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回 心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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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里有两名孕妇是怎样的情景？兴许家家都会像我如今所见这般，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尤其是厨房——除了每日膳食之外，还要花好几个时辰给我们熬补药，整个宅子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药气，以至于我一度能从白粥里喝出川芎的味道来。
说一点都不生气是骗人的，凭什么我想要个孩子这么不容易，可满达海才去了那屋两次就……话又说回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至少雅尔檀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各府的福晋们又有了新的去处，不再一窝蜂地往我这儿估堆儿，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静静地休息。
我让人传了口信儿过去，请侧福晋好生养胎，不必再来晨请。雅尔檀这一次配合得很好，只道了谢，然后就再没来过，想必她也不愿意来我这里讨没趣，还有……她同我一样在乎自己腹中的孩子，无论讲究子凭母尊还是母以子贵，这个孩子无疑都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满人的嫡长观念并不似汉人那般根深蒂固，若她此番能一举夺男，那么这个孩子将来也具备与常阿岱、与我之所出同等的袭爵资格。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如果没有了丈夫，那么儿子就是衣食保障，是以不受丈夫待见的女人们尤为希望能够养儿防老。以我对雅尔檀的了解，就算她不再想加害于我，也绝不会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毕竟满达海对她的宠幸与对宝音的未有不同，无非逢场作戏罢了，即便离那样的一天还很远很远，她也该懂得未雨绸缪了。
如此想来，我倒有些暗喜，雅尔檀有了身孕，满达海的任务就完成了，除非他对她有心，否则他再也不用到西院去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自私、自负，但我再也不想在争宠的问题上委什么曲求什么全，关起门来，这就是满达海的家事，我就是不愿意让他碰别的女人，就是有自信能拴住他的心，就是要一人儿独霸着他，高兴怎样就怎样！
这些话我丝毫未经过加工剪裁地尽数说给满达海听，他与我脸对脸地侧卧在炕上，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且笑得古怪。我不满意地伸指戳他的胸口，“喂，别光笑啊，好赖说句话嘛。”
他捉住我的手，凑在唇边，将吻一一落在指腹，又印在掌心，然后对我说：“你早该有这份自信，我早就说过，此心只为一人留，此心……只为伊仁留。”
言至动情处，我迷恋地抚上他的脸，用食指勾画他的唇形、眉眼，痴痴地说：“我也一样……我的心太小，只能装下一个人，即使曾经怀疑过、动摇过，也从未想过换上别人……”
他小心翼翼地揽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叹道：“我们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彼此猜忌、试探上了……伊仁，为什么这几年让我觉得像过了好几辈子？似是经过了几番生死，几度轮回一般……”
“行了，过去的就别想了，希望从今往后咱们能平平安安的，别再多生是非了……”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趟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渐渐进入梦乡。
我得为了我的宝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要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平平安安的……而今，我只剩下这一个平凡的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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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各府女眷把关注重点转移到雅尔檀身上之后，我逐渐开始过上了真正的国宝生活，活动范围一般不超过自己的院子，“外交”事务也一应以安胎为名拒不参加。其实我明白麻烦是躲不掉的，但下意识里还是想把自己藏起来，无限缩小，用文艺的说法就是“卑微到尘埃里”——能这样最好。
去年年底，朝鲜国王次子李淏在多尔衮和满达海的名为“护送”实为“押解”下回国探望病重的父亲，原本以为不日便可返回盛京，谁料李倧病体日沉，李淏上疏请求崇德帝再宽允几日，让他为父尽孝，为表自己绝无贰心，又先后将族弟李眖、胞弟李橑遣以为质。
可能是我过于刻薄，内心阴暗，李淏这种为人称赞的忠孝两全的做法，在我看来，却是奸诈狡猾至极的行径。满达海笑着问我为何对李淏持有如此偏见，我有些心虚地避开“因为他打破了我对高丽帅哥的美好幻想”这点不提，只说：“他要恪守孝道，难道李橑就不用？他把自己粉饰成忠孝节义的大好人，却把亲弟弟置于那样的尴尬境地，况且朝鲜国王病危，说不定哪天就……这个时候他守在病榻之前，而把已经成年、略有势力的弟弟们支到盛京来，焉知他不是别有用心？”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满达海听后却神色肃穆起来，看向我的目光含着赞赏，“虎父无犬女啊，你的看法竟与皇上不谋而合。”
