，她压根不想被其他同学看见有男生来找她，生怕被人传出她谈恋爱的谣言，自从学校开除两对授粉的情侣，谈恋爱开始被她视为洪水猛兽，更何况面前的男生还是绯闻很多的渣男小王子。她避着嫌对学长说，反正上次考试他教过她数学题，再加上他晚上路过能站出来也算保护了大家，算是回报，就扯平了。
　　王罙不同意这么草率地扯平，还问菲比紧张兮兮地躲什么？跟他这个被混子毒打过的狗熊站在一起，生怕被人看见了是吗？

　　“你不懂!”菲比瞥了他一眼说，“不过你被打的时候还是算帅气的，为大家拖延到了时间，让我们等来了起义和救援。”

　　王罙学长听菲比这么说，嘴角禁不住地上扬，反正他坚持邀请菲比去吃饭，她拦下那刀的救命之恩和其他事情完全没有可比性，想到那时的场景他都一阵后怕，因为吊桥效应，他都想请她吃很多顿饭呢，既然她不太想去，至少就吃一顿吧？
　　菲比勉强同意只吃一顿饭，别人当面请客，她觉得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回请，又想着要把不多的生活费再省下来也回请他一下比较合适。
　　他俩选在人少的时间安安静静地去食堂和小商店，主要是菲比鬼鬼祟祟地生怕撞到同学，或者怕学长班里的前辈看见她和他在一起。王罙实在想不通，菲比为什么和他小待片刻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他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很讨厌他吗？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是有点儿讨厌。她觉得他是花心的渣男，来低年级招惹好骗的女生，她谨记梅香妈妈的教导，她可不好骗。

　　王罙微微张嘴啊了一声，差不多是气息声。
　　一码归一码，他能见义勇为，大致的人品应该没出差错，就是在感情方面应该是个不成熟的混蛋。菲比想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打哈欠说，没什么啊，咱们快吃饭去，吃完还要回去做作业。
　　对于吃东西这方面来说，菲比是没有那么客气的，既然她答应要吃饭，那就好好地吃一顿。菲比在窗口点了好几个菜，阿姨的手完全不抖，帮她添了满满当当的饭菜，因为她下意识称呼食堂阿姨为妈妈。她说，妈妈，我想吃这个，想吃那个。

　　王罙同学有点儿意外地看向她，不禁问道：“嗯？你见谁都叫妈妈和爸爸吗？扫厕所的是你妈妈，班主任也是你爸爸，那么你怀表里的警察真的是你的爸爸吗？”

　　菲比防备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爱叫谁就叫谁。”她端了堆成山一样的盘子找到空位坐下，都没等请饭的学长，那几句问话冒犯到了她，也让她觉得有些难过和心虚。
　　王罙看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点菜的时候学菲比，也羞涩地管食堂大妈叫妈妈，我想吃这个、那个。食堂阿姨笑眯眯地帮他也添了大份的饭菜，还调侃他和菲比是不是在谈恋爱约饭啊，那她岂不是既当丈母娘又当婆婆咯？
　　过河拆桥的王罙脸庞微红地劝食堂的老大妈别瞎说，他转身端饭菜走向菲比那桌之前低语了一句，早知道叫妈妈那么好使，他应该从入学开始就叫手抖的食堂大妈是妈妈，叫一声妈妈不仅不会少一块儿肉，还会多几块儿肉，那多划算呐。

　　这是菲比第一次来高中部吃饭，此处的饭菜比初中部的食堂丰富好吃，其实原本差不多，只是丰富起来才更好吃了，而且有好几样菜都是新口味。她的脑袋简直像凑在饭碗上面的饿死鬼，筷子伸入碗里的速度一下比一下快，这饿死鬼刨食的激动模样又把王罙看得忍不住问道：“我的天，你吃饭的样子挺像我以前养过的忠犬，不过它后来有了更好的前程去了别的主人那里……你吃那么快干吗？想吃完就走吗？不怕噎着啊，慢慢吃啊，吃完了你也走不了，我还想带你去逛小卖部呢。”

　　菲比抬起头赧然地擦了擦嘴，解释说：“我吃饭就这样啊，我觉得狼吞虎咽才有吃得饱的感觉，要是饭菜少的话我才细嚼慢咽。”

　　“等等别动……”王罙绅士而迟疑地抬手，很轻地擦掉了她嘴角附近的几粒米，他微微一笑，“这饭沾在你脸上，你真没感觉啊？”

　　“没有啊。”菲比挪了下位置，并往后仰与他保持距离，她抬袖又胡乱地擦了擦嘴巴周围，“擦干净了吗？”

　　“干净了。”王罙同学慢条斯理地吃饭，吃相真的很淡定，他补充道，“我以前看电视看到这种剧情觉得好假，脸上有东西怎么会感觉不到，没想到是真的，是我孤陋寡闻了。”

