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魇里花开正当时 ...
-
大明明德三年，赵禄禾为瑞王嫡女受封福禄郡主，太后赐言福禄绵绵，平安顺遂，作为肱骨大臣瑞王唯一的女儿，确是福祚尽享，富贵荣光。
雪压满城，冰纷千里，长安楼尽是雪白，东巷占去半街的瑞王府喜气洋洋，红色的庆生礼布置染红了长安街，让白茫茫的长安也多了一道绚丽的深红。
为福禄郡主庆七岁生辰，爱女心切的瑞王亲自操办宴席，并为赵禄禾选了一批童仆，伴爱女成长。
孟端在一堆穿着仆服的孩子里被赵禄禾一眼看中。灰褐色短袄的少年，脸色因为着凉微微泛白，看见一身红色衣装的少女向自己指来，脸蛋圆圆，与他见过的糖葫芦一样红彤彤的，两角小髻留下流苏，很是可爱，很是尊贵。
瑞王本欲直接遣人送予禄禾，赵禄禾非要自己去挑，在众多小童里，一眼望到了孟端。
孟端，字成安。
在七岁那年，赵禄禾见到了孟端。
孟端无疑是好看的，他比禄禾大了三岁，一副精致的好模样，嘴角总是挂着笑意，还有浅浅梨涡，让一个男孩子多了几分柔意，可惜又矛盾的长得好看却不显女气。赵禄禾一直知道孟端是好看的，并从不吝啬表达自己对孟端容颜的喜欢。
赵禄禾第一次见到孟端，就被他迷惑。
赵禄禾身为郡主，孟端因为她的喜爱，也得到了瑞王府里公子一样的待遇。赵禄禾把孟端当成自己的人，分外粘孟端，启蒙习字，骑马，射箭，入书院，后面的十年，孟端一直跟着。
孟端不爱说话，往人前一站，端的却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赵禄禾看了这么些年，仍是心动。
禄禾小时候是淘气的性子，认识孟端的时候也时常捉弄他，年纪渐长，少女的情怀萌发，对着孟端这么一个朗朗少年也羞红了脸颊。后来一起进入书院，她的本性又恢复了过来，成了一个明朗活泼的美少女，到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风采动人，尊贵十分，一如幼时盛宠之时。
夏日时节，赵禄禾非要去划船采莲蓬。
孟端已是十七岁少年，长成了一副大人模样，个子很高，赵禄禾踮脚也只能到他的肩头，模样十分俊俏，爱笑，还是不爱说话。
赵禄禾对孟端说，明年及笄礼，孟端要来采莲蓬做莲子粥给她。
孟端笑得很温和，朗朗晴天里，边划船边回了她一声，“好。”声音不大，背对着孟端的赵禄禾也看不清前面人的情绪，拿着袋子在欢喜地摘莲蓬。
回去的时候，下人来传了话，
“郡主，李将军家小少爷来哩。”
李将军家的还能有谁？只有讨厌的李泗延了。
赵禄禾嘴轻轻一撇，“李玉儿居然没来～不好玩儿。”说着马上转头笑着，指着孟端手里的莲蓬，“阿端我们去做糖水莲子吧！”却没注意到孟端听到她口中的名字时，微微一顿，遂笑着回望她，还是说了声好，眼里却一直没什么笑意。
李泗玉是镇国大将军的二女，李泗延是四公子。
回到院子就看到李泗延大摇大摆的坐在平时和孟端乘凉的清园子里，嘴里吐着葡萄皮，很是惬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少年看到她和孟端走进来，便哼唱起了《越女歌》，俊俏的少年郎嗤笑得明目张胆，斜着眼瞅了孟端一眼，更是不屑，赵禄禾二话没说便抄起桌上的一颗葡萄甩过去。
“李玉儿怎么没来？下次不许再私自进这里，这里是我和孟端的！”
李泗延“哟”一声的起来，“可是你家小仆让小爷进来坐的，这么热的气候，乘凉都不乐意，小气～”，少年一袭黑袍，，一块白玉垂身旁，贵气又利落。
“李泗玉今日进宫了。她可没空来。”
“还不好好招待招待小爷，尽是和一些掉价的玩意儿打交道，小爷这么风趣的人你还瞧不上，真是瞎了眼啊，赵福禄。”说着连眼神儿也没丢过去一瞬。
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年始终挂着温和的模样，站一旁听着两人的话。
“李泗延，我不想再听这样的话。”
“嗤～”，李泗延又往嘴里丢了颗葡萄，“小爷还不爱说哩！”
“李泗延，我让你不要再乱吐皮儿”
“就吐”
“李泗延，你找打……”
……
“阿端，你快点让李泗延走，我真是厌烦他。”
往往这个时候孟端都是无奈笑着，然后和李泗玉相视一笑，可是，今日李泗玉不在这里。
