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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醉酒后他们没有抵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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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桌上的五条悟很安静。睫毛微垂,呼吸均匀,发丝软绵绵,显得相当缺乏攻击性。
太宰治打量着他。咒术最强、百年一遇的六眼,天降神子……这些诸多名头,原来也不过一口酒精便失去意识的肉眼凡胎。
十分钟前他领着五条悟来酒吧。平时出入各色场所都无往不利的咒术师此时却流露出一种意外:我不喝酒哦,阿治。太宰笑眯眯地摆手:没关系,悟只用负责把喝醉的我带回去就好。
白发男人半信半疑,真的?
太宰熟练地弯腰、倾身,摇摇手指:千真万确。他那张欺男骗女的脸孔流出一点可怜,央求道:就当陪陪我吧,悟最好了是不是?我好孤单、好孤单啊。
大多数时候他都能用这样无往不利的撒娇博得五条悟的心软。果不其然,男人叹了口气,拿出手机通电话:喂?伊地知。
五条悟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眼罩遮了一半脸,露在外的下颌线太锋利,高高的个冷不丁地杵在眼前,总容易叫人无端生出压迫感。因此面对众人时他总要做出一副嬉笑不着调的姿态,否则像现在这样——缺乏可以观察到的神色,语调平静无波,实在有种难以接近的恐惧。
不过太宰从来无视这些。或者说,他并不需要五条悟在他面前也做出更亲切更活泼的一面,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于是他视若无睹地趴到男人背上,下巴相当刻意地搁在五条悟肩膀,听他打电话。嗯,……对。时间往后推。五条悟微微偏头,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他顿了一下,对电话那头说:理由?抱歉,我有私事。
嘟。电话结束了。太宰治偷笑,想,他和五条悟相处这么久,如今也算是能被他归进“私事”的范畴了嘛。
不过今晚五条悟大概不会有机会再继续他的任务了——很显然的一个事实,他哄骗着五条悟喝了几口酒。人体对酒精的耐受度居然会低到这种程度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呢。
两秒后,五条悟周身的咒力忽然噼里啪啦地闪烁了一下,他手边的玻璃杯最先破碎,哗啦一声——这显然是术式失控的前兆。啊,好险。太宰反应过来,在一瞬间按住他的手。人间失格碰到无下限的时候会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触碰感,就好像他隔着无限摸到了无限。但这无限的不可接近很快便随着异能力的发动在太宰手底下轻飘飘地消融了。
五条悟睡得很死,完全没有反应。
下次想打败最强就不要煞费苦心布网收线了吧?太宰嘀咕,瞥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六眼术师。这不是直接灌个酒就可以赢了吗。不过第一次醉酒的反应居然是睡着,还以为多少会有耍酒疯的戏码呢……白期待了吗。太宰半垂着眼皮,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一只手还搭在五条悟的脑袋上防止他出现咒力暴走。不过也说不好这动作是不是太宰的恶趣味。
有点没劲啊。他干脆也俯下身来,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空酒杯里的冰块,冰的碰撞声很清脆。不可否认的是,五条悟确实长了张天赐的好脸蛋。不戴眼罩的模样毫不设防,白玉似的面庞落在吧台灯光的阴影里,柔软而失去无限的边界,无孔不入的最强此时此刻也不过一个普通笨蛋。
很偶尔的时候太宰也会思考永远触碰不到五条悟到底是怎样的体验。出生为神子背负天与的责任,却也将永远和人群隔一层无法打破的壁垒。这样站得很高的人,得不到他者的理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五条悟……六眼注视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太宰治斜斜朝他投去目光,手指碰了碰他的脸。温热的,凑近甚至能听见微弱的鼻息,在这种时刻最强才展现出一点与常人无异的脆弱。
太容易信任人了。太宰评价道。或者说,五条悟太信任自己的实力,十足把握他哪怕被害也有能力给予反击,真是这样吗?太宰的视线落在男人露出的一截后颈皮肤,几乎能清晰看见脊椎骨的轮廓。如果就这样拿刀刺进去会如何?
