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沉醉》桃与

2、第二章

　　从小到大，魏宁舒极少有想法和感觉模糊不清的时刻。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也很笃定。
　　对于蒋越，她无比确定。

　　那是再清楚不过的“讨厌”。

　　魏宁舒的父母在她出生没多久后不幸车祸去世。那时魏家刚将企业重心移到海外市场，同时失去两位重要管理人，爷爷和姑姑没办法长居国内。
　　好在有蒋家帮忙。

　　在蒋家长大的日子，魏宁舒过得悠闲舒适，甚至比蒋弈辰更像蒋家亲生的孩子。

　　这份宠爱不含有任何利益关系，也不会凌驾在讨好或追捧之上，唯独某份特殊情绪会存在于每个人心里，尽量在她面前掩藏起来。

　　稍大一些的年纪，魏宁舒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才明白这份对她存在，却不会在蒋弈辰面前出现的特殊情绪是什么。

　　怜悯，同情。
　　又或是觉得她过于不幸。

　　魏宁舒对此没太多感觉，许是父母在她几个月大去世的缘故，与他们没有任何过往画面可以回忆。
　　何况她的爷爷和姑姑非常宠爱她，蒋家又把她照顾得很好。

　　然而这样的想法被人划开裂口，是她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那位活在长辈口中的天之骄子。

　　魏宁舒甚至不愿在脑中过一遍那些老生常谈的夸奖。
　　无非是如何优秀上进，如何能力出众，把这位模范人物当标准来衡量他们。

　　对于这样的人，根本不在魏宁舒会主动交际的范围内，何况还是一个没见过面，名字却听腻的人。

　　直到那天他们隔着些距离对视。

　　“那人是谁？”

　　魏宁舒对出现在内庭里的陌生面孔感到稀奇，问着旁边的蒋弈辰。

　　蒋弈辰往那边看了眼，顿时惊讶：“哎，我小叔竟然提前回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饮料，从摇椅上起身，还拉上了魏宁舒。

　　能让蒋弈辰喊小叔的只有一位，是不常出现但存在感极强的那位，也是他们偶尔趁蒋弈辰不在时会调侃的那位。

　　魏宁舒这样想着，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她在蒋弈辰斜后方的位置，和蒋越隔着些距离，抬眸的瞬间与他视线交汇。可连半秒都不停留，他的目光径直从她脸上移走。

　　魏宁舒习惯于直来直往，做事不爱纠结犹豫，很少有能让她微愣的时刻。
　　可这样的无视让从小备受瞩目的她无法理解，只能站在原地，连疑惑都没办法轻易问出口。

　　一旁的蒋弈辰先出声道：“小叔，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很久之前蒋越从国外回来过一次，但那次刚好是暑假，魏宁舒去和爷爷住了段时间，所以两人一直没有碰过面。

　　蒋越：“高中生活怎么样？”

　　“您还是聊点别的话题吧。”蒋弈辰哽住，主动问道，“这次回来您还走吗？”
　　“不走了。”

　　她听着他和蒋弈辰寒暄，看着他唇角留下淡笑，说的每个字和她全然无关，私有到连话音里的起伏也不想让她听见。

　　那是魏宁舒第一次感觉到，她或许对蒋家来说只是个外人。
　　还是寄人篱下的外人。

　　逐渐低落的心情和那一周内多次见到蒋越脱不了干系，但魏宁舒没有向任何询问她的人倾诉。

　　那段时间的她像只流浪小刺猬，小心翼翼地把真正的自己藏匿起来。
　　除了深夜对着枕头发泄一通，泪痕很久才能干之外，她更多的想法是盼着赶快毕业，去国外找爷爷和姑姑。

　　不过再后来，魏宁舒既没去国外，见到蒋越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胡思乱想。

　　她发觉蒋越就是这样一人。
　　六七年前还会偶尔对家人淡笑，现在拿掉笑字，只剩下淡。

　　尤其是在他成为蒋氏集团的实权人后，和蒋弈辰的距离都拉远许多。

　　魏宁舒曾有过一瞬间觉得，蒋越在商场上被逐利的氛围熏久了，也许会对未来有可能接替他的蒋弈辰产生竞争意识，所以刻意疏远。

　　直到她看见蒋弈辰某个学期吃喝玩乐，所以忘记刷网课而被挂科，补考还能睡过头时，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百个蒋弈辰加起来好像都不够和人家比的。
　　她甚至完全没夸对方的意思。

　　毕竟在她眼里，蒋越算是半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想想看，哪有人能无视第一次见面的人，对她格外冰冷，还是在她青春时期正敏感的阶段。