　　菲比只想用心积极地干饭，不想和他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她说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就继续专心地刨饭了，等她吃完了，这学长还像个老人一样细嚼慢咽，过于慢吞吞，吃出了一种被刀子捅过以后住院吃饭的感觉。

　　“你吃得完吗？”等待的菲比问。

　　“废话，我怎么可能吃不完这点饭菜，我又不是女生的小鸟胃。”他说着把盘子往前挪了挪，“你想吃就夹……”

　　“你这是刻板印象，凭什么女生就是小鸟胃，你们男生就是大胃？我胃口就不小啊。”她本来也没想夹他盘子里的饭菜，这似乎没有边界感，在他说女生是小鸟胃以后，她不服气地执筷吃他碗里的菜。
　　“确实，是我错了……看你胃口不小就知道是我的刻板印象了……”他好似和西伯利亚一样，容易接受建议。

　　二人吃完饭，王罙请菲比去小卖部挑零食，菲比也请他挑些东西她想回请，最后王罙抢着把钱付了。
　　菲比选了两桶方便面，他还帮她捡了其他的零食，知道她喜欢吃薯片和糖果，就多拿了几包放进袋子里。他则是选了一桶泡面和苏打饼干。
　　他们来到了石桌附近加餐吃泡面，菲比留了一桶泡面准备以后回宿舍吃，其他的东西她几乎在现场就吃完了，泡面汤也被她喝掉一大半。
　　王罙本来以为那些是她带回宿舍慢慢吃的东西，谁知她吃完正餐，再泡了桶泡面，外加其他零食竟然都吃完了。

　　她摸摸头，笑容可掬地说，上了初中长身体呢比较能吃，总感觉胃口像一口井。

　　王罙认真地问她饱了吗？没饱的话，把他的卡刷爆都行。
　　她婉拒说，不刷了，吃七分饱就够了。虽然还差点感觉，一桶泡面不够，两桶泡面又撑了……
　　他会心一笑说，吃这么多还七分饱？你小小的身体也太能吃了，佩服，佩服。

　　她哼了一声说，她就是想吃得多，长成大大的身体。她想起某个在早上经常往她桌上放食物的匿名雷锋，她太感谢这位雷锋了，帮到她很少再犯低血糖。

　　他们在石桌上吃完零食分别不久，王罙学长又去小商店给她买了一大袋零食，迅速放到了她的桌上就跑了，袋里的纸条上写了犒劳她的，对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零食相许。
　　同班同学看见对方在走廊里奔跑的身影后，便提醒菲比说，传闻那个学长脚踏两条船刚把同班的女友绿了甩了，别跟他沾上关系，免得被传做了小三，他的外号是渣男小王子。

　　菲比毫不意外，并且从善如流，她听了这个具体的传闻逐渐对他深恶痛绝。日后，他们再在校园里见面，他友好微笑似乎想打招呼的时候，她嫌恶地白了他一眼。他顿时哑然，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难道是因为多送了零食？这也不该啊？
　　背负了“渣男小王子”名声的学长总是琢磨菲比的一举一动，想起菲比之前那句有点儿讨厌，他似乎后知后觉明白她好像本身就对他有莫名其妙的反感，渐渐就与她保持了距离。他那些嘀咕的话语，我的灵魂都听得差不多。

　　反正他绿了某个女同学的事，在他们班愈演愈烈。我自然觉得以前的我还是不要和这种人有什么牵扯比较好，免得被玩弄感情或者连累。
　　可王罙空了以后，时不时忽前忽后地出现在菲比的附近，我的灵魂都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既不追求菲比，又不远离菲比，总之行为举止颇为奇怪。我也没有再听到他和同学之间聊菲比的话。

　　我的灵魂回到菲比的教室里那一刻，看到她的裤子差点儿被同学莫名其妙地扒了，我用意念挽救了她的体面，她气得转身撕裂了对方的裤子，教室里哄堂大笑，先乱开玩笑却发窘的同学马不停蹄地回宿舍换校裤了。初中流行扒裤子的游戏，真不知道这股妖风是怎么传过来的。
　　我待回菲比身边的那些日子里，发现那个高年级男孩儿老是远远地注视菲比，而菲比已经不再关注他了，但我的灵魂想要去了解一下情况。
　　在学生们中午睡觉的期间，我第一次入了这个男孩儿的白日梦境，我想问他老看着菲比做什么？还想警告这小子别对菲比有什么不良心思，毕竟他不干不净的。

　　结果王罙居然说，小学的时候他在草坪上偷听到了逞美和菲比的对话，他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菲比是孤儿了，以前他只是同情那个小女孩儿，还送了随身携带的棒棒糖给她，他也有低血糖……现在他也是孤儿了，他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孩子啊，想和她抱团取暖。

