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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回 新妇 ...

  •   翌日卯时初,新媳妇儿就敲开了我的房门,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织锦夹棉旗装,外罩月白色水貂滚毛比甲,青丝挽成飞燕小两把,戴玳瑁小扁方,配以同材质的簪珥,衬托得整个人华贵却不媚俗。昔日少女的俏皮、稚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绯红的靥颊、清亮的眼眸妆点而成的,婉约的、略染娇羞的少妇模样……

      我一夜没睡踏实,这会儿虽然精神不济,但也全然没有睡意。一再提醒自己,要相信满达海,答应这桩亲事本就非如他愿,如今所作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掩人耳目罢了,可是到底不能混不在意,雅尔檀脸上的笑容越明媚,我的心就越晦暗。我挺直脊背,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亲手斟好茶,提裾跪下,双手将盖碗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敬给我……须臾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欠我的,岂是一道礼、一杯茶可以偿清的?

      “姐姐,请用茶。”她说话的样子不复记忆中那般声音清脆、表情生动,而是温婉、平和了许多,一双柔荑将茶盏端得四平八稳,仿佛她心中也如声音、如面色那样平静,波澜不兴。

      而我确实是在强作镇定,两手藏在宽大的袖管内握紧又松开,酝酿片刻,才伸手出去接过茶,凑回唇边浅啜了一口,转手递给一旁侍候的小丫鬟,朝跟前跪着的人微笑颔首,“妹妹请起吧。”同时,暗暗吁了口气。

      贴身丫头把雅尔檀搀扶起来,但见我并未看座,主仆二人便不敢擅自坐下,只得肃手站着,稍稍有些进退两难的尴尬。我只当未见,自顾自地把该说的台词说完:“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妹妹与我本就相熟,更没有客气见外的道理,短了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丫鬟婆子们有什么伺候不周的也告诉我,可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漂亮话说完了,那种复杂莫辨的感觉在心里膨胀得即将爆棚,我怕再这样面对面对呆下去情绪会失控,便起身扶了塞奴的手,微笑道:“我这便要去礼亲王府上把小阿哥接回来,今日就不留妹妹了,咱们姐俩改日再叙。”

      “姐姐,雅尔檀有几句话想跟姐姐说。”

      “有话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我回来再说吧。”耐性所剩无几,我边说边往外走。

      “接小阿哥也不急在这一时,还请姐姐先听雅尔檀把话说完。”她坚持,语气不卑不亢,却明显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脚步一滞,回眼看去,那双与我极其相似的眼睛也正定定地望向我,眼眶微红,泪光闪动,樱唇被抿得发白。这一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无助而悲凉的神情,胸口不由得一阵痛楚,赶忙做了个深呼吸,方使不适感逐渐缓解。我朝塞奴使了个颜色,她会意地一点头,招手示意侍女、嬷嬷们跟她出去,然后轻轻阖上门扇。

      “有话快说吧。”我显得极为不耐烦。

      “姐姐……”

      “只有我们两人在的时候,侧福晋不必如此称呼,怡珍生受不起。”

      “我知道姐姐恨我,我也恨我自己,可是当初……”

      “当初怎样?”我的声音陡然抬高,尖利得出乎意料:“当初受人胁迫?当初身不由己?如果不害我,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雅尔檀娇躯一震,慌忙跪下,抽噎道:“不是……”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想听了!雅尔檀你记住,不管你背后的指使者是谁,在这个院子里,只要你还敢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就谁都救不了你!”

      她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我,一时间骇得说不出话来,怔忪半天方徐徐启唇:“不会了……只那一次,便已铸成三生三世也赎还不尽的孽障……”言语间,泪落如注,“姐姐,当年雅尔檀并非为了自己而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实在是顾虑到父亲和家人的性命,才……可是如今,父亲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条命,他们也拿不住我什么了……”

      我信她所言属实,可这并不能减轻她带给我的伤害,更无法弥补什么。我可以不恨宝音,因为我对她疏无半分感情可言,但是我无法对雅尔檀心无芥蒂,因为我曾经把她看得很重。

      此情此景,我本该体恤她那时的处境,度量宽大地将她扶起说并不怪她,或是与她抱头痛哭一场,而后尽释前嫌……然而我做不到……

      我冷眼睨着她,觉得心力交瘁,再无半分精力纠结下去。“凡事不要做绝了,永远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想想宝音的下场吧,你的主子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侧福晋的话如果说完了,就请回吧,我也该去额涅那儿接小阿哥了。”

      “姐姐!还有一件事……”

      “妹妹请回吧,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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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亲王的两任福晋相继病故之后,满达海和祜塞的生母叶赫那拉氏被扶正,成为代善的第二位继福晋。这个时代上至皇室宗亲、下到地方名门,都讲究“子凭母贵”,继妻亦是正室,乃是一家主母,在王府中的地位自不必说,这也正是为何满达海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也被他的父亲另眼相看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满达海可以算是礼亲王的“嫡长子”了。