他的指腹慢慢滑过那一小片肌肤,在那骨节突出的地方停了片刻。五条悟仍然没有反应。太宰低低笑了一下。
如果是现在呢——
刀刃是冰凉的。藏在掌心,只消顺势一推,泠泠的银色冷光刺进去,贯穿那条细瘦的颈椎。如此轻而易举、毫无阻滞。接着是血。鲜血会喷涌而出吗?还是细细渗出一线,流入颈窝汇出湖泊?无论哪种,都一定是非常、非常绮丽的景象。
很可惜,五条悟不会立刻死。即使中招他也会在最短时间内开启防御。他会回头吗?不清楚。不过,想必那双宝石般绚烂的双眼一定会不敢置信地睁开,他会在瞬间锁定太宰的脸。然后——然后他会做什么呢?
太宰几乎能听见刀锋割破肌理的声音。那是极细的、近乎令人迷醉的乐音。他想在五条悟的骨骼里刻上刀痕,痕迹会触碰所有流经身体的血液。他想这样触碰五条悟。
但他只是把手收了回来。除了长久地注视那一块皮肤外,他什么都没做。他凝视的时间越久,某种奇异的感觉越是强烈地攀上心头。他发现他无法避免想象五条悟的死亡,那令太宰抑制不住地兴奋。醉酒兴许也算死亡的一种,平日里欢脱的人格褪去了,只剩下一张安稳沉睡的皮囊。
悟君、悟君。太宰治唤道。咒术最强的名字倒很好念,三个音节在太宰嘴里含过一遍,呢喃得温柔又缱绻。五条悟动了一下,但没能醒来。六眼在喝醉后处理信息的能力大概会下降不少吧。太宰治猜测着,在心里读着秒数。十,九,八……数到三的时候五条悟睁开了眼。
他对上他雾气朦胧的眼睛。人眼是最寂寞的造物,世间万物行经瞳孔,不过浮光掠影,几个瞬间罢了。像镜子,照见一切却无法留住一切。然而此刻,他停留在五条悟的眼睛里。清晨水雾满盈的冰面,映照出一颗漆黑的、小小的太宰治。
阿治?五条悟茫然道。
是我。太宰治说。
下一秒他就被抱了个满怀。他知道五条悟还没全醒,否则断不会这般放任自己与他亲密。这名看似不懂人心、毫无自觉的咒术师,实际最为明白如何把握分寸。现如今五条悟长手长脚地挂在他身上,双臂在背后收得很紧。有点沉。太宰想叹气,他几乎不和任何人拥抱,但五条悟似乎总会被排在另当别论的一列。
是从什么时候起全方位渗透进他生活的?分明是敌对的关系,异能者与咒术师向来不太对付,更别说他出身黑手党,本不该和履历清白、肩负拯救世界重任的六眼扯上干系。太宰治自嘲一声,都是五条悟太不请自来,一点客气不讲,仗着最强的名号大摇大摆地挤进他的河流。那本该是太宰治一人的流域,他偶尔上岸,也会遇见不少爱慕他的女子要与他携手殉情,懵懂无知的女人以为他们手拉手跳进了爱河,实则是太宰治自身的干流。一旦来到河道分叉处,他们便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他的河床弯弯绕绕,千回百转,淤泥沉积,不适合任何人踏足。可偏偏五条悟是尽头的那片大海。他无法避免地汇入他。
太宰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掌贴着五条悟的后腰,只有一层衣物的薄薄阻隔,掌心下是凡人的温度。五条悟在他面前就是五条悟而已。这一事实让他有些高兴。这时候五条悟又叫了他一声,除了五条悟没人敢这样亲昵地喊他的名字。太宰治时常觉得他太有恃无恐。但他仍然选择耐心地应了:我在。
身上的人贴他贴得很紧,下颔稳稳地凑在他的肩膀,太宰隐约察觉到五条悟侧了一下脸。有两片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脖颈。太宰治一惊。他这一生中承接过太多欲望,有人千方百计接近他只恳求被记住姓名,有人向他献吻或是献身;有人图他风度翩翩、英俊多金,还有人宁肯舍弃一切,也要为他奉出生命。太宰应付这些太过得心应手,在遇见五条悟之前他就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爱了。