“下次七夕我要见到李泗玉，否则你不要来了”赵禄禾揪着李泗延的耳朵，凑近他说着狠话。李泗延听了一边喊着疼，一边往她靠的更近了一点。
“好好好，快松手快松手，疼死小爷。”
松手后的李泗延嬉皮笑脸的打马飞奔回家。
一直站在赵禄禾身旁的孟端，始终脸色温和。
七夕李泗玉也还是没有和李泗延一起来。
夜晚的护城河下波光粼粼，长安城里人们向河中放下的花灯一盏盏飘向远处，夜色繁华，南门河西桥上行人如流水。
“她当然不会来，今日是受太子殿下的邀约。”
雅间，阁楼，一眼可望见窗外繁华。李泗延说的时候，赵禄禾才想起来李泗玉喜欢太子昭这件事情。一旁的孟端也静静的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少年。
“我们下去走走。”赵禄禾兴致勃勃的拉起身旁少年的手，一手戴上新买的面具，一边看向少年的脸，笑意生动，“阿端看我戴着怎样？”李泗延在一旁嚷嚷为什么不问他，可是赵禄禾压根不理他。
“很是好看。”少年笑意温和，眼里带着宠溺。
女孩子得到回应后更加高兴，走出门的步伐都加快了几分。
手任女孩牵着，一开始没有回握，走了几步，夜里的风也温柔了几分，少年遂也回握了女孩的手，软软的，又握紧了几分。
在河西桥最繁华的街道，还是很巧合的看见了好久没见面的李泗玉。
李泗玉却没有任何人的陪伴，也没有像李泗延所说的受太子的邀约，而是一个人站在河岸上，看着人来人往，目光一动不动。
李泗玉长得很美，如果赵禄禾的美是张扬明媚的，那她就是一股柔和大方的美，所以赵禄禾一直把她当姐姐一样喜欢，她也确实与赵禄禾的姐姐一般无二。
可是今日的李泗玉，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一个人独坐在河岸上。
李泗玉喜欢太子昭，原本只有赵禄禾知道。
可是这不是一桩好姻缘，因为太子昭不喜欢李泗玉。
赵禄禾从小就和太子昭打交道，那太子昭是名副其实的英才，是走治国之道的上位者人选，素来端正冷清，不曾见其亲近于女子。李泗玉当初和她一起进宫时，她还为李泗玉出谋划策，后被太子昭婉拒，此后不再为李泗玉助攻，一直劝她及早放弃。
没想到李泗玉不仅没有放弃，还不惜通过家族势力，企图让自己嫁与太子昭。
赵禄禾过去直接拉起李泗玉，“李玉儿，你怎么在这”
李泗玉恍恍惚惚的站起来，轻声说道:“福禄，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他了。”说罢突然掩袖轻泣，赵禄禾心里话都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抱住李泗玉，轻轻拍着她，“没事，总会忘记的，李玉儿。”
旁边跟着的李泗延这次出奇的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在几人后面的孟端，袖里的手轻轻拳起，面无表情，眼底情绪难明。
时光匆匆，在赵禄禾及笄礼这年，还是雪压满城。
可是不好的事情慢慢发生。
禄禾也没有等到孟端的莲子粥。
明德十二年，边境起事，瑞王领军出征，染病逝。
孟端初露锋芒，太子昭惜才纳用。
赵禄禾突然就发现一切不再是曾经的模样，失去父王的庇护，她孤立无援。孟端不再和从前一样，他去了太子昭麾下，便不曾来找过她，赵禄禾在这紧张害怕的时节，发现自己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少女跪坐在窗户边，烛火摇曳，窗外雪簌簌地落下，铺下厚厚的一层银白，瑞王府在这时候格外冷清空旷。忍不住留下了泪，以前的生动与鲜活早已不再。父王的死让她的品阶又上一阶，从福禄郡主变成福禄公主。可是她的人生，除了幼时福禄，接下来便满是遗憾和悲郁。
赵禄禾一直以为，孟端该是喜欢她的。
她在父王刚去世的日子里，一直祈祷着孟端能过来看看她，可是孟端一直没有来。父王的尸骨没有回到故土，禄禾也没有母亲的庇护，她不知道该怎么支撑起失去父王的偌大瑞王府，皇宫里帝后派人来，太后让她进宫她也神飞天外，她没有在意其他一切，就是固执地等着孟端来找她，等着孟端和她一起面对这些吃人的现实，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可是孟端一直没有来。