　　而且在那之后她有礼貌跟他打招呼，得到的却是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还是很轻很敷衍的一下。

　　导致她现在每次想起，那个画面总能重现眼前。

　　魏宁舒皱眉轻啧一声。

　　“怎么啦，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快和我说说！”

　　戴瑶菲刚从泳池里出来，拿过浴巾披在身上。

　　魏宁舒拿过气泡饮轻抿一口：“你还是先应付你自己的事吧。”

　　“我已经不在意了，谁还没谈过渣男啊，更何况是第一次谈的。”戴瑶菲冷哼道，“我用他体验一下而已，他不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吧。”

　　魏宁舒正想欣慰地笑，听到戴瑶菲语气一变。

　　“就凭他，以后还想进娱乐圈拍戏？拍一次我找人曝光他一次，看以后哪个公司还敢签他。”

　　这明显不是完全不在意的表现，但魏宁舒更加放心。

　　有仇必报才是美好品德。
　　不是被人欺负了还躲起来哭，不敢还口。

　　笑意忽止，魏宁舒莫名想起某些画面。

　　戴瑶菲：“对了，晚上去江宴给颜颜过生日定什么口味的蛋糕好啊，太甜的话她应该不喜欢吧。”

　　提起路颜，魏宁舒回忆上次看到她一个人吃完整个六寸爆甜草莓蛋糕的情景，郑重点头：“相信我，她一定会喜欢。”

　　“是嘛。”戴瑶菲看着手机，边选购蛋糕边念叨着她听到的传闻，“我听说江宴那块风水宝地要被卖掉，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开下去。”

　　江宴是黎城最具盛名的酒楼。
　　和一般高档餐厅酒楼不同，江宴不是有钱就能随意进入的地方。名，势，权，一切对身份地位衡量的因素都和能否踏进江宴有关。

　　它处在黎城繁华地带的江岸之上，每到夜晚灯火阑珊，雅致的古韵建筑像沉淀千年的明珠，让世人可望不可及。

　　之所以被称为风水宝地，是由于在里面谈过的生意无一失败，下到过亿项目，上到世界百强企业的跨国合作。
　　但比起被玄学化，魏宁舒她们这些年轻人更愿意相信是厨师的功劳。

　　江宴的菜系多样，无论喜好什么口味似乎都能被这里的味道折服，连魏宁舒这种颇为挑剔的人也从没给过任何不满的评价。
　　不然不会成为她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今晚在江宴要给她们的好友路颜过生日，请的人不算多，而且没有蒋弈辰。

　　魏宁舒总觉得路颜看蒋弈辰不顺眼，又说不出原因。

　　路颜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往常她的生日都是她们三个人过，但今年，路颜请了几个平时会一起玩的人，却把蒋弈辰排除在外。

　　这件事很难不好奇，魏宁舒打算晚上见面正好问一问。

　　下午她和戴瑶菲游了泳，本来两人说好一起过去，但戴瑶菲的学校临时有事，她便一个人来了江宴。

　　“大小姐，晚上需要接您回去吗？”
　　魏宁舒思考了下，摇头说：“不用了，我们结束估计很晚。”

　　“魏总说明天中午和您一起吃饭，让我十二点接您过去。”
　　“好。”

　　魏宁舒以为她漏看了消息，点开手机却没发现魏千意给她发过任何信息。
　　这完全不像姑姑的作风。

　　魏宁舒跟着接待员来到她们预定的雅间，途中经过一道敞开的门，服务员正往里送着酒。

　　停在门口的餐车横在走廊中央，从里传来的吹嘘声飘到她耳边。

　　“就国内这些小企业，不是我说，眼界真比不上我们啊。前段时间周渠那块儿地拍卖，他们一个个的不敢叫价，觉得挣不回本。”

　　魏宁舒停下脚步，侧头看过去。

　　那天在餐桌上，她听姑姑聊到了周渠的地。根据她的内部消息，那周边以后会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逐渐建成新的科技金融综合中心。
　　可谓是目前投资的最好项目。

　　这样看来，这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蒋总，你说是吧。”

　　黎城姓蒋，又能出入江宴。
　　魏宁舒偏过目光，顺着那人的话音看过去。

　　照常将疏离淡漠挂在脸上，旁人只能讨好般地猜测试探他的想法，魏宁舒在看到蒋越的那一瞬间，今天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蒋小姐？”

　　魏宁舒回过头。

　　“不好意思让您在这里等了一下，他们这就把餐车推走。”
　　“没事。”