　　我意外了，这小子居然是小学在绿化带里帮我赶走蜘蛛，并赠草莓味棒棒糖的大哥哥，再听了他同样的孤儿身世我几乎心软了，原来他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同类旧校友。

　　可我在福利院没有见过王罙啊，然后他说，他是被亲戚收养了，在表亲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可能福利院的日子比在亲戚家里好过一点。不过亲戚都把他丢到寄宿学校里，既得了照顾已逝亲戚的孩子的美名，又不怎么管他。
　　我坐下来抱住他的肩膀，叹息着告诉他：“福利院里的日子没你想得那么美好，也不算太差，活下去就是了。希望你很快能熬过去，以后赚钱独立了有属于自己的家……”我想了想问他，“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想鼓励他。
　　王罙情绪复杂地说：“我有梦想，我的梦想是考警校，长大以后成为一名警察，我的梦想是像那天在墙上跳下去一样，能一直见义勇为不麻木下去……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他低头擦了一下眼泪。
　　于是我帮他打气，支持他朝着理想前进，少看背后的事，多往目标上看。我还告诉他，我小时候也有过警察梦呢，并把苏菲医生的很多话都说给了王罙听。

　　他迟迟才知道问：“好姐姐，你是谁？”

　　我第二次把这个秘密在梦境里告诉别人：“王罙，你相信吗？我是长大后的菲比。”

　　少年吃惊地问：“啊？真的吗？你发个誓，骗我你就是猪。”
　　“骗你我就是猪。”我耸肩笑了笑说，“随你信不信，反正你醒来以后应该会忘了大概内容，我告诉你也没事吧。”

　　我还问他，你觉得我好看吗？他毫不犹豫地说在他眼里很好看。

　　郁闷很久的我终于可以跟一个少年随口谈心了，我决定等他醒来，用意念力量令他尽量忘掉梦境里的记忆。

　　我便吐露心声：“你知道吗？长大后的我自杀了，然后灵魂莫名就回到了很多年前，开始保护小时候的自己了。”

　　“什么？!你为什么自杀呢？”少年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面露焦虑，不解地问。

　　我徐徐讲道：“这很难说吧，有很多因素，比如我有心理疾病，在生理上控制不了情绪跌入谷底，身心俱疲，总是很难受。还有其中一些因素是渴望家人，渴望别人一直爱我，我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很多年累了，或许我不自爱，或许我只是想消失停止一切。其实我死了以后才有自爱的意识……但是迟了……”我淡笑着说，“跟你一个小屁孩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清瘦的王罙上前一把拥抱住了我，他现在的个子都比我高些，这个拥抱好温暖踏实，我也喜欢别人主动的拥抱，便回抱了过去，并抚摸少年的脑袋。他脱离这个拥抱以后，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无比认真地问道：“李菲比，如果以后我能阻止你自杀呢？你是在什么时候自杀的？在哪里自杀？”

　　我怔住了，稍后下意识答道，日期是二〇〇四年立夏第二天五月六日，是甲申年。在我的租房……
　　但我也不抱期望，已看淡生死，就算我不抹去他的记忆，他醒来以后肯定会忘记这些事情的，大多数人都容易忘记自己的梦境。否则我不会自杀成功，从而出现在这里。如同赵老师忘记了我的提醒，依然重蹈覆辙。
　　王罙念了好几遍二〇〇四年五月六日，以及我租房的地址。

　　我让他别念啦，想起入梦的目的，便嘱咐他在高中的时候别老出现在我面前，特别是别与我相交甚密，反正最好保持点距离，不要去打扰上学的我，如果菲比将来高考的分数高一些，起码能考上好点的大学，说不定能挽救到我的生命……我以前的高考分数很低，导致我没去上大学，这也是我自杀的原因之一……

　　王罙很专心地听着我所有的话，点头答应说记住了，他绝对不会再去打扰念中学的我，他也要好好地半工半读。
　　我们在梦里谈心了一会儿，我才问道，他的父母是怎么没了？
　　王罙逐渐湿润的眼睛放空地盯着前方，他说，他爸爸意外去世以后，有抑郁症的妈妈受不了打击就自杀了。

　　当我问到此处，这个睡在课桌上的高年级男孩儿泪从梦中来，他的眼泪由梦境里落到了现实里。我很抱歉，挖人心事，惹人伤心。我继续宽慰他一会儿，便讪讪地从他的梦境里离去。
　　在中学的校园里，自此，王罙与菲比再无牵扯，他果然说到做到再也不打扰上学的菲比了，他以为这个梦境是一个启示。毕竟，他也要朝着自己的警察梦想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