可此时此刻,他居然无法推算出五条悟对他究竟属于哪一种欲望。神子也会模仿人类的感情吗?太宰治无法思考,五条悟主动送上来的吻像一颗石子,砸进他无波无澜的水面。他的身体里荡满了一圈圈的波纹。他还没能把刀锋割进五条悟的脊骨,就反被六眼按上了纹印。
他讨厌不受控。五条悟的吻太轻盈,几乎像一个错觉。但他没有错过这个瞬间。他甚至可以感受某些更细致的东西:五条悟靠近时的吐息很热。上唇很薄,下唇偏软,唇瓣间的纹路非常细微,像花瓣柔软的褶皱。太宰治就被这样微不可察的东西定在了原地。
阿治,五条悟这回喊他的声音有些委屈,你不理我。
他从太宰治的身上坐起来。平心而论,这个姿势实在有点耍赖。太宰治可以清晰看见他的脸孔,注意到每一根白色的眼睫。五条悟扁着嘴,两只寂寞的蓝眼睛执着地盯着他,小声说:阿治不喜欢我,对不对?
他没有立即回答。他心知肚明这该是五条悟说的醉话,平时他们从来客客气气地相敬如宾,最强也从来不需要从任何一个谁身上汲取爱意,他本身就是自己最好的养料;他不明白五条悟讲这话的缘由,而去和一个喝醉的人身上讨道理显然是没有必要的。
果不其然,讲完这惊天动地的一句话,五条悟的脑袋往台面上一歪,又睡着了。这也太不讲道理,太宰治忿忿,忘了一开始是自己哄骗他喝下的酒。
时间不早了。酒吧的人去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但始终没人在他身旁落座。太宰治工作之余也会偶尔光顾这里,他说不清这次带五条悟来LUPIN是否出于私心。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见证。
他再度看向他。太宰治没意识到自己今晚落在五条悟身上的目光多得几乎有些不寻常。不过他也确实没掩饰过自己对这张脸蛋的偏爱,换谁对着这样精灵长相的人都是生不出任何苛责来的。SA,TO,然后是RU。他默默地,郑重地将五条悟的名字又拼了一遍,SATORU。如今在他身边安然入睡的,会为了陪他将任务后推的;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悄悄吻在他脖颈的,问他讨要喜欢的。这些都是悟。
可五条悟却不仅仅只是这些。时间真的不早了,他靠撒泼耍赖换来五条悟一个晚上,从这间酒吧出去后五条悟又是兢兢业业的高专教师,他也做回说一不二的首领。可是,可是。
太宰治望着他的眼神很柔软。吧台的灯光好像能渗进五条悟的皮肤里,模糊去了他的棱角。他睡得好安宁。店内弹琴的旋律似乎减慢了一拍,像黏稠的糖浆,舒缓地滴滴答答。太宰不自觉跟着放轻了呼吸。
他闭上眼睛,想: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没有办法。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能靠喜欢来解决。他站在命运里,掌握着世界的故事线,五条悟的闯入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他允许自己暂时流入五条悟的海,但他不能把这一切当作一场赌博,随便押中一张牌,等待被翻开的命运。
他一早就为自己制定好了结局。
太宰自嘲一笑,舌头在口腔里堵了很久。他花了几分钟来找回自己的声音。背景的歌声这时又忽然喧闹起来,新进的客人嘻嘻哈哈着推开门,他动了动嘴唇。
他说的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