　　餐车并没挡住整个去路，大概她以为自己只愿意走中间。

　　魏宁舒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暂时被那高人一等的语气绊住了脚。
　　这些人天天夸夸其谈吹嘘自己，实际白手起家的没几个，还不是受到家族企业的恩惠。

　　临走前，魏宁舒又望了眼那边。

　　蒋越坐在刚才说话的人旁边，拿着桌上的酒杯，正在低头轻笑着。

　　她差点忘了这人还会笑，原来是只对他身边这种人笑。
　　简直虚伪。

　　心里暗暗骂完，魏宁舒没想到蒋越视线微抬，这个角度应该刚好能看到她。

　　魏宁舒下意识往前走，略显慌张地逃离这里。

　　虽然话不是当他面说的，但这样被抓到很难不产生做贼心虚的感觉。
　　而且搞得她跟在门口偷窥他一样。

　　来到她们预定的雅间，此时已经有两个人在里面等待。

　　“宁舒，要不要跟我们去外面拍几张照片？今天的江景特别好看，很适合发朋友圈哎 。”
　　魏宁舒：“我就不拍了，不过可以帮你们拍。”
　　“那我们走。”

　　魏宁舒等她们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后一起沿着走廊往前。

　　前面两个人没注意到魏宁舒停下，还继续边聊边走。

　　走廊四路交叉，中间汇聚着偌大的池景，明亮辉煌的厅堂很少能看到人往来。此时几个人从另一边的长廊走出，站在木桥前侃侃而谈。

　　“宁舒？”她们发觉少了个人后回头。

　　“我突然又想去卫生间了……”魏宁舒摆了摆手，“你们先去，我等等去找你们。”
　　“好，等你哦。”

　　她绝不是在逃避。
　　何况她有什么好逃避的。

　　魏宁舒看着她们离开，还没来得及转身回去，发现那些人已经踏上木桥，正往这边靠近。

　　有人明显已经看到了她，不过魏宁舒轻松口气。

　　还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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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光笼罩在他的深黑西装上，不同于周围那些身材过分走样的中年人。其中一位的笑容堆积在浮肿的脂肪里，充满追逐金钱而散发出的油腻感。

　　魏宁舒略微嫌恶地皱眉，但想到蒋越睇过来的目光，她又收起情绪。

　　蒋越和他们说了两句话，魏宁舒站在这里听不太清，她看着那些人离开，又看到蒋越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
　　他该不会在等着她过去吧？

　　魏宁舒不敢相信，甚至还往后看了眼。

　　身后的宽敞空间里连个人影也没有，魏宁舒犹豫迈步，直到靠近才发现今天的蒋越和平时不太一样。

　　“喂”字差点脱口而出，魏宁舒咽了咽嗓子，撩上去一边发丝到耳后，缓声说：“小叔，好巧，你也在这里。”

　　没有料想中的轻“嗯”声，他连头也没点一下。

　　魏宁舒忍耐着情绪，微弯眼睛。
　　她刚想好离开这里的措辞，看到眼前身影轻晃，吓得她急忙伸手。

　　“喂…蒋…小叔，你没事吧？”

　　好在旁边就是围绕花池的栏杆，栏杆前有稍窄的空位，魏宁舒可以扶着他倚靠在那里。不然凭借她的力气，根本无法承受住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

　　离得足够近，魏宁舒才能闻到浓烈的酒味。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一会儿就能喝成这样？

　　魏宁舒视线低垂，从这样俯视的角度看向身前的人。他的眉间微皱一下，唇线有些紧绷，除此之外神情还是那样寡淡。
　　内心刚想讽刺两句，她的目光稍稍下移。

　　向来系紧的领带被他扯开，衬衫第一颗纽扣的位置也微敞着，露出的锁骨隐隐泛红。再往下看不见任何，但似乎能描摹出某些画面。

　　魏宁舒忽然觉得这里的氧气愈发稀薄，热度逐渐上升。

　　她抬手扇着风，又低头看了看蒋越，想了几秒后拿出手机拨通蒋家司机的电话。

　　既然撞上了，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好在蒋家的司机就在附近等候，电话没打几分钟便进来接人。

　　“那个，今天的事麻烦别告诉蒋弈辰。”魏宁舒又补充道，“反正别说我是和…小叔在这里碰到的。”
　　“好的。”

　　魏宁舒说完，目光重新落回蒋越的脸庞。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很难形容，如果直白一些来说。
　　现在的他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且最好，能让她把以前的“恩怨”都欺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