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回 立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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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达海昏睡了三天两夜，好在病势看着唬人却没有性命之虞，然而我不敢再大意，自始至终守在床边，喂药换药事事亲力亲为，是以待到满达海醒来，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当我悠悠醒转时，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愫，我一时有些怔忪，脸已经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却舍不得错开眼，只这样与他目光胶着，似乎千言万语泛化于眼波流转间，无声胜有声。
这是我们一起迈过的第几道生死劫了？
“伊仁……”
“满达海……”
相顾沉默许久，两人竟然同时开口，又同时怔住，然后相视一笑。我一手支颐，侧卧起来，另一只手按住了也想起来的他，“你别动，躺着说就行了，我听着呢。”
他看着我，突然伸臂将我揽进怀里，我挣了挣，又怕碰着他的伤口，便不敢再动，他轻笑了一声，手臂又箍紧了些，声音带着丝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膛微微震动，“梗着脖子累不累？呵呵，没事儿，这点儿伤算什么，看见你就都好了。”
我被他逗乐了，笑着笑着却泛起了泪花儿，“你说得轻巧，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是我不好，总是让你担惊受怕，对不起，下次……”
“不，不要再有下一次了……满达海，这次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沉不住气才害得你们再去冒险，万一皇上没有及时赶来，万一青宇哥没能脱身……我，我都不敢想……”
“没有那样的万一，他能暗算我一次，但决计不会让他得逞第二次！那天就算皇上不来，我们也决定要孤注一掷了，你在他手里，我不能让你再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孤注一掷……我心神俱颤，话说至此，已经不难猜想，如果那晚皇上没来，为了救我，他们会如何处置吴克善……杀亲王！杀掉手握整个漠南蒙古四十九旗兵权的亲王……就算事后皇上不追究，蒙古能善罢甘休吗？皇后呢？布木布泰呢？我埋首在满达海胸前，不敢深思细量……
我一直没有去梳理那场意外的来龙去脉，是没有精力，也是没有勇气。吴克善趁乱射伤满达海，再派千山子故意放出山中有百年人参的消息引我出来，然后让人绑了我，又伏捉了杜青宇借以要挟逼我就范，他的计划环环紧扣，步步为营，如果不是屡生变数，他几乎已经得手。然而他没料到千山子和杜青宇曾有师徒之谊，不但暗中放走杜青宇回京求援，还用私藏的人参救了满达海一命。更让吴克善始料未及的是，皇帝居然会来！
他千算万算，结果却是一步错，步步错。而我像是打不死的九头虫，一次又一次地从鬼门关前绕回阳界，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庆幸之余，我也不免恐慌，难道是上天特别眷顾穿越来的灵魂吗？我的好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吧，到那时，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前线战事未歇，皇上带了亲兵过来，转天便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恩典吴克善进京探望姑姑和妹妹去了，名为“探亲”，实为“软禁”，皇上是用这层割不断的姻亲关系在提醒吴克善不要肆意妄为，否则吃亏的绝对不只是皇室，就算牺牲蒙古骑兵力量，皇家颜面也不容任何人践踏！吴克善自然知道其中利害，谢过恩便赶忙命令副帅将大队人马带回科尔沁，自己带着几个贴身侍卫进京去了。
这桩事就此了结，豪格心有不甘，直说便宜了吴克善那老小子，我却觉得皇上处理得分寸得当，吴克善这颗钉子也戳在皇上心里，却还没到彻底拔掉的时候，满八旗和蒙八旗就像是朝廷的左膀右臂，现在咽下一口气总比折断一只胳膊容易得多。
我能想得通顺，满达海自然也不糊涂，我们俩加在一起在床上躺了六七天，等到能够平心静气地谈论起这些的时候，他是后怕又后怕，我是谢天又谢地，前因后果如何都不重要了，所幸我们都还活着，这就比把吴克善拉过来狠狠抽一顿更值得高兴。
“当然，如果能把吴克善揪来伦圆了胳膊抽一顿，肯定更过瘾。”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满达海听了大笑，不小心扯动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趁他使不上劲儿，我赶紧坐起来，扒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还好没又裂开，想想那晚伤口崩裂，血几乎浸透了他的上衣，我仍然心有余悸。“唉，真想带你回家，在这儿睡不踏实，吃的也一般，怎么能养好伤呢。”
他握住我的手，笑眯眯地说：“有你在，哪儿不一样？你睡在我身边儿，我就是踏实的，你端着碗喂我，猪食都是香的。”
见他有精神臭贫，我总算松了口气，便顺着他的话问：“那我去给你端‘猪食’，今天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他眨眨眼，咧嘴做了一个字的口型，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作势要去掐他的脖子，帐外突然响起一声刻意的干咳，杜青宇压低了声音秉道：“七爷，福晋，皇上有请。”语气鲜见的严肃。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抓紧满达海的手，问道：“什么事儿？皇上突然叫我们过去会是什么事儿？”
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扬声回了杜青宇一句：“我和福晋准备准备就来。”然后微笑着柔声安慰我：“别自己吓唬自己，来，先帮我更衣打辫子好不好？我总不能这样衣衫不整地去面圣吧？不管是什么事儿，这回咱俩都在一起呢。”
御帐内果然气氛凝重，皇帝踞坐在正中，格尔扈汉侍立一旁，豪格端坐右首，对面的两个毡垫空着。见过礼，格尔扈汉引我们在左侧落座，然后将侍卫和太监们都带离营帐，还把内帐的麂皮帘子也放了下来。