可是孟端，孟端啊，他不曾来。
最后来了的，除了李泗延一众，居然还有太子昭。
太子昭许久不见，但是小时候他们俩也是有些许情谊在的，大概是皇族那淡泊伶仃的一点血脉联系。
在进入大寒时节，赵禄禾第一次出府。
她披着雪白的大氅，丫鬟给她撑着伞，小雪，仍有很多行人，长安城繁华不减，冬季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站在茶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的一对男女。
男的一袭青衣，为女子撑着伞，两人在楼下正好经过。
感受到楼上不远的视线，撑伞的人抬起了头。
在飘小雪的时间里，两人对望。撑伞的人仍是温和如往昔，却是再对着她时消失了温和，眼里不再盛满笑意，禄禾惊觉，她似乎从来没有看懂孟成安的眸子，他的眼睛仿佛盛满了雾。男人直直望着她，看不明白男人的眼，赵禄禾本欲转过头去，那女子也发现了男子的动静，看见楼上的赵禄禾。
惊讶一瞬，李泗玉遂又镇定下来，和赵禄禾匆匆对视一眼，两人又往前离开，撑伞的孟端温和地和李泗玉说话，仿佛没有看见赵禄禾一般。
李泗延也不再找赵禄禾，他随父亲进了军队，前往遥远的边境，他离开前告诉禄禾，
“我一定会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像你父亲一样。”
赵禄禾在见到李泗玉两人后的几天，李泗玉来见她。
“李玉儿，你也要离我而去吗”赵禄禾是一个率直的女孩子，她面无表情的直接说出来。少女容颜晔丽，却不再明艳，脸色苍白。
李泗玉立马就解释道:“福禄，你误会了，那天我去找太子昭，恰好遇孟端而已。”
“禄禾，我不喜欢孟端，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们只是朋友，像和你一样，福禄。”
禄禾没有多说，只是苍白的对李泗玉笑了一下，“李玉儿，原来，孟端一直不喜欢我呀。”也没有流泪。
最后李泗玉紧紧抱住禄禾，像七夕那晚一样，像许多年前的很多次一样，轻拍着禄禾的背，抚慰着伤心的孩子。
这年的冬天冷到了骨子里。
随后几年，孟端名动长安，太子昭登上帝位，他拔节而起，位列大元，年轻有为。
又是一年冬。
孟端狠狠掐住禄禾的脖子，女孩的力量根本无法反抗，孟端温和的脸仍是少年模样，此时却用上了十分的力，禄禾紧紧揪着男人手臂的手也慢慢放下去，仿佛终于心死，眼角留下大颗大颗的泪水，最后变成股股往下淌的泪，仿佛烫到了男人的手，那用了狠力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泪是滚烫的，孟端心里突然涌现一股说不清楚的意味，女孩却慢慢没有了呼吸。
孟端松开手，女孩软下去的身体爬伏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雪还在簌簌地下，瑞王府也即将消失于世。
孟端亲手杀了赵禄禾。
他有意识便是乞儿，在长安城混迹于底层，见惯肮脏龌龊。某日想偷一卖字画的老头的银子，阴差阳错，老头子收养了他，予名孟端，是希望他日后当若君子端方，年轻有为。可是老头没多久就死了，他又沦为乞丐，这次还被人牙子抓住，幸好遇瑞王府的收童仆，于是又被卖与瑞王府。
此后便是他人生的开始。
见到不一样的人生，于是萌生进高位的想法。
他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过活，更何况赵禄禾这样的傻子。他能戴着伪善的面具，与她相处十来年。
杀死赵禄禾，过去就被掩埋在了过去。
与瑞王府一起消失，世上不再会有人想起赵禄禾。
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孟成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魇里花开正当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