      虽然地位尊贵,但叶赫那拉氏身上没有半点傲慢之气,对待下人也极为和善,而下人们却未因此怠慢于她,反倒是对她尊敬有加,阖府上下两百多口人在她的管理下各司其职,一切事务都井井有条。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不相信单单礼亲王府的人精神品质都那么高尚,觉得主子对自己好就该卖力干活,叶赫那拉氏必定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手段,或者说是独特的领导魅力,总之绝非如表象这般温良无害。

      这一特质在满达海身上被放大,他很少对人高声大嚷的,可只要他的脸一冷下来,就连得喜这样从小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敢近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这种不怒自威的功力也与日俱增。有时看到他会客谈公事,或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我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陌生感,觉得他离我很远,似乎从未靠近过,甚至从未真正了解过。那样眉心紧蹙、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慑人霸气的男子,还是那个笑容澄明的俊美少年吗?抑或……他从来都不似我心目中的那副模样,是我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人站在窗边儿想什么呢?看,手冻得冰凉。”一双手从身后拥住我,将我的手包覆在掌心,湿润的吻落在额侧,瞬间温暖了全身。

      我扭头、踮脚,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然后背靠在他胸前,偷笑,“你猜。”

      他也笑,胸膛微微震颤,“猜不着,你的想法总是古灵精怪的,让我捉摸不透。”

      心下讶然,我以为他知道我的每一件事、能看透我的每一点心机,除了“我是从未来时空穿越来的”这个事实……为何他也会有与我相似感觉?“我对你可是裸裎相待的,何来捉摸不透一说?”我半真半假地嗔道:“倒是你人大心大,让我越发看不懂了。”

      “哦?”他饶有兴致地问:“有什么看不懂的?说出来,爷一点儿一点儿地给你解释。”

      “不懂的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拨回话头:“不如爷先说说,妾身有什么让您‘捉摸不透’的?”

      他“噗嗤”一笑,下巴搁在我肩头,低声道:“善待常阿岱,宽容雅尔檀,让额涅对你赞不绝口,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么?额涅夸我了?”我问。他没吭声,点点头。我笑道:“额涅真是谬赞了,孩子是无辜的,我自然不该把恩怨牵扯到他身上,至于雅尔檀……”我转过身去,直视他,“我确实做不到‘宽容’二字,只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想撕破脸皮罢了。满达海,你现在有了一个侧福晋,保不齐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个侧福晋、庶福晋……坦白地讲,只要是要跟我分享你的女人,我都无法宽以待之,但是我不愿意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更不忍心看到你为了家里的事情劳神,所以,我会努力和她们维持和睦的关系,但是,别苛求我要亲姊妹般地对待她们……”这样说着,竟渐渐有了泪意,声音也不免哽咽:“你笑我小心眼儿也好,嫌我不懂事也罢,我都不想瞒你,不想装出一副贤惠大度的样子给你看,我只想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无论何时……”

      “嗯……”他轻声答应,爱怜地看着我,眸光灿若星子,“我明白,都明白……”

      见他动容,我便把之前所想亦是玩笑亦是认真地汇成一句话:“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对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好,我也会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无论何时何地……”

      烛光摇摇曳曳,将我们相偎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然此刻,我心中却是一片荒凉,我和他,终究是回不到最初的时光,如今即便是动情之话也要暗藏玄机,若他没听出来,我在自责的同时仍是感动的,若他明明听出来还回答得这么爽快,我就真的不知该喜还是该愁了……

      “伊仁……”他低柔地唤我。

      “叫我怡珍。”我纠正他。

      他像个孩子般撅起嘴表示不满,“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多美。”

      我蓦然想起多年前夹在书里的那张字条,上面有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却是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句诗……笑容不经意泛起在嘴角,却坚持让他改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旧的代号已经不能用了,人前人后的变来变去多麻烦,新代号不好听吗?‘怡’是快乐,‘珍’是珍惜,这个名字是在提醒我们珍惜可以把握的快乐,这样理解是不是顺耳了许多?”

      随口瞎掰的几句话却把他给逗乐了,屈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宠溺地笑道:“好好好,随你,我说的没错吧,就你古怪想法多,不过这两个字解得甚好,珍惜可以把握的快乐,甚好!看来你也该是极会起名字的,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名字都由你来取,可好?”

      “好……可是……可是我们还会有孩子吗?上一次已经……”

      “会有的!一定会有……”他呢喃着,手臂稍稍一带,俯首便摄住我的唇,沿着下巴、颈线辗转而下,“咱们要个孩子吧……属于你的、我的……咱们的孩子……”

      “嗯……”我的双手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沉迷于他强势而激烈的亲吻中,如同在汪洋中抓住了一块浮木,不能撒手,不想撒手……

      双脚陡然离地,他打横将我抱起,几步便由窗前跨至炕边,顾不上放下幔帐,已经迫不及待地扯掉身上累赘的披挂,用最原始、最本性地方式彼此融合。

      是夜,激情几度燃起,几度冷却,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似乎只有疯狂动作和失控的呻吟,才能将心中难以言表的爱、痛和恐惧诉出万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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