皇帝看了看面色愀然的豪格，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我们，垂问道：“满达海的伤恢复得如何了？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好多了。”
满达海赶紧起身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摆了摆手，“坐下吧，坐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又转问我：“伊仁你呢？”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说的“叫一声‘阿玛’就那么难吗”，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也不知该怎样自称，便低着头含混地答了一声：“我……没事儿……”
他倒也没追究我的失礼，轻叹了口气，话归正题：“朕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几件事要说，你们都是朕最钟爱的晚辈，朕信得过你们，但是朕还是要提醒一句，今日在这帐内听到的话，半个字也不许透露给外人，明白吗？”
豪格拱手道：“儿臣明白。”
满达海与我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好。朕要说的第一件事是这个，”他拿起玉玺，端正地印在条案上摊开的明黄色卷轴上，“即日起，朕将伊尔根觉罗•怡珍认作义女，封号‘伊仁郡主’，郡主额驸满达海加封奉恩辅国公，来接旨吧。”
我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愣愣地问：“皇上，这……不是……”
“什么不是？还想抗旨不成？”虽是这样说，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不悦，将圣旨向我们递了递，又说了一遍：“快来接旨。”
我还想说话，却被满达海用眼神制止，他走过来拉起我，一起去领旨谢恩。我机械地跟着他行礼，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回到座位上，才听到那把浑厚的男中音说：“当初那样安排只是权宜之计，朕说过，无论何时，你都是朕的女儿。孩子，这次是阿玛疏忽了，险些酿成大祸，你不必顾虑过去的身份，今日起，你就是我皇太极的义女，再没有任何人敢擅动你分毫。”
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十一岁以前的伊仁格格，都不是皇太极的亲生女儿，可他待我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皇帝所能给予皇女的父爱，他从未用无上的权利强迫我做过什么，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庇护我、纵容我，深沉地、不求回报地爱着我……亲情至于此，我还有什么力量抗拒？感动至深，我哽咽不能言语，垂下睫，重重地点头。
“好孩子……”三个字，他说得似乎感慨万千。稍顿，继续道：“朕要说的第二件事，也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此番吴克善之举，朕断定绝非他一人所为，自古朝臣与后宫的往来是屡禁不止，知趣儿的懂得低调行事，可偏有那心不净的要惹是生非，吴克善明知伊仁的身份，还敢如此恣意妄为，他身后必有人挑唆支持，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是谁，朕相信你们比朕还要清楚。”
豪格起身道：“皇父英明，背后确有主使，儿臣先前顾及皇家颜面知情不报，竟不想他们大胆如斯。儿臣有罪，愿为皇父铲除祸根，将功补过。”
皇帝微笑不语，转向满达海，眼含询问。
满达海的脸白了一瞬，手攥紧座下的毡垫，又松开，面色回复如常，起身施礼道：“皇上，臣斗胆进言。”
“你说，朕恕你无罪。”皇帝语气温和。
“臣以为，眼前诸般事端看似因伊仁而起，实则不然，乃因大位悬而未决所发。”
这句话让我和豪格俱是一惊，满达海要做什么？！今上正值当年，龙体康健，哪里就到了决位论储的时候了？奈何满达海低眉顺目面向皇帝，我这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也看不见，浑似未觉不妥地继续说：“储君一日不立，皇上所言‘身后之人’便一日不会罢手，此次幸得御驾亲临震慑住了吴克善，可皇上日理万机，纵有千手千眼也有顾及不到的细节，万一再有下次……臣万死难辞其咎。”
我偷眼望去，见龙颜未现愠色，刚悄悄地松了口气，便闻皇帝问道：“依你之见，当立何人？”
“这……臣不敢妄议。”
“朕说过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遵旨。古往今来，储君若非长子、长孙，便是兄弟子侄中至贤者，综观大清国上下，论嫡论长、论贤论能，都有一人，无人能出其右。”他顿住，忽然扭头递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没等我有所回应，又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依臣愚见，肃亲王豪格当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分不清豪格脸上的表情是惊讶还是惊喜，此言既出，我的心瞬间乱成一团，不知道该为豪格欣喜，还是该为满达海惋惜，我是知道他的心意的，可如今他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为了社稷安稳，还是……只为让我安心？
皇帝眼带赞赏地看着满达海，沉默须臾方徐徐开口：“老七，你颇有乃父之风啊。”
满达海平静地谦辞：“皇上谬赞了，臣惶恐。”
“老七所言正合朕意，待朕回京后与大臣们悉知，便可拟旨建储。豪格，你要更加严于律己，立言立德，不可因此有恃无恐、放肆张扬，懂吗？”
豪格这才恍然惊醒似地答道：“是，儿臣谨遵皇父教诲。”
皇帝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我身上，变得柔软，甚至略染忧伤。他缓缓地踱到我面前，按住想要站起来的我，“你坐着，坐着，朕有个不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我蓦地紧张起来，脱口便问：“是不是宝贝……”
“不是宝贝，是跟着你的那个丫头……她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立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