我欣欣然有喜色，“那是！我一直都这么聪明的，只是你从小就嫌弃我，总是说我笨。”
他执起我的手，不带一丝玩笑的口吻，说：“怎会嫌弃你？小时候说的话做不得数，你确实聪颖，你……堪当天下母仪。”
笑容僵在脸上，转瞬变得扭曲，我慌张地抽出手去捂他的嘴，声音惊得发颤，“这句话才真是做不得数！你我私下玩笑也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拉下我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我敢这么想，也就敢这么做，我不是阿玛，更不想重蹈他的覆辙。从你对杜青宇起疑的那天起，我便无意对你隐瞒我的心思，也知道瞒不了你。”
“你能对我坦陈心意，我很高兴，可是……满达海，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不是阿玛，你的身份处境都不一样，当年阿玛是老汗王的亲生儿子，他和当今皇上有着同等的地位和机会，可你只是皇上的侄儿，况且皇上并非没有子嗣，豪格战功赫赫，八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出身高贵，于情于理，那个位子都不是你该想的！”
“伊仁你错了，这个天下不是他皇太极一个人的，而是爱新觉罗家的！当年统一女真、克复蒙古、征讨南明，阿玛受的伤、洒的血丝毫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如若不是以大局为重，他又何苦忍辱负重十数载，屈为人臣？！你可知皇太极当年是用何等手段欺上瞒下篡取汗位的？如今我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实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又有何不可？”
“啪——”在大脑清晰地反射回痛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火辣辣的右手刚刚从满达海的左脸上撤离，在他白皙的面颊上留下微红的指印……手掌的疼痛放大若干倍折回到心里，逼出苦涩的泪水。
“伊仁……”他转过脸来，又是惶措又是委屈地唤我。
“出去。”我冷声道，心疼得缩成一团，不由得皱紧眉头，深深吸气……我怎会不知……野史记载、民间谣传，无一不说皇太极在努尔哈赤病危时偷偷潜入清河行宫，后又矫造遗旨，篡夺了原本属于多尔衮的汗位，并且在继位后威逼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再次假传先汗遗命，迫使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生母乌拉那拉氏殉葬……无风不起浪，传闻未必是虚……可无论如何，我不能容许任何人这样辱没我的父亲！更何况……皇太极是仁德爱民、文治武功的好皇帝，国家在他的治理中蒸蒸日上，军队在他的率领下威名远播，或许代善会比他更加仁爱，或许多尔衮的勇武更胜于他，可是时势造英雄，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他的帝位，这天下便是他的！无论过去如何，他让世人看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平头百姓谁会在乎为帝者是谁？他们关心的，只是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三餐温饱，古往今来，谁做到了这一点，谁就是名垂千古的英明君主。
满达海探身欲语，“我……”
我兀自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内室走去，“出去……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身后传来他的低声沉语：“我只是不甘……不甘一辈子都要看多尔衮的脸色行事……我敢断言，凭豪格的心智秉性，他斗不过多尔衮，坐不稳这个江山！伊仁，多尔衮可以去争，为何我不能？”
“你能……”我顿足，没有回身，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勉强克制住怒吼的冲动，眼泪无声而落，“满达海，归根结底，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顾及我，你就不用如此忌惮多尔衮，也不必凡事因我而畏首畏尾……你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千万别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啊……我只想最后提醒你一句——别忘了阿敏是怎样的下场。”
他没再说话，一片沉默。他是知道的，身为努尔哈赤侄儿的阿敏，正是因为为他的父亲舒尔哈齐鸣不平，多次冲撞皇太极，并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才落到锒铛入狱，最后惨死狱中的境地……
我蜷进被子里，觉得身心俱疲。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沉稳内敛的满达海变得如此锋芒毕露？我是该帮助他放任他，还是该极力劝阻他？那样一个我能预见的结果，该如何跟他说？
“要不你跟了我，咱们还回红叶村去，过男耕女织的清静日子去如何？”忽然想杜青宇的这句玩笑话，心下骤恸，为什么与我朝夕相伴、身心契合的良人，却还不如一个普通朋友知我懂我？又或者，他对我的好就是给我至高无上的地位和锦衣玉食的生活，与这个时代所有男人对女人的责任别无二致……
是我奢求了吗？我吮进积在唇缝间的泪水，轻声嗫嚅：“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无论结果如何，我与你夫妻同命……生死与共……”
为他流过无数的眼泪，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融化在口中的，格外苦涩绵深……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